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下)

       冬天的沟是荒凉的,没了树叶的遮挡,放眼望去,蓝天更加宽广,对面塬上的人家离得更近了。沟里是满眼的枯草,小山梁的背阴处挂着一点还没融化的积雪,一些树站在沟底,像是已经死去,一动不动直到来年春天。挑着水担的几个人沿着弯弯曲曲的沟路向沟底走着,正说着话,哗啦啦扇动翅膀的声音猛然响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站在原地不动了,循着声音抬头看去,原来一群野山鸡从草丛里飞出来,“野鸡!野鸡!”有人喊了起来,抬手指向山鸡,手指随着山鸡飞走的方向快速移动。公山鸡长着笔直的尾羽,花花绿绿的漂亮极了,“什么时候我能抓住一只野鸡呢?捡一只野鸡蛋也好!”美好愿望在小孩子的脑海中再次一闪而过。

        这时候,泉眼正安静地躺在沟里的一角。一个小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满盈盈的,一些水黾或站着一动不动,或有节奏地在水面上划水游动,或猛然蹿到水面的另一个位置上。池边的一角掘了一个泄水口,泉水从泄水口缓缓流出去,形成小溪,向下游的某条小河流去。

        溪水不分昼夜地流着,池中的水却永远是满的,要是小孩子好奇地向大人问起缘由,大人伸手指向池子的底部,那里有几个小孔洞,山泉水从孔洞里泛出来,昼夜不息,形成水流不尽的泉眼。

        不一会功夫,他们挑着担来到了泉眼上,用桶舀了水,在旁边的草地上一遍一遍地洗猪肠。一两个小时过去后,猪肠洗的干干净净,太阳就要落了,空气更加寒冷了,大人们赶紧收拾一番,挑起担子跟小孩子一起往回走,小孩子气喘吁吁地爬上坡的沟路。回到塬上,最后的一点残阳正照在对面的沟畔上,沟里的颜色苍茫起来,有些看不清了。

         踏上村路,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大门没有关,家院里灯光不多,只有灶房的窗户上透出最亮的光,此时灶房里换上了大瓦数的灯泡,家人都聚在里面,热闹非凡。铁锅底下柴火正旺,锅里的煮着的肉快熟了,香味散满了屋子。三两个人围在锅边,揭开锅盖,一边用筷子扎锅里的肉,一边品评肉的火候、汤的咸淡。灌血肠用的炕桌已经摆在炕上,上面放好了木盘子,壶溜子和麻绳坯子。肉煮熟后,从锅里捞到上釉的大盆里,煮熟的内脏在也放在一起,把盆堆得满满的。这时候,切一片肉放进嘴里,拌了一碗猪肝几个人围在一起吃,肉盆里的猪尾巴谁也没有动。猪尾是小孩流鼾水的偏方,留下来,也许谁家嘟嘟嘴的小婴儿用得着。

        煮肉的腥汤有不少妙用,调猪血就是一个。把腥汤一点一点地往血里加,调合腥汤和荞麦面的比例,调出稀稠适当的生血,调料也在这时加进去,调味的人用筷子蘸了一点儿生血,尝过几次才肯放心。血的稀稠是很要紧的,太稀了血肠蒸出来太软,像发软的米饭一样不好吃。太稠也不成,在锅里一蒸肠皮就破裂了,味道和口感都大打折扣。调好血,两个人配合着灌血肠,灌好的血肠盘放在盘子里。白色的是大肠,带着褶皱,深红色形状匀称的是小肠,大肠和小肠相间着盘放在一起,像几条蛇似的,不知道的人见了,也许会感到害怕。

       血肠在锅里蒸,蒸汽一上来,拿铁锥子在肠皮上扎眼排气,还没有凝固的血从扎破的位置溢出来,在肠皮上形成密密麻麻的“花椒粒”,小孩子看的饶有兴趣。扎第二遍的时候,血已经凝固,没有什么戏法可看了,欢腾了一天的小孩子,困倦得不禁倒在炕上睡着了,把热切的期望带进梦里。

       热腾腾的灶台上贴着新的灶神年画,香炉里盛着香燃过的灰,一只小磁碟里接了猪血,一撮猪鬃半浸在猪血里,是为敬灶神布置的,到了晚上猪血快要凝干了。不消多久,血肠蒸熟了,一家人趁热品尝一番,第二天一早又把家亲近邻来请到家里分享。正月里拜年,给要紧的亲戚带一方熟肉和几段灌肠,收到礼物的人觉着自己被挂记,心里温暖起来。装着腥汤的桶立在水缸旁,个把月里炖菜、装暖锅有了最好的原汤;把猪油炼熟装在小罐子里,炒好的臊子也装在小罐子里,慢慢吃能吃上三四个月;卖剩的生肉用盐腌上,或者挂在窑顶上的篮子里,来年春天都不用买肉了。

       年节的这段日子里,农人杀一口猪,贫瘠的肚子里有了油水,脸上焕发出平日里少有的容光,晚上躺在温暖的炕上,回想当天的生活,心底有了一丝笑意,很快就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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