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孩子对阿华田“狗屎样味道”的评价，肖林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同时对于孩子他妈说肖林吃不上进口食品这样的话也没太多在意，毕竟这样的话，虽然听上去有些刺耳，但真实！这些年肖林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类似的话，从他跨进上海大门的那一天起，他就几乎每天都能听到。

“小宝，给哥哥玩会游戏，哥哥在老家是没有游戏玩的！”这是婶子说的。

“肖林，这件羊毛衫你拿着穿吧，我结婚时你婶子给我买的，后来身体发福，就没法穿了，一直放在箱子里，纯羊毛的，名牌！也没舍得扔！质量肯定比你身上这件绒线衫好，你妈给你织的毛衣在上海穿太土了，而且也太厚，上海比你们乡下热多了，不适合穿。”这是叔叔说的。

“你们这帮土包子，电脑开关都找不到么！就算之前没玩过电脑，还也看见过啊？”这是IT老师第一节电脑课上说的。

“哥哥，我不想跟你一起打红毛坦克了，你太笨了！我们还是比赛玩超级玛丽吧！”这是叔叔家六岁孩子在肖林每次控制不好方向而误把老窝端了之后，跟肖林说的。

“赶紧买票了啊，谁没买票？你买了么？”每次乘车，只要有乘客逃票，公交上的售票员都会在肖林身上扫上几眼，直到肖林把票拿给她看，她依然还有些狐疑，暗想：“不会是假票吧？”

外地人！乡下人！巴子！这或许是肖林在上海读书四年听到的最多的称呼。

十九、

“宝啊，这些营养品都是逢年过节，你叔叔婶子孝敬我的，你带些回去，给你妈，再替我感谢她，在你爸去世之后，没有离开你家门，辛苦把你们几个孩子都拉扯大。宝啊，你也替你妈真争气，考到上海名牌大学，不像我们家这些不学好的孩子，整天就知道玩游戏。 ”说这话的是肖林在上海唯一的亲舅奶奶，他们当年用船搞航运，然后上岸在上海落了脚，养育了几个子女，现在子女们也都在上海落地生根，成了肖林眼中真正的上海人。

对于肖林的来访，他们非常高兴，也很乐意向所有见到的左邻右舍介绍肖林：“这是我老家来的，读书考到上海来的，复旦大学哦！”

“哇！真有出息！”他们都很享受邻居们的夸奖和赞誉，以及羡慕的眼光，跟这些邻居家读技校的孩子比起来，肖林算是最优秀的了。

“哎，咋是个大小伙？要是个这么俊俏的小姑娘，毕业就甭回乡下去了，直接给我家做媳妇吧！”还有邻居老太和肖林他舅奶奶开这样的玩笑。

“就是呢！要是个姑娘家我也不让她再回乡下，一定让她嫁到你家！”舅奶奶当面和他们打着哈哈，但背后，舅奶奶又一本正经地跟肖林说：“才不要的，就算是姑娘也不能嫁他家，他儿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学好！”

肖林是真心感受到了舅奶奶一家是对他的好，虽然有时候他们说出来的话，会不小心刺到肖林那敏感的神经，但慢慢的，知道这些话并没有恶意，也就习惯了。

上海多繁华啊，岂是老家那个穷乡旮旯能比的。这几年来，肖林也曾想融入他们的生活，想办法去和他们亲近，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在他们眼里，无论你多么优秀，最终也只是个优秀的外地乡下人罢了。后来工作后经历了一些事，肖林才意识到，融不进的主要根源还是在他自己身上，因贫困而极度自卑，而且太敏感，时常会把自己像刺猬一样缩成球，而把所有的刺都露在外面，别人想跟他亲近也难，当然，这是后话。

每次肖林过去，舅奶奶的子女们都要抢着让肖林去他们各自的小家吃饭，做一桌肖林以前从没曾吃过的美食，然后舅奶奶也会一起陪过去，跟肖林讲她来上海之前在农村老家的人和事。吃完饭之后，他们也会给肖林找最好的、最适用的旧衣服；他们拿肖林做榜样，教育子女要好好读书，争取和哥哥一样考入名校，一样有出息，同时他们也会让子女们尊重肖林，不能因为哥哥是乡下人就瞧不起；很多时候，他们也喜欢肖林帮他们的孩子补课。

但肖林依然觉得和他们无法融为一体，更多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施舍，或者说是做给老祖宗看的。 当然，舅奶奶不一样，她是真心喜欢肖林，当他是唯一的老家人，而且是非常争气的老家孙子。在肖林毕业回去之后，还听叔叔说，舅奶奶哭了好几回，说想他了！

二十、

“你不能把什么人都往这里带？”在肖林第一次把小燕也带过去的时候，叔叔把肖林叫到了一边，然后很严肃地跟肖林说。

肖林愕然，在这读书的四年里，这是他第一次带外人来，他不明白叔叔说的“什么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个“都”字从哪里来。

小燕本来也是不想去的，但耐不住肖林的一再邀请。后来，肖林想到这事，也只能在心里怪自己，不该如此鲁莽，或许是他的虚荣心在作祟，也或许，是他第一次恋爱，真的太想要向全世界宣布这个好消息了。

于是在一个晴好的周末，两人买了些水果，就过来了。

舅奶奶很喜欢，尤其听说小燕也是复旦的大学生，那就更喜欢了，她拿出她养老金来买了吃食，招呼她的子女几家人团在她那三十平左右的小屋里，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个团圆饭。

小燕很感动，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自她妈去世后，就再也没这么热闹过。

“姐姐、姐姐！”叔叔婶子家的小孩子都很嘴甜，一口一个姐姐。

听说姐姐是数学系的，且还教了很多家家教，于是，饭后，叔叔婶子们赶紧让孩子们把作业拿出来，把不会的数学题赶紧让姐姐再教一教。

肖林则坐在舅奶奶身边，陪着舅奶奶聊天，时不时看看小燕这边，每次抬头，他都能看到小燕微笑的目光。

“以后我们也能有这么大的房子，过上他们这样的生活，就好了！”在回程的公交车上，小燕靠在肖林的肩上，轻声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