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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作家韩江获得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
这个消息昨晚一发布,很多文艺青年就在自媒体上炸裂了。我想,无论如何应该坚持本心,从文字来,回归到文字中去。这样一切都会比较单纯。毕竟能提名诺奖的都是优秀的文字,都是全人类文化的宝藏。
瑞典学院称赞韩江的作品具有“对身体和灵魂、生与死的连接独特的认知”。通过她“诗性和实验性的风格”,韩江“成为了当代散文的革新者”。
又有人更直白地评论她的文字:飘逸而又厚重,敏感而又结实。它使人窥见了韩国文学的残酷、美丽与幽深,恍如一朵缓缓张开的花。
一夜之间,我在网上下单的《素食者》竟然卖断货了。我其实向来对太烧脑的文字不感冒,简单生活,简单爱好,简单就挺好。但是韩江的文字中有一种拉扯的力量,只要开卷,由不得你不看下去。尤其是,每一个女性,每一个为孩子、为家庭、为家族付出而奋不顾身的女人。尤其是每一个孩子、为家庭、为家族付出而奋不顾身、又伤痕累累的女人。
她们是平凡的,她们普通之极,甚至在人群中与你擦肩而过,瞬间你就想不起她的清晰面孔。但她们估计从来没有想过,正是由于平凡,让她们在婚姻中身处更可悲的境地。《素食者》中的男主人公就深谙娶一个平凡妻子的好处。他精挑细选,专为娶一个平凡的妻子。
我之所以会跟这样的女人结婚,是因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同时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缺点。在她平凡的性格里,根本看不到令人眼前一亮、善于察言观色和成熟稳重的一面。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舒坦。如此一来,我就没有必要为了博取她的芳心而假装博学多才,也无须为约会迟到而手忙脚乱,更不用自讨没趣地拿自己跟时尚杂志里的男人做比较了。我那二十五岁之后隆起的小腹,和再怎么努力也长不出肌肉的纤瘦四肢,以及总是令我感到自卑的短小阴茎,这些对她来讲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韩江的文字平静克制地述说,我也试图以客观理性的态度去阅读。我一直忍住去批驳评判的冲动,让自己单纯只是沉浸在文字描述的情景中,设身处地感知人物的一举一动表达的内在情绪。
然而,这段表述还是让我产生不适、不安和不忿。有些感觉一阵阵上涌,如鲠在喉。我想到标榜女孩优秀品质的词汇:文静、温顺、贤惠、吃苦耐劳。
女孩一出生就一直奔向被培养成乖乖女的目标。乖乖女,就是循规蹈矩,不给大家带来麻烦的好女孩儿。所有的条条框框都在无形中笼罩着你,在你的出生成长过程中,日积月累熏陶中,你已经不知不觉被这种无形的文化审美所塑形。
就像江南园林中绝美的盆景造型,我们说它“绝美”,是因为它在生长过程中,就被铁丝藤条等紧紧捆绑扭曲,反复盘扎修剪,直到塑形成园艺工想要的造型。不允许旁支逸出,不允许喧宾夺主。
最优秀的女孩被冠以“成熟稳重有分寸”,成熟就是符合社会规范和期许,稳重就是压制跳脱和张扬活泼,分寸就是把自己的行为局限在条框内不准出格。不能在公开场合据理力争,不能在舞台上抛头露面展现自己,不能在穿着打扮上张扬显眼。尽量做一个安静的、让人不会产生负面情绪的人。
但是男性的成长过程,就恰恰相反,不要求“乖”,要适当“野”。
“乖”这个词的评价,滋生于不对等的阶层。比如大人对小孩儿,主任对宠物等等。不涉及嫌弃、蔑视、挑战、竞争诸如此类的冲撞,不会产生不安全感,不会产生焦虑,不会造成威胁,足以维持脆弱的自尊,足以保证绝对的权威。
小说中女主的“平凡”同样也是如此。她循规蹈矩,没有特别显眼的性吸引力。
初次见面时,我并没有被她吸引。不高不矮的个头、不长不短的头发、泛黄的皮肤上布满了角质,单眼皮和稍稍凸起的颧骨,一身生怕惹人注目的暗色系衣服。她踩着款式极简的黑皮鞋,不紧不慢地迈着平稳的步伐朝我所在的餐桌走了过来。
正因为这样,她不会给“我”造成心理压迫感。“我”可以随意对待她、怠慢她、叱责她、殴打她。而那些用漂亮、聪明、娇艳和富家千金来形容的女子,只会让“我”感到不自在。会刺痛“我”领着固定的微薄薪水的自尊心。
然而妻子果真平凡到不堪吗?完全没有亮点吗?根本不符合他对妻子的期待吗?
并不是。
正如我期待的那样,她轻松地胜任了平凡妻子的角色。她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为我准备一桌有汤、有饭、有鱼的早餐,而且她从婚前一直做的副业也或多或少地贴补了家用。妻子曾在电脑绘图学校做过一年的助教,平时会接一些出版社的漫画稿,主要的工作是给对话框嵌入文字。
妻子安静地干完所有家务,从不提任何要求,从不添任何麻烦,从不向丈夫抱怨,不追踪丈夫电话,不找茬吵架。休息时爱好就是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工作。这样的妻子不优秀吗?婚姻的开端,“我”对这样的妻子简直感激不尽。
然而,就是这样理当和顺的婚姻现状,因为“我”的随意轻慢辱骂,把一个安静温顺的女子,改变成了一个骨瘦如材的素食者,一个对传统社会伦理规范的叛逆者,一个拒不屈服的战斗者。
这场战争是绝不可避免的。早在“我”刻意挑选,想娶一个平凡的妻子之时,这种阴暗的意识就把婚姻的奠基石风华了,岌岌可危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像韩江忍着手关节的劳损疼痛写《素食者》,也是一个契机,让她确定肉体的感知健全不受压抑,让她在现实中倔强地与病痛抗争,让她笔下的女主倔强地与父权制社会顽强抗争。“我”反抗,故“我”活着。
素食者倔强地挑战那些心理阴暗的、被理所当然强加于女性的盘剥,无情地刺穿貌似光鲜的遮羞布。她很平凡,但也绝不应该被忽略她的尊严。
作者在短短的第一章,反复对妻子的评价,就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平凡。
她可是我在这世上挑了又挑的、再平凡不过的女子了。
可见他对平凡的定义如此之高。平凡在于他,更多时候是一种家庭权威地位的保障;是更容易被他拿捏;是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感慨;是竞争失败的男性无法面对自己的匮乏,只能通过贬低女性来消解负能量的托辞。
正如《怎么办脱口秀》嘲讽的:男人想要新时代的爱情,却拿着旧时代的婚恋脚本 。他想和最有魅力的女人谈恋爱,又想娶一个最贤惠的妻子,这当然很难找。他要一个女性做人千娇百媚,做菜外焦里嫩。最好拎得动水桶,但绝对不能有水桶腰。他要董明珠上班专心研发洗碗机,下班亲手给他洗碗,还要爱洗衣服爱拖地,伺候周到不发脾气,随骂随打受得了窝囊气,最好还掌握核心科技。
那就梦吧,梦里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