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落下地平线，从院子里往外看，一点踪迹也寻不见。东边的天空在淡青色中带着点海棠红，薄薄的云冲淡了红色，显出点丁香色的温柔静谧。

樊大娘家的母鸡在墙根处踱来踱去，咯咯咯地叫着，张澄安的眼睛跟着母鸡的叫声在墙角溜来溜去，好像能够透过围墙，看到邻居家大摇大摆的鸡。

屋檐下的燕子窝里，一只小燕子被无情地推了出来，“啪唧”掉到地上。

张澄安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冲过去一看，是一只小燕子，便蹲了下来。它嫩黄色的小嘴长得大大的，却没有发出声音。细细的血色从它的身体里透出来，它小小的身子抽搐着。

“娘，娘，小燕子掉下来了！”张澄安有些惊慌地叫着，她不敢去碰这只小燕子，它看起来脆弱极了。

竺氏在院子里洗碗，听到女儿叫她，便回头看过来：“今年的燕子居然抱第二窝小燕子了。这只小燕子养不活了，它是被大燕子推下来的。”

张澄安没有想到是这样无情的理由。

也许花草虫鸟的世界就是这样无情的世界。第一窝小燕子已经长大了，学着父母的样子在天空中盘旋，然后找了自己喜欢的屋檐，告别父母去搭建属于自己的小家。旧窝里的大燕子趁着天气和食物都适宜，便抱了第二窝。长大的燕子要离开家，养不活的燕子要为其他燕子腾出生存空间，没有谁能永远呆在同一个屋檐下。

“娘，燕子们什么时候飞到南方去？”张澄安蹲在奄奄一息的小燕子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去触碰小燕子的身子。

“过了八月吧。”张先生已经去外面溜达了一圈，慢悠悠走进院子里，“等秋风一起，燕子就知道该往南飞了。”

张澄安又伸手去摸了摸小燕子。它的眼睛合上了，绒毛覆盖着的小身子还是热的，呼吸带来的起伏却渐渐弱下去。

趁着天还没有黑透，在黄昏朦胧的天光里，张澄安在院子的桂花树下挖了个坑，把小燕子放进坑里，然后给小燕子填上土，心里默默念叨着，如果它下一回还投胎成燕子，一定要投胎成一只健壮的燕子。

不用做家务的张先生跟张澄安一样无所事事。父女两个就坐在廊下，看着天上的云变换不同的形状，一会儿张澄安说“爹，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张大嘴巴的狗”，一会儿张先生说“旁边那朵看着有点像瘸了腿的马”。

天慢慢变暗，天边的启明星一闪一闪。

忙进忙出收拾着碗筷的竺氏看不下去他们这副悠闲的样子，一边把碗筷晾在灶台边，一边冲着外面喊道：“今天是七月三十，又到了插地香的时候了，你们去把香拿出来吧。一个个跟甩手掌柜似的，就知道坐在那里，就算不帮把手，也不至于要我收拾完了再来找香吧。”

张先生讨好地笑着：“这就去找，这就去找。我们也不是不想帮忙，这不是我们洗的碗都不够干净，就算洗了还得你返工吗。索性不给你添乱了。”

插地香，顾名思义，就是把拜佛拜祖宗用的香一支一支插在地上。这并不是一个必须要进行的节日习俗，有时候想到了便插一下，忘记了也就忘记了。

小时候，张澄安问过张先生，为什么要插地香。

对此，张先生是这样解释的。

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萨的生日。相传，地藏王菩萨有个女儿到了婚嫁的年龄，很多小伙子都向地藏王菩萨求亲。地藏王菩萨难以判断这些年轻人的诚意，便对这些年轻人提出了一个要求：在他生日那天，他要看到天上的星星被摘下来。

这个要求显然十分苛刻，没有人真的能够把星星摘下来。小伙子们抓耳挠腮，有好多个被这样为难人的要求打败了，纷纷打起退堂鼓。

只有一个小伙子最机灵，他买了大量的线香，分发给邻居和其他百姓，请求他们在七月三十这一天晚上，把线香点燃之后，零散地插在土地里。

果然，七月三十那天，接受了小伙子请求的人们没有毁约，都在地上插上了线香。地藏王菩萨从天上往下看的时候，就看到了地上的星星点点，仿佛星星真的落到了地上。

机灵的小伙子成功娶到了地藏王菩萨的女儿，而插地香的习俗也慢慢流传了下来。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奇怪。”小时候的张澄安全盘接受了父亲的解释，毕竟父亲见多识广，父亲是不会有错的，但是长大之后的张澄安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奇怪？”张先生取出一小把线香，数出十八支，问张澄安，“一人插六支够不够？”没错，插地香就是这么个自由不羁的习俗活动，连数量都是随便定的，毕竟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每一天晚上看到的数量都是不一定的呀。

张先生看竺氏忙完了，就把香点起来，一家三口一人分了六支，各自在院子里找自己喜欢的位置插上。只要位置是露天的就行，无论是台阶的缝隙还是丝瓜藤旁边，哪里都没有问题。

“地藏王菩萨竟然会有女儿，这也太不像菩萨了，有点像我们普通老百姓。”张澄安一边使劲把线香插进青石板的缝隙里，一边提出自己的疑问。

竺氏看张澄安插香的那些犄角旮旯的位置就头疼，明明旁边种菜的地方土壤疏松，很容易就能插进去，偏偏要插在石头缝隙里，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张先生也完成了属于他的六支任务，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这么一想是挺奇怪的。不过这也正说明神佛都跟我们一样有血有肉吗？”

“有道理，反正都是传说，这样的传说给人感觉地藏王菩萨更亲近了，像全天下的老岳父一样会刁难女婿。”张澄安也站起来，仔细端详着自己围成一个圈的线香，虔诚地拜了一拜。

作为一位老岳父，张先生总觉得女儿话里有话，难道是在不满自己拒绝了余锦荣出发前要来张家住一晚的请求？

（作者有话说：这章弄错了时间线，一开始记成六月三十了，没想到是七月三十。

插地香的这个传说是我从我的父母那里听来的，跟我在网上查到的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