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忽闪忽闪的刹车灯光让他想起那个女人的唇。她的温热而富有弹性的嘴唇闪烁着宝石红的光泽。当他被簇拥着顺势抱紧并亲吻那个伴娘时,他再次为父母赐予的堂堂相貌感到自豪。由于外表帅气他做过许多次伴郎,也亲吻过许多个女人。但像今天这样亲吻一个陌生的女性,还是第一次一一况且对方还是一位身体修长、优雅迷人的伴娘!她微微颤抖着身体终于放下高贵优雅的矜持并尽情地投入拥抱亲吻之中,让他一度因为失措而手忙脚乱。但,因此让他知道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激情四射却能够很好地隐藏情绪的人。这个发现让他更加迷恋她那仙女般的容颜和突然暴涨的热情。
他们亲吻很久也一起喝了很多白酒。她喝酒时表情严肃,像在审视着一种罕见而精致的点心。她用涂满指甲油的修长手指将酒杯放在眼前反复端详,长捷毛微微颤抖着,宝石蓝的指甲映像在杯子里像滴着露珠的葡萄。
她用三只手指拈花似的捏住高脚杯子。一桌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她那纤瘦细长的手指上。透过白嫩的肌肤手面上的青筋显得异常醒目。她轻轻地啜吮着酒杯的边沿,反射着蓝红光泽的晶莹液体沿着透明的杯壁来到嘴里,再在她鲜嫩的舌上停顿片刻,便在喉咙微微的调节下沿着食道进入胃里。那一刻,文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身体也随着酒液进入她的体内,扑面而来的水乳交融感令他非常舒泰。他连忙起身将那只杯子再次斟满。
如果不是她之前展现出来的激情四射和后来所表演的力压群雄的酒量,文觉得任何男性都会误认为她是一位冷若冰川、高不可攀、俯视红尘的大家闺秀。她温文尔雅地将三大杯五粮春吮吸干净并且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像红宝石一样精致的上唇一一看得文暗自心惊!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来自深山老林初临社会而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山娃子!他为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古怪念头而惴惴不安。他局促地看着对方漫不经心的表演,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抖动着。
仿佛达到了预想的效果,她的眉宇间微不可察地变化了一下。她端着空杯子轻轻晃动着,滞留在杯壁上的液滴闪射着晶莹的光泽,像被宝石镶嵌着那样。
“鱼来了!鱼来了!”一个戴着厨师帽子的瘦高个厨师绕着大厅兴奋地跑了一圈,在几个大嗓门男宾的大声回应里又一路跑向厅后的厨房。
这突兀地出现的剧情让文忽然回过神来。他本就是个善于思考的人,长久泡在女人堆里练就的远超常人的敏锐让他迅速察到对方的戏谑:她那欣赏猎物一样眼晴放光、含情脉脉的表情让他警觉到这可能是个精巧的陷阱。
刚刚的经历对他来说宛如经历一场冰川深处的艰难跋涉之旅一一他差一点就迷失在那个由于光影折射而形成的幻境之中。他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犹自感到心悸的心口。大厅里的男客们还在各自的小圈子里酣谈与畅饮,被酒精刺激后的喉咙生硬地发出仿佛置身机器的轰鸣声中所听到的缥缥缈缈的说话声。女宾们皱着眉头看着那些高谈阔论的男人,她们中有些人转过身体和临桌的熟人说些什么开心的事儿。那些疯累了的孩子这时正俯趴在妈妈的膝头熟睡。晚会接近尾声,那个会讲段子的司仪帅哥在美女助手的耳边匆匆说了几句就一路小跑着进入幕帘后面,半天不见踪影。一对新人在父母至亲们的陪伴下挨个桌子敬酒,那些被敬过的桌子上的男女宾客已收拾好行李,靠在椅背上等待着最后的谢席仪式。有些被孩子缠得烦恼的年轻母亲这时会轻声呵斥,因此,总会有两三个脸皮薄些的孩子的哭闹在这里或那里响起。
文起身去了趟卫生间,他用冷水将之前在胡闹中弄乱的头发理理顺。镜玻璃里面的自己还是那么英俊,但眉宇间不知何时已染上几分由于忧愁而特有的淡灰色。他意识到随着年龄增长留给自己“放肆”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回忆着那个女人两眼放光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的情景一一那时的自己就像她爪下被放了又捉,捉住又放开的猎物。想起这些,他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当时,面对她带有某种戏谑意味的挑衅目光,自己的心里居然萌生几分羞涩……这让他极度惶恐!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平时被异性朋友众星捧月般的感觉,让他渐渐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胆怯羞涩的本性!但他并没有懊恼的感觉,相反他的心里却莫名有了一种甜蜜的、幸福的同时又带有几分忧伤的感觉。
马路上悬浮的路灯以及不远处隐藏在灰暗之中像浅海的海面那样起起伏伏的田野映入文的眼睛。由于被酒精过度刺激,他无论看见什么东西都会动着:比如路灯的高架杆就毕恭毕敬地和他打招呼,树晃动着戴有帽子的大脑袋在寻找着什么,扭扭捏捏的车子在身旁像落叶一样飘过……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夜行人,全像浮游在清澈潭水里的鱼……他精神亢奋,眼睛里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
他迈着正步检阅着小河两岸排列整齐的植被与马路上飘飘荡荡的车辆和行人。一颗蓝色的流星滑过远处房屋的上空,像幽灵那样攸忽地出现又迅速地消失。房屋睁着朦胧的睡眼像是对自己亢奋的身影感到惊奇。
他本不怕鬼,但当一阵夹杂着毛絮的微凉的夜风吹来,那个呲牙咧嘴、冲他笑了又笑的、穿着花T恤的老头又一次从他视线里消失时,他终于相信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有鬼魂存在。这个念头促使他差点用脚去踢那个瘸子一一他身材矮小扛着一只大布袋子,冷不丁地从他身后窜出来。他忽高忽低的身体着实吓了他一跳。那时,他正在回忆年少时读过的鲁迅先生踢鬼的故事。那个人走得飞快,文受他的影响不觉间也加快了步伐。这给他带来额外的负担:他的被酒精严重刺激的心脏像只愤怒的小鸟在身体里面乱窜乱撞。他头晕眼花地扶住一棵银杏树休息片刻。他用头抵在富有质感的树干上面企图稳住周围不断翻转的世界。
文曾经患有轻度色盲,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经常会将倏忽即逝的流星看成草原上夏日天空里的彩虹。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羡慕那些明净的天空和一碧千里的大草原,也经常在电视机前面描绘它们。美术老师总是夸奖他能够画出草原的神韵,说不定将来可以画出《蒙娜丽莎》那样流芳百世的作品。那时候他没命地画啊画,他画了许多幅家门前的湖水、石堰堆上面的槐树林、土灰色的断泥墙、黄绿相间有着褐红色缨子的玉米稞、冒着蓝烟、黑烟或灰色烟气的四轮拖拉机,它正拖着一只大耕犁……他的画作后来成了家庭最珍贵的纪念品,它们被裱订成册用黄巾布包裹被他妈妈珍藏在盛放衣物的木箱子里里一一他在一次作画时被倚靠的那棵老柳树上的蚂蜂蜇伤了眼睛一一他失去了能够对色彩敏锐捕捉的才能。他的妈妈并没有因此伤心过度一一因为他继承父母亲所有的优点。尤其他高大帥气的相貌和敏感体帖的心,让她感到骄傲。他通常是通过色彩在他的视线里停留时间的长短来分辨流星与草原上的夜空的色彩。当明亮的蓝与灰暗的蓝重叠时,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亮堂。
好像有猫头鹰的叫声自那片幽暗的灌木丛方向传过来,他的心脏猛然收缩一下。他记得有一家黄鼠狼就住在灌木丛那里,他经常朝着它们结队回家的身影打招呼。小时候,大人们经常将那些爱幻想的孩子比喻成黄鼠狼:“黄狼子戴草帽蹲在豆稞里算计……”他用手遮挡灯光仔细看一看那个方向。紧挨着灌木丛的长着一片芦苇的水面摇晃着明灭不定的影子,几只野鸭子正在觅食。他费了好大劲儿才辨认出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他曾一度认为它们是几只飘浮的蛤蟆。沿着这段狭长的水面可以看见康乐小区反射在水面上的灯光。这些洒落在小区南面河道里的灯光汇聚成一条闪耀着迷人色彩的光带,河道两岸的植被仿佛生活在童话故事里面。他大踏步朝它们走去。
盱眙龙虾的大招牌滑稽地坐落在两间低矮的瓦房中间的铁架子上面,像电影里翘着二郎腿端坐着的车夫。排档门前的空地上摆放三四十张桌子,大多数客人已经酒饱饭足地离开了,因此,显出几分萧瑟的味道。靠近广告牌有两桌年轻人正在光着膀子划拳,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一伙落坐不久的夜行人。离他们不远处,有一桌七八个人正在低声交谈,桌面上摆放着两盘排档里赠送的花生米。几只手正在抓着往嘴里送。两只野猫从盛放龙虾废抖的塑料框里爬出来,被胖厨子一声大吼吓得将码放整齐的空啤酒瓶攀爬得哗啦啦地响。那个厨子总爱惊吓它们,因为它们窘迫的模样会给他带来做菜的灵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因香料掺和较多而散发出的能够吊人胃口的莫名气味。文招呼一声正在忙着收拾碗筷的老板娘,她清爽的声音让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老板回安徽老家办事情,这几天可把她忙坏了。28路电动公交车悄悄地在小区门前的站台旁停下来,下来七八个看似一家子的人。他们相互招呼照应着,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男人被一位打扮入时的妇女搀扶着,大概是喝多了,走得颤颤巍巍。他和门卫老吴打过招呼就晃晃悠悠地一路朝家里走去。在老吴那里他又喝了两杯白酒,今天是他的小生日。他邀请两个年轻的朋友在卧室里庆祝。他是个鳏夫,平时总爱结交一些年轻的小伙子。文和他在一起时是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不用去担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文按了八楼的电梯,他住在九楼。八楼那位小个子女人养的约克犬激动地叫个不停,文在半夜里经常听见它的叫声。他爬楼梯时不小心踢倒了摆放在楼梯中间平台上面的灭火器箱子,弄得一阵手忙脚乱。804房的男主人手里攥着手机出来和他打声招呼然后又缩进房里,手机正在播放某个平台的网红关于俄乌战争最近走向的分析。对门的那只约克犬叫得跑了音调。
热水澡真舒服,文恨不得大声叫喊。他太兴奋了!因为他和那个叫芸的优雅伴娘刚刚视频通话,是她主动打过来的而且将他当作无话不谈的闺蜜一一她居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就和自己吹得海阔天空!她的声音真好听,像兴奋的百灵鸟在树上蹦跳时的情景。他们忘乎所以地坦诚心事,仿佛是期待已久的神交故友的初次见面……他们谈了很久,双方被酒精过度刺激的神经慢慢地缓和下来。这样,她就意识到了不妥,吓得大声喊叫着关闭了手机一一他又打过去几次电话但都被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她的粉绿色丝绸睡衣像瀑布一样垂挂在她那凹凸有致的身体上面,她像一只美丽的彩蝶满屋子飞舞……啊,她的卧室真的很凌乱!想起这事文就想大笑。他张开嘴用花洒喷出的细密水柱子不停地冲洗着伴有酸苦味道的口腔和鼻腔,他笑出的眼泪掺和着浴水顺着身体一路流进下水道里。他的心里酸痛并且甜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