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纳兰,世人先记住了我的词,然后记住了我。他们说,我是大清词坛上最璀璨的明珠,是惊艳绝伦的才子,倚马立桥头,便可满楼红袖招。世人羡慕我,羡慕我的富贵、身份、地位,也羡慕我的才情,可在淡淡凉月,瑟瑟秋风中,只有我知道:我是人间惆怅客。
我是当朝宰相纳兰明珠之子,一出生就拥有了尊贵无双的身份和地位,拥有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后来又遇见了秀外慧中的表妹,与她相伴的日子,就像春天遇上花开,一切美好又自然,我记得她给我绣的并蒂莲,浸透了她对我的情意。我以为我们会快乐的陪伴彼此,从现在到将来,可是一道圣旨一道宫墙的阻隔,让我知道,从此,这个女孩再也不可能属于我了。即使我已这般尊贵,依然留不住想留的人,为此,我大病了一场,留下了寒疾的病根,我想:这大概是对我蕴育了许久,却等不到开放,就已陨落的爱情之花的纪念吧!
有人说,上帝给你的一切东西,早在暗中标明了价码,大概的确是这样的。身为纳兰明府的长子,在享有金莼玉粒生活的同时,注定要担负许多沉重的责任,我的身份给了我一个必须为官做宰的使命。
21岁那年,通过殿试,我被封为殿前侍卫。那时我也有一腔热血,想让自己的文武才艺得到施展,希望自己能做一个雪中送炭之人,能发现盛世局面下那些潜藏的问题,想让自己的政治见解惠泽百家。我用两年时间完成了《通志堂经解》,震动京师,皇帝对我更加欣赏,常叫我伴侍左右,可我终究是做了这锦上添花之人,只需歌颂他人的丰功伟绩,赞美这锦绣山河,我在皇帝左右时,他从不与我谈论国家大事,只是煮茶、下棋、写诗作词,我的存在似乎是让他放松消遣的,我一次次在心中否定这种生活,可除了赏赐的东西增多,侍卫官衔提高,生活没有任何改变。曾幻想过的“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生活是彻底不可能实现了,加之官场上的虚与委蛇让我厌烦,于是,我想效仿古人,远离官场,走向山林,企图这样麻痹自己。可君有命,为臣者不得不从,皇帝轻易将我摆在这样一个位置,折断了我那双渴望自由的翅膀。
我曾把表妹尘封在心中的暗匣,永远的埋在记忆深处。时光走过,我应父母之命娶了两广总督的千金卢氏,她的温柔娴静使我的生活少了些寂寞,慢慢多了一些留念和满足。“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倚斜阳。”我与她琴瑟相和,感情甚好,她爱我,也懂我,她知晓我向往自由的心,更愿意与我在舟上放歌,看花开花落,听蝉鸣鸟啼,我曾幻想过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生活,想过这一生就这样陪着她就满足,可我身为殿前侍卫,经常要入宫当值或随皇帝巡视,能在家厮守的日子不多。“支枕怯空房,且拭清坫就月光”的日子就出现了,但这影响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真正分隔我们的是生死,是相思相望不相亲的绝望,她将我冰冷的心捂热,却在我敞怀深陷的结尾,立下了她离离的青碑,徒留我在寂寞与思念的苦海里游荡。
我仕途失意了,一腔热血被冰封;我爱情凝噎了,知我懂我的人走了。幸好,我还有一群朋友,他们像一盏盏烛火,坚持照亮我潮湿阴暗,青苔丛生的心角。我们的友情来的太不容易,跨越了身份与地位的巨大差距,忽略了旁人的眼光,所以我格外珍惜。我们常在绿亭相聚,把酒言欢,让失意怅然在酒里湮灭,在纸上挥洒,把忧愁化为哀婉的词句。我常想,如果没有了他们,我会压抑到窒息吧!
我30岁生辰的那年冬天格外冷,狂风肆虐,雪花乱舞。我的寒疾又复发了,我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在几许清明的时刻,我想,这般痛苦,我还苦苦挣扎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对仕途早无期待,我爱的人已走,懂我的朋友跨不进纳兰府,我的家人始终不懂我。还有什么好留念的,心里的苍凉呵!胜过这寒冬腊月的冰冷。那一刻,我选择永远睡去。
也许我注定会是一个失意的人,上天赐予我的一切美好,就是为了让我一点点失去。那些富贵、身份、地位、功名缀成了冰雪覆盖的华美殿堂,旁人看着美丽,只有我自己知道是多么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