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墨喻
一提到亲情，一提到爱，关于母亲的、父亲的、爱人的便如约而至，动人心弦。有关婆婆的爱呢，却晦涩了许多，然此，我却不能漠然无视，置若罔闻。
婆婆毫无特别之处，甚至更加过于平凡，过于普通，过于土气，土气的带着无数中国农村妇女的乡村气息，而我却从她身上读出了无数中国妇女的贤良淑德！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也是公爹经常赞美婆婆的语言。在婆婆一生的坎坷中把这种美德体现的生动悲壮。婆婆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据说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是在结婚后公爹教的，但也只停留在认得写不得的状态。
婆婆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本就有些残缺的家庭再加上婆婆从小体弱多病，她的童年可谓悲悯之至。据婆婆描述，她的病在当时称为“痨病”，根本无法医治，说白了就是等死而已，她的母亲也没啥指望，每每带姐姐出门总把她锁在窑里，她被列入非人之列，被遗弃，被冷落，有的只是那久久――久久不散的一口气。待母亲回家也不会带姐姐直接进门，而是隔着那破旧的窗户上已经发黑的、有着窟窿的麻纸眼儿朝她瞅瞅，看她是否还是个活物，如此这般，才会带姐姐回门。“屋漏偏逢连夜雨”，婆婆在十几岁就没了爹娘，那份对亲人的眷恋之情时刻陪伴着她。
那样的年代，那样的病，婚姻自然一拖再拖，直到二十出头才嫁给了公爹。公爹是个有文化的人，更是个有素养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年轻时还是个英俊男人呢！公爹善良的心地加上潜意识的同情怜爱之心使他们走过了五十多个春秋，公爹常说婆婆一辈子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他呢，也算是个好男人，漫漫人生路，不曾骂过婆婆，更谈不到出手打人之事了。这点我根本不怀疑，我结婚二十多年来，不曾听到公爹说过一句脏话。就在婆婆去世后，公爹念及婆婆一生的辛劳付出，忍辱负重，给婆婆写了一篇悼念性文字，洋洋洒洒，颂扬了婆婆忠厚善良，无怨无悔的美德！
婆婆的家地处小山沟，贫穷落后，公爹由于工作缘故又经常不在家，她一人操持家务，侍奉公婆，再加上那个年代苦不堪言的大环境，队里的工分是不容耽误的，婆婆历尽艰辛默默承受着，从不抱怨，从不与公爹生气，尽管她的婆婆对她刻薄，她也不会找公爹诉苦，只说公爹不嫌弃她，怕给人家添麻烦。一次在与公爹的交谈中，公爹曾说他的母亲是比较强势，刻薄的，他也知道他的母亲对自己媳妇不好，曾“怂恿”婆婆反抗，他帮忙，可婆婆不愿那么做，怕他处于两难的境地。尽管如此，他的母亲瘫痪了八年，婆婆无微不至地侍奉了八年，从不曾提及自己曾经遭受过的“虐待”，只说自己无愧于他人便好。谁能告诉我，这样的胸怀岂是一个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所能做到的？村里人都夸赞婆婆宽容仁厚。直至现在回到村里，老一点的人都说婆婆学了好了，孩子们个个孝顺仁义，公爹的眼里洋溢着自豪而幸福的喜悦！
我见到婆婆时，她已六十出头了，头上包裹着两三层白毛巾，说是头疼，怕冷，一脸的慈眉善目，给我的感觉像从小就感觉亲近慈祥的姥姥。穿戴的衣服我是没有印象的，只有那一大块从脖颈围系到脚脖子上的围裙，直至以后的日子映入眼帘的也便只是那长长的，有些脏兮兮的围裙。
婆婆扶养了八个子女，据公爹说孩子出生时他都不在身边，只是婆婆一个人，条件的恶劣自是不言而喻。待孩子出生后，自己包好，稍歇片刻后便下地熬汤。我的眼泪无数次的滚落，我的心无数次的颤抖……那无名的隐隐的痛牵动着对婆婆无限的怜爱，牵动着对女人无限的钦佩！在我生下孩子婆婆侍候月子时，我曾问过婆婆，她自己那么多孩子，受了那么多罪，再帮我们不嫌麻烦吗？婆婆一脸的幸福，一脸的笑意，说自己年轻时受过的是不会让媳妇们受的，有多少能力就帮多少，只要孩子们好了，她便也高兴了！泪水在眼里打转，伟大的女人，慈爱的婆婆，这样的爱怎会不令人感动？
她还说感觉自己很幸福，也很幸运。虽然孩子们多，庆幸的是大姐在十岁时就能撑起一部分家务，做一大家人的饭，只是繁琐的家务拖累了大姐，耽误了大姐读书，对大姐，她是愧疚的。说到大姐，婆婆所有的美德点点滴滴体现在大姐身上，虽然只有五十岁的大姐却有着八十岁女人对儿女的疼爱之情，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孩子，就连兄弟姐妹，以至对侄儿侄女，那份疼爱已远远超出了作为一个姐姐的担当。看到大姐的身影，围着围裙的忙碌，仿佛婆婆的再版。
平淡的岁月悄悄流逝！前些日子在大姐家看见了那口尺八的铁锅，那是婆婆用过的。它静静地，静静地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随着长眠地下的婆婆悄无声息。那口铁锅牵绊了婆婆的一生，为全家十多口人，以至后来逢年过节团聚的三四十口人燃烧着自己，分享着欢乐……婆婆一生似乎与做饭结下了不解之缘，那口铁锅，不仅孕育了儿女，到后来的孙子外孙读书时也付出了辛劳，这还不算，婆婆外甥女的女儿，小外甥在城里读书借住婆婆家，也是那口铁锅……那孩子参加工作在国外定居，还不时问候远在家乡的老姨，至于表姐表姐夫更是对婆婆感激不尽。
那口铁锅里有婆婆的欢笑，有儿女的成长，有亲朋的问候，有无数感恩的心……
婆婆不在了，公爹的炕头上一直，一直端坐着一张小方桌，木质的，老土的那种，红漆已然褪到仅有，桌子中间还有被烧焦的一大块疤痕，婆婆不在的十年光阴中，这张方桌从不曾离开过我的视线，每每看见它便会想起那段温暖甜蜜的日子。自结婚后我就发现那张方桌一直安详地端坐在婆婆的炕头，一日三餐，那张方桌便与我无比亲近。那段岁月，方桌上就只有我和老公，摆了满满的饭菜，满满的爱，婆婆说怕我不敢吃，多舀几碗倒着吃。这是何等的荣宠，何等的关爱，如此入微的亲情叫我情何以堪？
走过风，走过雨，自己的孩子也已长大成人。每年夏季我都会翻看孩子们儿时穿过的衣服，有几件小棉袄我总是不愿舍弃，那是我的一份不舍的情愫。从柜子里取出，晾在风和日丽的午后，那 一小块一小块色彩斑斓的花布（其实都是废弃的小布头缝制的）聚拢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那是婆婆一针一线缝制的心意，看着那些柔和秀美的图案，享受着那份暖暖的爱意！
人生啊，总是不尽人意！走过坎，越过坷，美好的日子刚刚开始，病魔的袭击不期而至。婆婆没能看到2008年的春暖花开便撒手人寰，弃所有而去……
2007年的冬天，婆婆说肚子痛，最后的诊断结果――胃癌。时值腊月，婆婆担心家人因为自己的病过不好年，执意不愿出去检查，只用了一些药物来控制，言说不要紧。春节，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初六一过，大家便决定带婆婆去省城检查。走时我偷偷告诉老公，要是病情确定不好，就不要让老人受无谓疼痛，开些效果好的药回家养着，人老了，化疗什么的老人家承受不了。可儿女的心啊，怎舍？只要有一线希望是不愿放弃的。
过了几日，电话那头，老公言说化疗，我的心紧了，慌了！
电话这头，我抱怨着，你咋不听话呢？你是不懂化疗的结果还是……？我说不下去了。
电话“嘟嘟”的响着，我知道，老公不知该说什么，挂了。
那天，我魂不守舍，感觉什么都不称心，恍恍惚惚的，便说于父亲。父亲知道我的心意，也懂我的意思，说：“想去就去看看吧，孩子们有我和你妈呢，别担心”。
终于，在妹妹的帮助下问到了去省城的车，原来去省城的路是如此的漫长，好像走了一个世纪。夜，冷，好冷，十一点多进了省城，车子直奔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我，呆了，离家时看起来精神矍铄的婆婆已然没了模样，这么几天，竟憔悴的……泪，模糊了双眼，我看不清楚。
婆婆转过头看到我，“你 咋 来 了，家 里 走 不开，我 没事的，再说了，他们都在，过两天就回呀”！
噢，嗯，有顺车我顺便就来了，话没说完，我就忍不住了……
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
嗯，好好的，病好了咱就回。
过了两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兄妹们怕婆婆发现，偷偷掉着眼泪，私下里说着揪心的话。
要回的那天，雪很大，茫茫的，迷了心，迷了肺，迷了儿女无尽的牵恋。
启程时已是下午，开道的车忧郁的行走着，似儿女沉重的心情；救护车缓缓跟随着，似婆婆困难的呼吸，车里打着点滴的婆婆已不能说句完整的话，也不能吃任何东西，沉默，沉默！寂静，寂静！那么多人，只听见婆婆微弱的呼吸！
上山的路，好难！车轮维艰，恰似婆婆坎坷的一生；雪花，飘着，不停，和着儿女的泪水滚落；那随着细管滴落的点滴好似诉说着婆婆历经的沧桑，又似婆婆对儿女们殷殷的私语……
“车轮滑坡啦”！六弟嚷着，漫漫风雪夜灵动了起来，弟兄们边拿铁锹铲雪，边议论着如何走过雪山。车里，女人们焦虑着，等待着。谁说雪天很冷，谁说雪天太冻，浓浓的爱意温暖着前程！终于，上天垂怜，雪山过了；终于，一行人披雪带汗，带着挚爱的老母亲顶着漫天雪花半夜进了家门。
接下来的日子只有守护，守护着曾经一直守护儿女的人。喂药，擦脸，梳头，擦身，洗脚……儿女们轮番做着，婆婆却有些于心不忍。那日和大姐一起帮婆婆梳头，多日不曾开言的婆婆却说：“看把乃们lv的”，我们哭了，多心的婆婆不愿拖累儿女，不忍让儿女们为她奔波操劳！
2008年2月14日那天，下着绵绵细雨，恰似在为婆婆哭泣。婆婆走了，和以往的她一样，默默地，默默地，走了，不曾留下一句话！
婆婆的人生路走完了，可儿女们对她的思念却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