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是西瓜成熟的时节,张中青站在新开辟的瓜田中央,望着绿叶丛中星罗棋布的棕褐色小干草堆,嘴角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那是一个个大西瓜,用干芦蕨掩盖着,以避免盛夏阳光的曝晒。他蹲下来,拨开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小搓干草,仔细审视着碧绿的大个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搬起来,确定它躺着的凹槽里没有白蚁或其它虫子后,再轻轻地把它放回原处。当他拨开下一搓干草时,情形不一样了,里头的西瓜已经裂开一道口子,透过裂缝可以看到鲜红的瓜瓤。这并不奇怪,熟透的西瓜在烈日底下自然裂开,是常有的事。他只好把它从藤蔓上扯下,抱起来往田埂边走去。
"怎么了?" 不远处的妻子好奇地走了过来。
"这个瓜被太阳晒破了。"
"这么大,真是太可惜了。"漆媚接过丈夫手中沉甸甸的大西瓜,心疼地端详着它,过了一会儿才向儿子们喊话:"阿翔哦,你们两个快过来,把这个大西瓜抱到水潭里去。"
凤翔和子谦本来在荒田东侧的山涧里捉小螃蟹和小河虾,听到妈妈喊有大西瓜,立马跑了过去,兴高采烈地抱着西瓜回来了。山涧里,茂密的树林遮住了阳光,加之有山泉流过,异常凉爽。他们把被晒得热乎乎的大西瓜放在清凉的泉水中,想到等会儿就能吃到它,心里乐开了花,赏玩了好一会儿,才接着翻开水中的一块块小石头,继续寻找螃蟹和虾。小水潭旁的石块上放着一个塑料水瓢,断了柄的,颜色也褪得差不多,里面装了五分之三的水,已经有不少虾和螃蟹。
张中青和妻子顶着烈日干活,心底却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因为过不了多久西瓜就可以卖出去了。尽管如此,午后三点半,汗流浃背的他们还是不得不停下来,钻进山涧里休息一会儿。张中青把西瓜沿着裂缝掰开,分成不规则的几大块,大家随意坐在水边的石块上,大快朵颐起来。在水潭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大西瓜里里外外都同山泉水一样清凉,凤翔和子谦吃地很过瘾。这种熟透了,刚刚自然裂开的西瓜最最好吃,一般只有种瓜人自己能享用到。
"阿翔,背一篇课文给妈妈听吧!"漆媚吃完西瓜,洗了把脸后突然来了兴致。凤翔便咿咿呀呀地读起了上学期课本上的一篇课文:"一座房,两座房,青青的瓦,白白的墙,宽宽的门,大大的窗;两座房,三座房,房前花果香,屋后树成行;哪座房子最漂亮?要数我们的小学堂。"
漆媚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微笑地看着他,帮他擦掉嘴角边粘着的西瓜籽。
张中青却不以为然,背这样几个短句子算什么,要考上大学,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目前来看,凤翔还是不够认真,比较贪玩,这着实令他心烦。 "走了,该上去干活了!",说完他拿起那个旧遮阳草帽,沿着小路回到了西瓜地里。
和往年一样,有许多从广东来的商人开始出现在广陌乡,他们深入田间打探西瓜的长势,同村干部和瓜农们商量西瓜的价格。找到了满意的西瓜,谈好了合适的价格,瓜老板们就会支付一笔订金,定下一个交易的日子。
"什么,真的假的,不要骗我?" 当从母亲口中得知今年西瓜的价格跌到了五毛钱一斤时,张中青表示难以置信,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去年是八毛钱一斤的呀。
"骗你干什么,老家伙说的,他今天去赶集了。"说话时张老奶奶瞪大了眼睛,要让对方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这时漆媚提着一桶水从外边进来,同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径直走进了屏风背后的厨房,把水倒进大水缸里。看到张中青陷入了一片沉思,张老奶奶跟着漆媚走了进去。
"哎呀,七妹,今年西瓜跌到了五毛钱一斤啊!"说完她怔怔地望着儿媳。
把新消息告诉别人是她老人家的一大爱好,无论消息本身是好是坏,她都能从中获得乐趣。这无可厚非,传播好消息可以传递希望和快乐,而坏消息则需要人分担,以减轻它给人带来的不快。可张老爷爷并不这样认为,他给妻子取了一个“大嘴鬼”的外号,这个外号在她与妻子吵架的过程中经常被使用,因而广为人知。
张老奶奶说的没错,"西瓜收购价跌为五毛钱一斤"是今天集市上的爆炸性新闻,整整一天,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几乎所有人都为此忧心忡忡,村民担心孩子们因此失去学费来源,商人担心生意从此变得萧条,乡政府的人以及村里的干部们也垂头丧气,后悔年初许下了太过美好的诺言。
这个消息让张中青挺郁闷, 好不容易开辟荒田种出这么多西瓜,产量刚好能稳定下来的时候却遇到价格下跌,运气真是一如既往的差。唉,当一个农民真是有太多的无奈,每天得干繁重的活,付出不一定会有相应的回报,真是可悲。想到今后自己得年复一年这样生活着,他打心底觉得没意思 。不过,既然自己娶了妻子,又有了两个儿子,自己就应该振作起来,肩负起应有的责任,但愿孩子们长大后不要像自己这样。这时,一阵哭泣声隐隐约约传入他的耳畔。啊,谁哭了,好像是子谦,这两个不成器的小东西又打架了。心中的烦闷顿时转化成一股不得不释放的愤怒,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吃完晚饭,子谦在卧室里玩,他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只精美的虾,是用红绿两色细塑料管编织成的,两只黑色的小眼珠栩栩如生,非常漂亮。凤翔正在一旁的书桌做暑假作业,看到弟弟手里拿着色彩艳丽的小虾米向自己炫耀,他慌忙站了起来,想从对方手里抢过来。
"这是我同学给我的,你把它还给我。"
子谦可不答应,明明是我找出来的嘛,我为什么要给你,他将那个小东西紧紧地攥在手里。可是哥哥力气比他大,眼看就要把他的手掰开了,情急之下他便用嘴咬哥哥的手。小家伙牙齿已经很锋利,为了保住心爱的东西,他这一咬用了六七分的力气。
凤翔感到手背一阵剧痛,立马把手抽了回来,只见手背出现两排深深的牙印,有一个地方皮都快被咬破了。他怒不可遏,踢了弟弟一脚,然后把虾米从对方手里夺了过来。
子谦顿时呜呜哇哇伤心地哭了起来,他刚出生的那两年很少哭,可是不知为何,到了三岁以后就特别喜欢哭了。
这大哭的声音似乎提醒了凤翔什么,他立刻把虾还给了弟弟,然后抚摸着他的头不停地说:"别哭了,我把虾给你,别哭了,别哭了....."
可是没用了,他已经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卧室的门轰地一声被重重地踢开,门外出现了那张可怕的脸。
"两个没出息的,这么晚了还打架,看我怎么收拾你!"张中青冲进卧室,用力挥动手中的竹鞭往两个儿子身上抽,他可不像漆媚,只打儿子们的屁股,除了头部,哪里他都下得了手。这么一来,两个儿子都大声痛哭,外边的大人们都被惊动了。
子谦趁爸爸打哥哥时打开门逃了出去,跑到奶奶身边,哭得更加用力,更加伤心 。 凤翔则被逼到了里头一个墙角上,多挨了不少鞭子。比起子谦,这个大儿子更让张中青气愤,教训他的时候也下了更大的力气,费了更多的口舌。"叫你认真做作业,你就在这里打架,我养你有什么用,不如打死你算了。"他挥动鞭子的同时不停地对凤翔说着类似的气话。直到张老奶奶进来把他的手拉住后,他才停止这次暴行。
张中青走出房门,看到张老大爷、中标、中域等人都站在外头,用眼睛瞪着他。"看什么看,我教训自己的儿子,关你们什么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厨房。
漆媚正在洗澡,没有看到刚刚那些场景,不过她听到了大部分的动静。她知道孩子们打架了,然后他们的爸爸教训了他们。孩子们打架,她也非常生气,在她看来只要有一个孩子懂得忍让,打架这种事就不会发生,一旦打架就必定双方都有不对之处。所以她是赞成张中青教训孩子的,她也偶尔会用细竹鞭教训孩子们,但是她又很担心,她害怕他下手太重了。看到凤翔腿上和手上的鞭痕后,尽管知道不会有多大的效果,她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数落了丈夫几句。她安抚了一下凤翔,让他认真做作业,然后把子谦带到了厨房的小客厅,以免他打扰到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