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下雨了,这场暴雨来的毫无征兆。伴着夜幕的渐黑,所有房屋在几分钟内被巨大的迷蒙瞬间笼罩,雨水哗啦啦地从倾斜的檐角泻下来,落到地上溅起硕大的水花。远处的灯火若隐若现,曾经所有的喧嚣都被这场大雨的声音隐匿在了城市的繁华深处。这哪里是深秋的上海,深秋的上海是很少下雨的,更难得下这样大的暴雨。
琪琪在窗口立足了许久,刚想将窗帘拉下,白雾中一个挪动的黑影抓住了她的眼球。那个黑影的挪动是有规律的,每五秒钟往前走一步,再吹一口哨子,再往前一步。他走的路线是笔直的,遇到十字路口,若是红灯,他便在原地站得如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倘若身边有不按秩序急着往前走的人,他则会把衔在嘴里的哨子吹得“哔哔”作响,还会把眼睛瞪得斗大,瞪着你,直瞪得你身上发毛。
琪琪想起来,这就是这里人常说的“哨子哥”。
哨子哥无名无姓,谁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叫什么。印象里哨子哥出现在大上海已经有了些年头,在街上的每一天几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哨子哥一年四季都只穿那么一件褴褛的衣衫,肩上背一个破旧的麻袋,麻袋里装有这一天捡来的空瓶、易拉罐或是食物残渣。时间久了,他常年不洗的头发黑白交纵着如灌木丛一样疯长,长得快遮住了他整张脸庞,尽管他的这张脸庞上也是胡子拉渣。从哨子哥的眼神里你看不出什么故事来,因为这眼神会告诉你,你是没办法和他正常交流的。他唯一心爱的宝贝大概是那一直衔在嘴里不松口的哨子。吹一口哨子,他就挪一个步子,再吹一口,再往前挪一步。冬天的时候,那两个冻得通红的脚趾头从布鞋的破洞里钻出来,往前挪一步,两个脚趾再往里缩一缩。他肩上麻袋里背的废物一天比一天多,可从没见过他去卖掉,没人知道哨子哥住在哪里,也不知他以什么来解决自己的饥寒温饱。和他说几句话,得到的回应只是他向你“嘿嘿嘿”的一笑,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泛黄的牙齿。哪怕是这样,哨子哥竟还奇迹般的在上海这个城市生存了下来,并且风里雨里,仍然像例行公事般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大上海的街头。
此时的哨子哥就独自在瓢泼的大雨中吹着他的哨子。隔着窗户远远的,并不能看见他的面貌,但是琪琪可以想象,哨子哥身上一定早已经湿得通透了,雨水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挂下来,会淌进他的破汗衫里,淌进他的麻袋里。可是,这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轮回,哪有不下几番暴雨,不落几场大雪的时候?叫人不解的是,哨子哥对着风霜雨雪竟也免疫了般,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影响,行走在街头的哨子哥从没生过一场病,该是健硕的身躯还是健硕的,该是黝黑的皮肤还是黝黑的,甚至于比以前还黑的更健康了。
琪琪想,大概人活到哨子哥这种境界的也不容易,身后无一物可系,心底万事皆宽,一切都看开了,活得反而自在。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喂,进生啊,好久没见你了,本想今晚来你家来蹭一顿饭,可谁想到突然就下了这么一场大雨,哈哈!”方进生听得出电话那头的手舞足蹈。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火烧到眉毛了,林昭洋还是能够以这样一副全不关己的语气高兴着。
“唉,是好久没见你了。”方进生无精打采地敷衍着。
“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对方能听出这一句话里的垂头丧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圆圆来信了!”
还没等方进生把琪琪想找工作的事情说出口,电话那头的这一个消息已经把话题完全扭转了出去,从方进生嘴里说出来的,已经不是原先的腹稿了:“哦,什么时候来的信,圆圆在那边还好吧?”
他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好的很,在国外可不比我们待在上海强嘛!”
两人拉扯了半天,方进生这才明白,林昭洋是接到了信后特地为告诉他有关圆圆的消息,才突然说要造访蹭饭,这暴雨没能让他成行,所以只能选择打了电话来。最后两人约定等明天不下雨了碰面。方进生挂了电话,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有些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