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母离婚后最初的两三年，我和弟弟是呆在爸爸的身边的。爸爸头脑灵活，很聪明，也很会做生意。他可以做到只用半天时间就可以在市场把当天的菜卖完，赚下全家一天的伙食费。在市场里别人还苦逼地为明天的生计继续努力吆喝时，中午过后爸爸就收档开始聚集酒友赌友喝酒打牌了。往往一晚下来，除了烂醉如泥外，他几乎输光了当天卖菜的所有收入，有时甚至趁着酒劲，输红了眼借钱赌个天翻地覆。后果是我们又得饿肚子，不得不厚着脸皮到邻居家借米。有时，我们家穷得连一毛钱的火柴都要和邻居借，邻居阿姨心疼得哭了起来，说我爸这是造孽啊。
02
我和弟弟那时还小，看着爸爸喝得醉熏熏的，有时会忍不住叫爸爸别喝那么多酒了。他生气地说如果不喝酒，明天就没力气干活，信不信饿死你们！养你们这两个败家的吃货有什么用，养两只小狗冬天还可以杀了吃。看着暴怒的爸爸吓得我和弟弟两个哆嗦地躲在角落里小声地抽泣，不敢哭出声来。
在小时候的记忆里爸爸常常把我和弟弟独自扔家里，说是到外省去看古董。给我们姐弟俩买好米，留下一二十块菜钱，然后十天八天不回家。我那时已有七、八岁，也会买菜做饭了。烧的柴就和弟弟放学时在路边拾干树枝就可以了。
我们最是讨厌夏天的时候，晚上睡觉时不小心踢开了蚊帐，第二天醒来，蚊帐里钻进黑压压几十个蚊子。我和弟弟两人拍得双手都是红红的血，有些蚊子吸得圆鼓鼓的，自杀式地躺在蚊帐下角，动弹不得。
这还是小问题，我和弟弟更担心的是上学迟到，家里又没有闹钟。往往爸爸一出去就一星期半个月，早上上学还是比较容易起床的，但最怕是下午，睡午觉就极容易睡过头，经常是不敢睡午觉的。所以前段时间看新闻有个留守儿童，怕上学习迟到，半夜十一、二点就起床往学校赶。因为他家里穷得没钱买闹钟。后来被警察在巡逻时发现，把他送回了家，并送给他一个闹钟。那孩子开心得不得了，那孩子的最大心愿就是有一个闹钟，上学不迟到。这新闻看得我热泪盈眶，想起我童年相同的经历。
03
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在假期，我和弟弟毫无例外地被爸爸扔到农村给奶奶照顾。但爸爸从来没给奶奶钱买菜，在更为贫困的农村里，我们平时吃饭就只能是就着奶奶做的酸菜，有时候是指天椒点些盐，以至于拉便便屁股都觉得辣辣的。十几二十天都没有吃过肉是常事。只是在准备开学时爸爸来接我们回农场读书时，奶奶杀了鸡吃。那是我们俩姐弟最开心的日子。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知道吃爆肚皮是怎样一种的体验，觉得之前的面黄肌瘦，忍饥挨饿在把鸡肉狼吞虎咽时瞬间得到补偿。饥饿真的是我的童年最深的体验。
04
童年的点点滴滴虽然不会完全记得，但是穷却是生活主色调。我和邻居一小女孩当时的梦想至今还记得：就是存好多钱买好多零食，我们就呆在一起慢慢把它们吃光。想不到这是我的童年的人生理想，和同龄的高大尚的理想如做科学家做歌唱家做画家等相比真是羞愧得很啊。现在也爱吃零食，但早已演变为追剧需要而已。
05
在我家附近有几户人家，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是卖猪肉的韦叔叔，每天出摊到晚七、八点天黑才肯回家，就是为了给两个儿子赚钱买婚房。另外一个是除了上班，下班就是拼命打理菜园的黄阿姨，她非常勤劳，是个停不住的女人。她家种的菜多得吃不完，周六、周日的时候就拿到我家的菜档让我们帮着卖，她说收入比她工资还多呢。她培养的两个小孩现在都做了医生。而我爸，属于那种脑子转得比较快，有点小聪明那种，如果踏踏实实地卖菜，相信也会过得很富裕的。但是他太爱喝酒、太爱赌钱，总是幻想有一天能通过彩票、赌搏、古蕫等带来忽然暴富，这是他坚信的唯一可以改变生活的捷径。一旦受到打击，就用酒精进行自我麻醉，喝到深醉为止，便暂时可以忘却自己的无能。酒醒，同样的梦又开始了……爸爸的人生代价可谓颇大，直到现在他仍在顽强地坚信终有一天会一夜爆富，是个资深机会主义者。
06
周冲小姐说，出身农门对她的影响最大的是：更深切地了解人间疾苦，以及人性善恶。
是的，从小穷苦的日子，曾经犹如噩梦主宰着我的生活；但现在，我早已经从困境中爬出来，有种更深入骨髓的东西潜移默化地在我的生活中发酵：婶婶病逝后，心无旁骛地供同父异母的妹妹读完小学、初中、高中及大学；花费半年时间出资出力与一些热心人士帮助一对孤儿在村里建好一座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对一名不相识的烫伤儿童捐出自己半个月的工资；和一位很有爱心的小学老师在寒冬里去养老院送保暖物品……
这些对别人来说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于我，能用心投入地去做，因为我更懂寒冬里哪些人对温暖的有强烈的渴望；哪些人在贫困中对安全有深深的焦虑……
07
常有亲友问我：你爸爸让你过那么苦的日子，有那么不快乐的童年，你恨不恨你爸？说实话我不恨。反而是他用几乎是漫长地、失败地、急功近利的一生，来告诉我一个道理：此路不通，请绕道而行。
贫穷，一度是我对童年生活贴上的最为深刻的标签之一。童年这段特殊的经历让我后来对任何投机的事相当敏感和排斥，以我爸的酒杯发誓，整那些没用。我从来不相信运气，只相信努力，因为努力比运气更为牢靠。这种体会太深刻了，以致于长大了，我凡是看到比如六合彩啊，抽奖啊，甚至30分钟可以做到高效读一本书啊，两个星期减肥三十斤啊。这种类似于速成的东西我会敬而远之，第一反应是觉得不靠谱，没有安全感。我更喜欢踏踏实实地按照自己的能力和节奏，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这一点来说，爸爸，我真的很感谢你给我曾经贫苦的童年，也感谢你那吉柯德式的人生，让我警慎地绕过你的世界，更懂得怎样拼了命、全力以赴地去努力，才有可能避免糟糕的日子卷土重来。
我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PS：现在想起小时候被爸爸嫌弃，终是感到心酸，当时的自己太小，也不知道如何开解自己。也许这就是我比较容易自卑的根源吧。
再PS：有人曾笑“拼命”这两个字我演绎得太夸张，那是你不懂它对我有多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