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人们跳舞的热情与日俱增。渐渐地就连最初只做观众的大妈们,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我的母亲也不例外,跟着她的老姐妹在舞池的边缘跃跃欲试。母亲的大胆让我一贯保守的父亲,很是有些难为情。于是,父亲几乎不朝母亲的方向看,以便让自己能更自在一点。
至今,我都清楚地记得有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大姐,偏巧大姐的老公天生个头矮小。他们夫妇的组合,无异于一只瘦小无助的山羊在和一只威猛高大的骆驼博弈。
当他们费力挤在众多跳舞的人群中,好不容易达到某种和谐,却发现别的女伴还会被男伴牵着转圈,那样子看起来相当不错。也急于效仿这一新潮动作的他们,完全忽略了以他俩的身高差,根本无法完成转圈的动作这一事实。于是,就在他俩执拗地试图转圈的时候,我们几乎笑破了肚皮。
跳舞在那一阶段达到了一个鼎盛的时期。
渐渐地,生活如同一潭看似不动声色的湖水,而底下已悄然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因为每天劳作后的那份欢畅,我们在干活的时候都心照不宣地快乐着。当然,最要紧的是一颗颗年轻的心,已然藏了深深浅浅的秘密。
有天清晨,我们被班长安排打扫场院,就在我走近工具房的时候,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听说没?昨晚何晓芸跟汽车团那个山东小伙子在他们团部外的院墙底下亲嘴呢!”我听出来说话的是陈岚,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小眼睛的胖脸,以及那脸上唯恐天下不乱而故作夸张的神情。
“不会吧?”另外一个明显带着疑惑的声音是张丽。
何晓芸小我一岁,她家跟我家同住在一排平方。作为一起长大的玩伴,她的情况我是了解的。在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眼里,何晓芸自然是不讨人喜欢的。平常因为她那个宝贝弟弟挨打挨骂对她来说更是家常便饭。因此,除了不太习惯她与男孩子那似乎与身俱来的见面熟以外,很多时候我是同情她的。
此时,听到陈岚背地里这么说她,我很有些愤愤然。
“怎么不会?人家亲眼看见的!人家还说他们……”里面的声音越来越低。
“真的?这话可不能瞎说,人家还没结婚呢!”张丽有些吃惊。
“哼!就她那个风骚劲,背地里指不定早让人家给睡了!”陈岚继续着自己满是鄙夷的嚼舌。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不法容忍属于我们一拨女孩子当中的一个,被陈岚如此不堪的议论,几步走到了门口 。
“咳,咳!”看到我的张丽佯装咳嗽,示意陈岚赶紧闭嘴。
“你还别不信,”陈岚说的正起劲,明显带着兴奋的眼睛,便撞上了我愤怒的眼神 。她尴尬地笑笑,这才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巴。
我一句话也没说拿了扫把,转身出来时,用力把地板跺地咚咚直响以示抗议。
晚上跳舞时,我看到何晓芸果真跟那个个头比她还矮的山东小伙在一起跳舞。从何晓芸绽开笑容的脸上,分明写着两个字“爱情”。怪不得人家那样说呢,我在腹诽何晓芸的同时,竟有点羡慕起她了。相比何晓芸找对象的速度,我跟个弱智也差不多了。
我一边暗自神伤,一边朝着四周看去。就在这时,隔着舞池我看见了那个瘦高个。几乎是同时,他也看到了我。我慌乱地低下了头,心里如同有面大鼓擂得咚咚直响,我甚至能听到耳朵里血液一波波往上涌的轰鸣声。
就在我好不容易魂魄归位,抬头再次向对面看去时,惊异地看到他站起身,似乎是正打算朝着我走来。一瞬间,我惊慌失措,拽起旁边坐着的英子佯装跳起舞来,尽管脚底下极不利索。
我没敢再看向他,但后背却如同被打了追光似的感到阵阵灼热。
我确信,那一刻他一定在看着我。
当时的我跟英子与其说是在跳舞,倒不如说是在磕磕绊绊地走路,我的步子几乎就没踩上过节拍。于是,没等跳完那只曲子,我们就回到了座位。等到我再看向他时,他还跟刚才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我甚至有点怀疑,刚才他根本就没站起来。可从他脸上失落的表情,又分明不是那样。
我坐在座位上无比沮丧,我不明白,面对他时,我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鬼祟、狼狈不堪。
忽然,我看见何晓芸向他走去,我明白了何晓芸是去邀请他跳舞的。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一刻,我对她如此大胆第一次从羡慕直接攀升到了愤怒。在我确定是他拒绝了何小云的邀请后,我的心立刻甜蜜地落了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一点也不假。越是这样的夜晚,梦里我一定能梦见他。我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尽管我连他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喜欢了。
更要命的是我不确定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我的爱情就如同一根房梁上吊下来的蛛丝般飘摇而脆弱,一阵大点的风就能把它刮得无影无踪。我生怕这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于是,我越是在乎,越是在遇到他时故意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神情。
有天中午,下班回到家,我脱了工作服的上衣出门去上厕所。刚转过屋角就看见墙根的台沿上坐着两个军人,他们也回过头来看着我。我的近视眼让我不能确定其中一个是不是他,但直觉告诉我他就在那儿。
我本能地转身往回走,不停在心里为自己开脱。我还从没想过遇到他时我该怎么办;其实我们根本不算认识;连舞都还没跳过一次。关键的是,我实在做不到堂而皇之,从他们面前经过。但另外一个想法随即出现了,他是不是特意在那儿等,就为来看我一眼?于是,我的心再次回到了之前那种不断自我怀疑的状态。
生活在痛并快乐地前行,天气渐渐暖和了,微风里有了爱情的味道,女孩子们笑靥如花。我的内心也因为整日激荡着一份不确定的爱情,显得兴奋又惶惑。当我实在承载不了这份自己臆想出来的情感折磨,迫切想要倾诉时,英子则是最好的人选。
兴许命中注定我那爱情终将失败,我在初次爱情分享时,几乎被吓破了胆。
一个清晨,我们干完活休息时,大家都进了场院休息间,只有我跟英子还坐在偌大的场院上。我决心要向英子摊牌了。
“你觉得汽车团那个张宸宇怎么样?”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这时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英子听完我的话,眼睛一亮,沉默了半晌,狡黠地笑了。
“怎么?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我面红耳赤,忙打断她,“你就说他人怎么样吧!”
我相信,当时我极为认真打听一个异性的神情,看起来一定很蠢。但是,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决意要问个究竟,我知道女孩子们在宿舍里,早已对那些兵哥哥的情况了如指掌。在那一刻,我甚至有点遗憾自己不是个住宿舍的单身汉。
“行,看在你好不容易有目标的份上,我先饶了你。”英子到底是我的朋友,尽管一脸小人得志的坏笑,但终究是让我知道了张宸宇的情况。
“听她们说张宸宇是他们团部的会计,而且是志愿兵,但有一点家在安徽。”英子故意停了下来,让我着急。
“然后呢?”我问。
“然后就是,你得加大力度了,据我所知他可是女孩子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呀!”
英子说的这点,我当然知道。因为张宸宇是舞会上女孩子们争相邀请最多的那一个 。
“说真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英子又问,这次她没有笑。
“是,我是喜欢他,可我不确定人家喜不喜欢我。”我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沮丧。
“哦,原来有人在单相思啊!”英子不怀好意地又开始拿我打趣。
“许你找兵哥哥,就不许我呀…”我朝她咯吱窝挠去,一时,我们笑作一团。
“汪,汪汪!”忽然,身边几声狗叫,我们这才看见原来场院上拴着的狗,不知何时早已挣脱开来,此刻就在我们面前,正虎视眈眈瞪着我俩。
我俩愣了片刻,才忽然意识到情形的不妙。几乎同时我们“啊!”地叫出了声,那声音直冲云霄,把狗也吓了一跳。它急急往旁边跑了几步后,又停下来朝我俩狂吠。
休息室里的张班长听见了我俩那瘆人的惨叫,几步跑出来,终于看清我们的窘况后 ,又好气又好笑地过来,把狗拴好,我们才得以获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