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京奥运那几年,我颓废堕落,纠集一帮狐朋狗友消磨青春。贝贝是其中唯一一个女孩儿,也是我从高中乃至如今的女朋友。
女性朋友。
贝贝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汉子,大大咧咧言行无忌,不然也不可能和我们这帮学渣打得火热,最重要的是,她乃一名车技娴熟的老司机,风骚的简直让我们一群糙汉自愧不如。
所以好女孩三个字,她也就勉强沾个“女”字。
彼时我们通宵上网,逃课唱K,每次唱完歌后,麦霸贝贝意气风发,她会踩着帆布鞋,蹦蹦跳跳地拉我去找大堂的抓娃娃机,指着里面的玩偶,转眼就用委屈地声音说一句引人遐思的话:我要。
我看着她眯成月牙的眼睛,豪气顿生,说:好。
最后娃娃机里留下了我的一包烟钱。
如果那几年有人问我什么才叫人间烟火,我会毫不犹豫地指向一家烧烤店:那里烟熏火燎人声鼎沸,三教九流聚集一地,其中有一个单薄少女,穿着牛仔裤白半袖,踩着一箱啤酒指点江山。
2.
无论好女孩坏女孩,女孩在恋爱中的样子永远是最美的。
学生时代的爱情都是从小纸条开始的,但贝贝不同,那时她喜欢上一个男孩儿,坚定认为这就是她梦中的白马王子,终有一天他们将结婚生子,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于是经过了长达三天的暗恋后,贝贝在一个课间求我陪同,找到了男孩儿班级的门口。
人声嘈杂的走廊里,我倚在门边,看着贝贝胸口起伏三下,眼神坚定,终于是在班级门口大喝一声:XXX,我喜欢你!
我清楚记得,贝贝梦中的白马王子没有出现,秃顶的教导主任倒是他妈来了,他手里拿着记名册圆珠笔,气势汹汹。于是我在贝贝吐了吐舌头说句“我操!”后,一齐钻进了人海,跳出了学校,在校外的冷饮店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这就是贝贝整个高中,长达三天的,最盛大的恋爱。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起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
有些人没有在正确的时间站出来,那么在以后的岁月里出现也无关紧要了。
我不知道我与贝贝的相遇是否正确,只是后来念了大学,她跑去南方的艳阳里四季如春,我留在北方的寒夜里抓娃娃机。渐渐的,我变得出手必中例无虚发,在每个KTV的大堂里都留下过我的传说,深藏功与名。
也许有人会在我背后说一句,“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阿”。但我知道,我做这些就是为了有一天,不用再为两块钱一个的娃娃,给娃娃机捐一包烟钱。
但我终究已很少见到贝贝,她天南我地北,剩下的牲口们散落天涯,偶尔寒暑假我们聚在一起打打小麻将,更多是在微信上吹两句牛逼骂两句傻逼,最终结束于“哈哈哈”三字。
有时候是四个字。
哈哈哈哈。
所以我高超的抓娃娃技术也一直没有惊艳到她,没能证明哥们就算是条狗,也他妈是一条藏獒。
3.
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最近一次见到贝贝是15年的夏天。我们高中聚会,见到她时,她已经与所有优秀的都市女人一样,拥有淡淡的妆容,得体的衣服,与恰到好处的微笑,言词亲切不失礼,表情走心不夸张。
至少三年不见,我本想开几个玩笑,却又在她美瞳的注视下消停闭嘴。
一个依旧踢着人字拖,穿着裤衩背心的人,这么做可是要被保安误会的。
觥筹交错的饭桌上,我无聊问贝贝,你还记得当年那个男孩儿吗。
贝贝轻轻点头,忘了。
我说,我他妈还没说是谁呢。
她耸耸肩,谁都忘了。
我看着她无所谓的表情,隐约看到她在过去的岁月中,唱了很多歌,去了很多地方,或许,也爱了很多人。但我不知道她是否像尧十三所唱,曾经在某个分手的夜晚,点起火把烧死爱情,从此义无反顾一无所有。
后来的KTV包厢烟雾缭绕,劣质的歌声在酒瓶碰撞间回荡,我看着贝贝侧脸的轮廓,在嘈杂声中显得安静而骄傲,明白当年声色并茂的风骚老司机吊销了执照,也看不见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女孩儿了。
这就是好女孩儿吧。我想,温柔安静,体贴大方,见过世面,带的出去带的回来,这样的女孩儿若是相亲,没有一套房子一辆豪车是见都见不到的。
贝贝终于成为了一个可以温柔地说出你回家了,我在等你呢的姑娘。
但我却只听见了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宋东野都他妈进去了,你还能等谁呢。
不过我还是自己抿了一口酒,很开心遇见更成熟优秀的贝贝。
聚会结束后,贝贝挽着我走在冷清的大堂中,我随意懒散毫无长进,她文艺清新楚楚可人。我听着清脆有序的跟鞋声不断回响,慨叹再老的司机也终有一天,会告别风驰电掣的生活回到家中。而在我无病呻吟的时候,正巧路过一个娃娃机,贝贝忽然转过头,眼睛眯成了月牙。
她指着里面的玩偶,笑嘻嘻说,我要。
我一愣,豪气顿生,说:好。
六年后的一个夏夜,我与一个小女孩儿在娃娃机前重逢了。
从旧城窄巷一路走来,途径声色犬马,每一个人都将在钢铁森林中渐渐改变,也许成长也许堕落,从来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决定自己的模样。
我遇见最美好的姑娘,是即使在社会与岁月中历经风霜,她依旧紧紧保护着自己心中的小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