回故乡,又进了久违的灶火,烧了地锅。
灶火,地锅。与炊烟有关,与乡愁有关,与母亲做的饭菜有关。灶火是俗称,厨房。
——在农村,就这样说的,并且在主房的下位。下厨房,下厨,就是这样来的。我下厨,主要是为了烧锅。
烧锅,技术活。烧锅不能怕脏,不怕柴灰的飘落。穰柴为引子,苞谷壳,碎麦秸,最好。点着后,续入灶膛,再放硬柴。干树枝,棉花柴,芝麻秸秆,苞谷秸秆,都可以。哗哗,哗哗,我听到了火的欢呼。
火苗,真是个好词,一跳,一跳,如风中的水,举着浪花,舔着锅底,以热烈表达。
一把柴,一把火;再一把柴,再一把火,我慢慢地烧着,听着水在锅内噗噗心事:水火不相容,却隔着这么一层铁的传递,都升华了。而柴,是木,来自土地。锅,铁质,铁制,喻金。
如此想象,灶火,烧锅,竟然蕴含着五行:金木水火土,天!
一碗饭,一盘菜,金木水火土的互相配合、融合、默契后,就成熟了,香甜了。过程简单,学问厚重。
冬日烧锅,是件舒服的事情。面对灶眼,火苗跳跃,传递的热量烘烤着脸庞。灶洞内,柴灰一层层落下,煨裹着红薯。灶台上,前锅小米粥,后锅馏着馍、炸鱼块、炸鸡块,侧锅炒菜,一道又道。欻,歘,响亮,香浓!细琢磨,视觉,听觉,味觉,触觉,都有。通感的话,味道是有声有色的,声音是有着香味的,颜色是有着厚薄的……
喜欢烧锅。从小就喜欢。儿时家贫,饿感强烈。烧锅,在母亲的忙绿中,等待温暖,等待一口饭菜的最先品尝。母亲知道我的等待,总会让我先尝一筷头饭菜。虽然,她操持了多年的手艺不需要验证。还有,可以烧一个红薯,燎一棒玉米,甚至一把青麦……
好多时候,我望着火发呆。火,虚空,却如此暖贫,一定有秘密,奥妙。是不是可以这样想:火,雄性,来自阳光,以木的形式储存,又以火的形式解放。
每一朵火,都是笑,是木的一场解放,是踏着灰烬的前赴后继,是一场又一场的牺牲,奉献,昂然,大义,不索求,不要求回报。
——想到这里,我送柴的手犹豫了一下。
我看见灶头的母亲,在窗口扑进来的昏黄光线中,逆光的剪影,满头鲜明着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