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苦等半年多的小说集。嗅其味道,暧昧到稠密,不负我的期望。一篇一篇来细说。
《波提切利之门》。这篇看到一半,我才发现它的“跑题”,人物中心由讲述者由里倾向了少女麻矢,而个人色彩鲜明的沼二则渐渐消失在文字间。麻矢的种种特点,使我不由得将这短篇与《甜蜜的房间》比较——麻矢简直是另一个掩藏起大半“恶”质的藻萝。无意识的渴望着男人的爱,以无辜的姿态玩弄或被玩弄感情的,正是这两位外表极美丽的小姐呀。而《波提切利之门》中出现的男人们,是《甜蜜的房间》中各位男性性格及外表特征的打乱重组。那个带苦味的微笑……森茉莉大概是将它当做最吸引人的男性特质,总有意无意的反复提起。我在这篇里好像看到了两个森茉莉,一个在画框里纵情,一个在画框外凝视:拮据却舍得在稀奇美食上挥霍的由里,是晚年穷困孤苦的森茉莉;备受男人们的宠爱、沉溺于官能欢愉的青春美丽的麻矢,是少女时期耽溺于他人爱的蜜沼中的森茉莉。由里对麻矢的旁观,就好像晚景凄凉的森茉莉对自己少女时代的回视。至于麻矢的结局,我在她避开帕萨迪纳向她伸出的告白的手时就有所察觉。对于口舌沉默而感情炽烈的帕萨迪纳的行为,我有种浸着悲悯的预感。
《恋人们的森林》,男男、男女之间的爱欲纠缠,虚荣与嫉妒、占有与献身、纯洁与恶质,叫我下意识的将这篇小说与三岛的《禁色》相比较。保罗如悠一, 让你想到歌里那些薄情而深情的人,那些年轻、美丽、不安分的情人。“他的容貌像英国男人和法国女人的混血儿一样俊美,让义童执着地爱着他、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而他的顽皮与狡黠又像柔软弯曲的玫瑰茎上的红刺一样轻轻刺痛义童的心”。读到这一句,我想,天哪,一个美少年版洛丽塔。他对人与事的轻快使得没有什么能在他心里刻上超过一瞬的哀伤。别人观他,以为他将成为被自己拢在手心的美丽小鸟;而在局外人的我看来,猎人才是为这美青年的魅力所捕获的被猎者。而猎人的数量,大概要乘个N。
《枯叶寝床》。说起来这是个庸俗的故事,但森茉莉将它造的唯美而绮丽。对于列奥那花容糜丽的外貌描写,我初次读到时就不禁牙齿打颤要酸倒……别误会,褒义。这篇小说再次让我体会到,三岛、谷崎、森茉莉,甚至是晚年的川端,他们所沉迷的美与欲的深处,都埋藏着萨德侯爵的影子。洁净的道德感已不是至高的美,他们要从纯洁的肉体中寻找邪恶。抱持着自己一贯的道德观去欣赏森茉莉的小说,显然是不会与她合拍的。列奥如一只小鸟般被义兰击中心脏前,曾说“我没有错……你明明知道……”不,被人深爱时因有恃无恐而放任自流便是错。
《星期天我不去》,四篇里篇幅最短的一篇小说。至此,我也确认了森茉莉写作此类小说的人物模式:美丽而任性的、依靠他人而活的青年,和盘踞文坛一隅的、富有的中年男人。一如她与父亲森鸥外的关系,禁忌的男子爱恋是她对父亲疯狂而炽热的感情的投射。森茉莉在那些美丽的青年身上复活了自己,在隐忍而沉默的中年作家身上复活了父亲。但这段关系总遭遇外部诱惑的压力。因为他人的爱多到可以肆意挥霍,所以被爱者无所顾忌的去追求自己爱欲的满足。那么,招致悲剧是必然的。
森茉莉是以细腻刺穿我们块状生活的线——我们几乎已经忘了,原本每个人都有感受他人最不易察觉的情绪的能力。他眼睛深处的色彩,他晦涩难明的细微表情,都在空气中传递着震颤的感情,只是周围的世界流动的太快,让我们产生了无法理解的错觉。森茉莉小说里稠密的官能感,挑动着读者本已麻木的神经,的确配得上三岛的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