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睡不着了,起身吃碗泡面,躺床上发呆,床边的电脑嗡嗡地响,头顶的空调也嗡嗡地响,屋外应该蒙蒙亮了,我的新手机应该也快到重庆了。
我想起一个发小来。
从小到大没这么叫的,相声里常听,大概是打小玩到大的朋友,我们那一般叫伙计。
我这位伙计是我妈中学同学的儿子,比我差不多大,小时候在三都我俩在两所小学。那时三都没有英语课,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时候,我们两家妈约好了,去她们另一个同学家学英语,每星期一次。
我们应该之前就很熟悉了,但我再远想不起来,总感觉那是我们第一次认识。那时他很胖,眼睛小嘴巴大,笑起来傻乎乎的。去熟人家能学到什么呢,就是去玩,大家都没有兄弟姐妹,周末聚一聚就很开心了,我记得当时一起学的都是熟人,后来好像也就只有我和我这伙计还在联系。
小时候我成绩还行,他就差点,所以他学校离他家很远,有时我放学买根牛肉串,会遇上满头大汗的他,然后就把我堵住了,非要吃一口我的牛肉串,完事得意洋洋走开。
我想起来了,是电影霍元甲上映的那一年。因为当时英语课我们最享受的时刻,就是中途休息时打开电视,打开湖南台有时会看见周杰伦在唱歌,那时周杰伦特爱留胡子,唱得嚯嚯嚯,嚯,嚯嚯嚯嚯,我们在电视前拍手,这伙计笑得最厉害。
后来就是2007年,我从三都搬到都匀,他家在前一年就搬了,我们那好像有点条件的都爱往都匀搬。我六年级,他五年级。开学前一天他邀请我去他家吃饭,他问我三都是不是还是做的第二套广播体操,说都匀三小很先进,做的叫什么雄鹰起飞,还现场蹲地上做一遍给我看,说你不会就算了,到时看国旗下示范的人做吧。
他知道我的身高就是站第一排的料,他说对了。
小学毕业我去的三中,我们又断了联系,再过一年他也毕业了,去的师院附中,在我们学校对面,有时候放学在公交车站看到他,奇怪他怎么还坐公交车,他家明明不远,非得绕远坐公交,他说懒得走。
初中之后他开始瘦了,还学着周杰伦剪刘海,有时从他们学校门口经过,会看见他和他的同学聚一块在等着谁出来。我想肯定是找打架的。
三都人好像特别爱打架,小时候每次走出学校门口都感觉像过关,到了都匀到畅快了,因为看到的都是熟人,有时还得打个招呼。总之我这伙计就和一帮爱打架的同学混一起了,当然也学会抽烟、喝酒、烫头,每次看见我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有一次,想不起来是初几的时候了,他和她妈来我家吃饭,饭后我们去公园散步,就分为两路,我和他一路那俩老娘儿们一路,我这伙计四周看看没人,就顺手点了根烟,说他憋不住了。我们有话没话地聊着,他一会儿一口痰、摇摇晃晃地走着,问我认不认识白星源,我说我知道,问我认不认识高洪宇,我说我知道,又问了几个,然后拍拍他的胸口说,那都是我兄弟。
他突然伤感起来,问我说看到他脸上的淤青没有,都是他爸打的,一拳。他给我比划,我忙接住,说我爸也常弄我。他说我懂个屁,现在混社会太不容易了。谁都防得住,爸这边难办。
再后来我们渐渐又断了联系,而且也很少有机会联系了,高中我考上一中,他交高费读的二中还是哪儿,两个学校离得很远。后来听说,他生病了。
他先是高一学了一年的播音主持,去都匀一个培训机构,每个星期都去,花了好些钱,但是学了一年之后就没消息了。直到我高三的时候,听我妈说,他患了肾病。
医学常识告诉我,肾病和性病是两码事,但他可能就因为这一点,过不了这个心结,自己偷偷治了好几个月,期间又患上抑郁症,来去在医院待了快一年。他告诉他妈,如果她妈把病说出去他就死去,所以我直到高考前夕才知道。
高考后,我妈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让我邀请他上家玩。他高兴极了,打的跑过来,还买了好几瓶酸奶。他比之前看起来要胖一些,发型也打理得很称头,笑起来比以前看起来亲切多了。
那是在2014年,正好世界杯。我用电脑连上电视机,玩实况足球,我用阿根廷他用德国,一直玩到爸妈回来,吃完晚饭出去看电影,最后才各自回家。
我家请酒那天,我妈嘱咐一定要我打给他来。他也是当天唯一一个同龄人,坐我旁边。我平常不喝酒,他只陪我喝了一瓶,自己也没怎么喝。其实聊也没什么可聊的,气氛非常尴尬,我只好说,明年等着吃你的酒。他说,一定,一定。
上大学后他找过我一次,一天晚上打电话问我最近有没有钱可以借一下,我说没有,他说好的没关系又匆匆挂了。
去年春节回去,他邀请我去他家吃饭。他家从市郊区搬到市中心,比以前大了很多,他和他爸妈问我一些大学的事情,我也想当然地扯。
他虽然一年都没有上学,但不想再留级了,就在校外上那种好几百块钱一节课的补习班。我问他想考哪里,他说贵大数学系,我说好啊,反正还有时间。他只嗯嗯地答应我,临别前他说,我要来吃他的大学酒。
去年八月回都匀,他告诉我他考上大学了,虽然不是贵大,但起码是个大学。
他家不能大操大办,就在一个隐蔽的家庭饭馆摆桌。他在网上买了一大瓶的德国啤酒,我进屋的时候看见还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我和几个同龄人围坐一桌前,他听说是和女朋友打电话去了,看有没有可能把女孩子带过来吃饭。
同坐的是他的同学和他的表哥表弟,我在里面显得很尴尬,因为一个都不认识。等了好久他才来,说他女朋友因为他俩考的不是同一所大学生气了,怎么劝都不听,让我们先吃饭。
见到我他非常高兴,拍着我的肩膀介绍,说这是我的发小,黄锐。他的熟人们向我点点头,我也只歪歪嘴笑,让他快坐下吃饭。他便开始招呼喝酒,说我不能喝就喝第一杯,后面的假装喝就行。
他的熟人们能喝,现场有一个熟面孔,小时候见过一面,刚刚高三,但那喝的完全老大,只是喝一半被他妈架出门上晚自习去了。还有一个他领居,当兵回来的,经常去他家陪他爸喝酒,说真羡慕他能上大学。
吃了一圈我想着我该走了,晚上还有约。他说等会儿还得去唱歌,我说我们寒假再约吧,还有事。他举起酒杯说,一定约,我也举起酒杯,喝完里面的德国啤酒。
他告诉他的熟人们,说他的发小要走了,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毁了挥手,走出门外。
不知道为什么回去的路一直很失落,很想哭一场又找不到理由。我们这一代人没经历过什么磨难,也很难有什么麻烦事,一切就平平淡淡云淡风轻地过去,但是回想起来总感觉很伤感。
我不知道他考的是哪一所大学,也不知道他和他女朋友怎么样了,但此时此刻,我很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