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非常难懂,我不保证我的观点正确,写下来只是想和大家讨论。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史记·伯夷列传》
译文:孔子说“志向不同的人,不共同商议谋划”,都各自顺从自己的志愿罢了。所以(孔子)说:“富贵如果能够求得,即使是做拿鞭子的人,我也愿意去干;如果不能求得,,就顺从我自己的喜好吧!”“天气寒冷,才知道松树、柏树是最后落叶的。”整个世道一片混浊,清白高洁的人才凸显出来。这难道是因为他们如此重视道德品行,又是那样轻视富贵吗?“君子担心的是终其一生名声与行为不相符啊。”贾谊说:“贪心的人为钱财而死,刚烈的人为名节而死,好夸耀的人为权势而死,芸芸众生只顾惜自己的生命。”“同样明亮才能相互辉照;同是一类才能相互亲近。”“龙腾祥云飞;虎啸狂风起;圣人一出现,万物都被揭示得清清楚楚。”伯夷、叔齐虽然贤明,得到了孔子的赞扬,名声才更加响亮;颜渊虽然好学,由于追随孔子,品行的高尚才更加明显。居住在深山洞穴之中的隐士们,出仕与退隐也都很注重时机,像这一类大都被埋没了,不被人们所传颂,真是令人悲伤啊!下层平民,要想磨练品行、成名立名,如果不依靠德高望重的贤人,怎么能流传后世呢?
这一段司马迁引用了很多句子,看起来有点一团乱麻的感觉,非常痛苦。搜集了一些资料,但都没具体分析。我姑且按自己的理解理一理其中的勾连关系,不一定对。“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家都应该按照自己的志愿去行事(这其实也有点像“求仁得仁”)。有的人求富贵,有的人重名节。对于富贵,其实大家都不嫌弃,孔子也表示,如果富贵能够求得,他是愿意去求的。但在孔子心中,他认为富贵不是能靠追求得来的(孔子亲身实践过?还是通过观察当时社会得出的结论?),于是便选择”从吾所好“。对于“好德”的人来说,处境越发艰难,越能凸显气节,即所谓“松柏之后凋也”。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这些人重视品行而蔑视富贵吗?不是。在顺境中,保持君子风度,并不见得有多难。但是,一旦遇到逆境,遇到生死抉择,为了保持自己的声名和行为的前后一致性,这些人必须坚持下去,所谓“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最后一哆嗦如果没哆嗦好,毁掉的是自己大半辈子树立起来的形象,君子是不能容忍这种结果出现的。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同,“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而君子求的是“没世而名相称”,有点“烈士”的感觉。那么,君子怎样才能流传后世呢?这就需要理解他们的、像孔子这样的“圣人”出现,记下这些君子的名字,让他们为后世所知。
如果我对这段话的逻辑理解错得不太离谱的话,我认为,司马迁在这里有把积仁洁行的君子归于追求声名者一类的倾向。如果司马迁真是这个意思,我觉得倒有些误会这些古代的志士仁人了。对死亡的恐惧几乎是本能的,人类进化了这么久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已。真要说可以为了名声而抛弃生命,这种人实在是太少了。能够排在生命至上的,只有信仰,坚定不移的信仰。如伯夷叔齐,也是出于对礼法、仁孝的信仰,才会不食周粟。在他们心中,上至天子,下及百姓,都是立身于此。对于礼法一类,自己不敢有任何怠慢,也不容许他人越界,生怕造成大混乱。以此类推,每一个时代的人都有属于他们的信仰。所以,我不认为,伯夷叔齐乃至后世如文天祥等人,是为声名而活。
司马迁想当“圣人”,想做“青云之士”,想向孔子看齐。可是,如果司马迁的逻辑真如上所分析,他终究还是不能和孔子相提并论的。坦白说,孔子其实也没想着要记下伯夷叔齐,《论语》中关于伯夷叔齐的话不是孔子亲自写下来的,是他的弟子和再传弟子们写的。孔子想做的,是想保存古代的优秀文化,建立和谐的社会秩序。他删定六经的核心标准,是建立在文化和精神层面的。当然,司马迁写《史记》也经过了一番取舍,但具体取舍的原则,因为我还没有全部细细读完,所以尚不清楚。当然,史家有史家的历史责任,“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更像是寻找历史规律),是司马迁对自己的期许,他也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不过,尽管司马迁这么厉害,但是在《伯夷列传》这一篇中,他对仁人志士的理解,实在是有些偏差。
我尤其不喜欢“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这句话。孔子本来是表达“君子担心的是终其一生名声与行为不相符”,且不说孔子说的对不对,光是把这个“名”提出来,就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文化。偏偏后世人还把这句话曲解为“君子担心自己到死都不受称颂”,这就越发扭曲了中国人的声名观念。“面子”这样的观念,是衍生到普通人身上的声名,已经成了中国“特色”了。
如果当君子需要“疾没世而名不称”,那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当,我宁愿所有少年都是“小人”,不顾世俗声名,只想活出独特自我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