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雨下得很大。我的阿公走了。
噩耗像按上了会飞的翅膀,在亲友中迅速传播。传到我家时,不禁令人愕然。从未听说阿公患有重大的疾病,在医院里住过一段日子,出院后住进了养老院。本以为他会在那里平稳地生活下去,噩耗突然而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便阴阳相隔。
阿公是家中的长辈。家里人说,我出生不久,阿公亲手抱过我。从我记事时候起,阿公无事便上我家来闲聊,是家里的常客。
就在阿公去世的大半年前,还常到我家里来。母亲知道他会来,特地准备了几个菜肴。阿公的胃口没有以前好了,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母亲劝了几回也不管用。
有一次阿公坐在我旁边,忽然问我:“你知道一本书吗,《国家与革命》?”
我说知道,马列主义的经典著作。阿公笑了,说自己年轻的时候读过这本书。当时将书里的一些东西说给同事听,同事都没有读过这本书,听阿公一说,都挺佩服他的。
我觉得有些诧异。脑海里浮起久远的记忆。许多年前也像现在这样,阿公靠着我家的躺椅,和我闲聊,聊读书,也聊电影。阳光照进家里,慵懒地点缀着午后的时光。
阿公喜欢和人闲聊,和大人聊,也和我一个小孩子聊鲁迅、乱世佳人、福尔摩斯等。阿公的记忆力不错,和书、电影交集的往事记得不少,拎出一两件来说给我听。记得他曾说,年轻时当学徒,整天忙着伺候东家。电影院这种场所对阿公来说基本是隔绝的。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观看了当时轰动一时的《乱世佳人》。时隔多年,他还叫得出斯佳丽的名字。
阿公说的这些东西蒙着岁月厚厚的尘埃,看上去和我一个小孩子格格不入。其实不然,阿公会说,一边说,一边还配上丰富的表情,反而使之充满了新鲜活力。他每次来我家,我都愿陪他聊天。
有一次闲聊,阿公还闹了个笑话。
那时我正在看老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阿公动起了考考我的念头。问我,片名取自古代谁写的诗词。我摇摇头。阿公揭开谜底,说“一江春水向东流”取自宋徽宗赵佶的词。当时我信以为真,还为掌握一个新知识沾沾自喜。等到上课学李后主的“虞美人”时,才发觉阿公张冠李戴了。不过我从未向他提起过。
这些年我还常常见到阿公,却很少提起读书和电影了。他不提,我也没想到揭开话匣子。或许阿公对这些失去了兴趣。有时我发觉阿公老半天不说一句话,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现在想来,阿公和我说《国家与革命》,该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闲聊了。
再见!我的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