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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剑客,师从………算了,不重要。
我的剑术天下第二,一剑封喉的时候连血都不会溅到身上一滴。
我也是一名镖师,但我护送的从来不是东西,而是人。
我的出场费很高,能雇的起我的人非富即贵。
那些小姐们的脾气一般很高且脑子不太好用,她们总是分不清镖师和丫鬟的区别,总是对我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而我……也不是惯孩子的人啊!
我教没教过你,打人不打脸!」我委屈的站在师傅的面前,他的声音喊的都有些破了,身旁的师姐帮他倒了杯水,温柔的为他顺了顺后背。
我偷偷抬眸瞄到两人含情默默,恶心吧啦的在那眉目传情,一阵恶寒传遍全身。
他叹了口气,表示原谅了我,这让我很是惊讶。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说他新街了一单,给钱很高,事后可以躺平,任我逍遥一生。
所以当我坐着软轿,一袭红衣摇摇晃晃的来到雇主家,听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感受着周遭许多人涌来的祝福,我的脑子一片发蒙。
这是卖身的任务啊!
我真的想逃,可我怕师傅把我的腿打断。
我硬着头皮完成了所有的步骤,直到最后透过盖头的空隙我看到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我犹豫了一瞬,把自己那常年练剑,满是老茧的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很凉,脚步也有些虚浮,我猜他是个病秧子。
我们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往后院走去,但我的耳力很好,听到了这其中微弱的带有不屑的哼声。
我有些疑惑,是什么样的人性,会让别人在他新婚这日送来轻蔑。
但这个我无关,除了拿钱办事,保护雇主的人身安全以外,其他的一概不问,不听,不言。
我们慢慢的把正厅那些喧闹抛在了身后,周遭渐渐寂静。
我其实走的很难受,因为他太慢了,好似在看风景一般。
他的手始终与我想牵,此时甚至用指尖慢慢的摩挲着我手心的老茧。
我有些痒得想甩开他,他却先一步松开。
身旁的丫鬟告诉我到新房了,引着我坐到喜床上。
他离开了,一句话都没有,徒留我尴尬的听着咕咕乱叫的肚子。
哎,好饿啊!
作为一名专业的镖师,我们不会过问雇主的身份和目的,拿钱办事,是我们的唯一准则。
所以按照约定,在前院宾客盈门的新婚之夜,我换上一身常服,将匕首藏于袖中,拿着提前准备好的包裹,在侍女的引领下上了一辆马车。
我安坐一侧闭目养神,等了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些凌乱的脚步声走来。
车门打开,一个瓷白的少年缓步走了上来。
我身子微微坐正看向对面的他,清冷的眉眼,挺拔的鼻梁,杏红的薄唇。
他的身子该是不大好的,呼吸微弱,面色苍白,即便是在这并不冷的夏末,也是立领锦袍,包裹的严严实实。
我垂眸看向他的手,同刚刚牵我的那只一样,修长而白皙。
这个文弱的少年,便是我的雇主,也是我刚刚拜堂成亲的夫君,祸翊。
我重新抬头看向他,与墨色的瞳仁对视片刻后,轻声开口,「我叫杜绵绵。」
我不敢声音太大,怕吓到他,毕竟他实在是弱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不似成年男人那般低沉醇厚,反倒有一种少年如清泉般的翠音。
很好听!很好看!很柔弱!
这是我对祸翊的第一印象。
马车慢慢驶出京城,在小树林中穿梭,因道路不平,难免有些颠簸。
透过车窗外洒进来的月色,我清晰的看到他蹙起的眉头,还有紧泯的薄唇。
他一定不舒服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迷一般。
我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念头,若这个脆弱的雇主因为自身原因死了,我用不用负责任?
我胡思乱想之际,祸翊的身子因为一个陡然的颠簸突然前倾。
我本能的伸手接住,他的头抵在我的肩膀处,呼吸微微粗重,该是难受的厉害。
我一动不动的任他依靠,直到马车平稳前行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缓缓抬起头,对我说了声,「多谢。」
我低眸看向他,月光映照下,他的皮肤透亮,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无害,又或许是这夜色太朦胧,在这昏暗的车厢里,我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若是病死了,用赔钱吗?」
祸翊大概没想到我会文的如此直白,慢慢坐直身子后,自嘲的弯了弯唇角,「不会,你家人还会得到一笔钱。」
为何?」
作为夫人陪葬的补偿。」
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在这个柔弱少年的眼眸中看到了揶揄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是今晚他露出的第一个生动的模样,脸颊似乎也染上了一丝血色。
但我却没心情欣赏,反倒有些惆怅,即便陪葬是假的,可我们如今毕竟是夫妻,若他死了,我就是寡妇了!
我必须要守住他的命直到和离。
毕竟在二婚,和克夫之间,我选择前者。
我第一次听到九千岁这个名号是在距离京城很远的一个小镇。
彼时,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天黑前终于到达了小镇,勉强找到了一个客栈作为落脚点。
车夫自行解决温饱,我和祸翊在大厅相对而食,却彼此无言。
周遭鱼龙混杂,有些人的声音不小,谈话的内容能清晰的传入大厅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一个人说京中的九千岁突然病重,御医也是束手无策,每日紧闭府门,谁也不见,大概率是要挂了。
另一个淬了一口,说他活该,说他小小年纪,靠着姿色位居高位,残忍无情,虐杀无辜,死不足惜。
还有一个人一脸嘲讽的淫笑,说那九千岁再这个月初六还娶了妻,一个不男不女的人也配?
那几个人的笑声逐渐猥琐,内容也是愈发的不堪入耳。
我抬眸看向祸翊,他的面色如常,并没有因那些人的谈话而起一丝的波澜。
可我的内心却悄悄有些波动,我第一次好奇一个雇主的身份。
年轻,俊美,这个月初六成亲,如今京中府宅闭门谢客。
这一切的一切都过于巧合,我猜想祸翊或许就是传闻中一人一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可……
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直白,他抬眸看向我,清冷的眉眼同往日一样,对上我的探究,没有意思躲闪。
我清楚的看到,因他的动作而隐隐露出的半截脖子,那里……有喉结。
我不知是不是因为朝夕相处的这半个月,他的文弱,他的清冷,平静,还有周身的端雅气让我觉得他很好拿捏。
这个柔弱到,我两根手指就能解决的少年,竟让我渐渐忘了我们的雇佣关系,在这吵闹的大厅之中,在祸翊眉头紧蹙的愕然神色中,我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喉结。
我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也感觉到他喉结处的上下滚动,我想这不是假的。
他后来回房时问我,为何怀疑他是九千岁?
我说因为他长得太俊美,因为巧合太多。
他挑眉看我,眸子里细碎的光点在昏暗的烛光下竟有几分摄人心魄的魅惑。
只可惜,他接下来的话,打破了这朦胧的美好,「既然怀疑,光摸喉结做什么?要不要同我共浴?」
谁把那个半个月前,还因为我要看他洗澡而气的脸红,咳嗽的害羞小郎君还给我!
果然,男人的傲娇要自己证明,尤其被怀疑自己是太监时。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尽职的坐在一旁当一个合格的镖师。
全程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我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对祸翊越来越好奇,好奇他的身份,好奇他的目的,也好奇他为何花了那么多钱娶我,让我保护他。
他身边明明一丝危险也没有啊!
毕竟,一对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夫妻,就连山匪可能都不愿浪费时间吧!
他究竟要去哪里?
马车驶入岭南地界,这里今年闹灾,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
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衣衫褴褛的拦住马车,跪地磕头或是尖刀威慑,不过是为了一口吃得罢了。
是夜,我们在林中的一个破庙休息,这里聚满了百姓,大多是背井离乡的灾民。
祸翊坐在我身侧,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他似乎很信任我,即便在这有些嘈杂的氛围中,他也睡得安稳。
可我知道,一对柔弱的夫妻加一个普通的车夫,看上去有多么的好拿捏。
所以当几个男人把我们围住时,我也没有半分的惊讶。
但我终归是不忍下死手,毕竟他们身后是那些瑟瑟发抖的妇人,还有瘦骨嶙峋的孩子。
可人在绝望之时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一个男人绕到身后想要抢夺祸翊身上的玉佩,他的尖刀就要刺向祸翊时,我不顾面前而来的木棍,当即转身想把祸翊推开。
电光火石之间,一共发生了三件事。
木棍狠狠的打在了我的后背上,一股腥甜涌了上来。
我和祸翊同时伸手,我推开了他,他把我推向了男人。
我的动作因为后背的疼痛没有那么敏捷,虽歪头,却也被尖刀在脸颊处留下一个血痕。
当众人躺在地上哀嚎时,我侧头看了眼祸翊。
他抬眸与我对视片刻,目光淡淡的盯着我得血痕,神情中没有半分得愧疚。
但我却有些难过。
他递过来一方素净的帕子,我摇头拒绝,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
我想我此时的表情一定是别人欠了我八百两银子不还的苦大仇深。
祸翊坐在我身旁看了我许久后,清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想起,「你生气了。」
是笃定,而非疑问。
我撇了撇嘴,有些委屈的点头,「我本就长得一般,这下留了疤更是雪上加霜了。」
以后,还怎么嫁的出去!」
祸翊半晌也没有说话,我疑惑的看过去,对上他有些意味不明的眸子,「我以为……」
我恍然大悟,「你不会以为,我在生气你推我吧?」
不气吗?」
不气,」我摇摇头,「我们是雇佣关系,保护你是我的职责,你付了钱,我就算是舍了命,也是应该的。」
祸翊蹙着眉头,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我,他大概想在我的表情中看到撒谎两个字。
但他失望了。
他抬手用素净的帕子擦去我脸上的血痕,动作虽轻柔,但出口的话确实半点不容人反驳的笃定。「你已经嫁给我了。」
我更难过了,二婚加毁容!
绵绵,」他的声音把我从我哀伤的情绪中抽离。
我错愕的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对我的称呼为何从「诶」变成了「绵绵」。
他冰凉的手指抚顺我头顶的碎发,嘴角间勾起了一个温柔小意的浅笑,他的眸子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惑,他慢慢,慢慢的凑近我。
在我抬头手推开他之前,一把握住,与我十指紧扣。
他手掌的冰凉让我有些瑟瑟,他的唇在我的耳边停住,清泉般的声音环绕于我,「以后,叫我夫君可好?」
他的唇在我耳边吹着温热的气,痒痒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他,好像挺会撩拨人的。
后来,他穿着一身官服出现在岭南州府的门前,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圣上秘派的灾情监察使。
他威坐与案前,痛斥地方官员对灾情的不作为,让百姓被迫离家。
官员们极力狡辩,推说自己的作为,并邀祸翊去粥棚查看。
祸翊巍然不动,伸手指向了我,眼眸中的凌厉和凛然却是对着他们,「我夫人脸上的伤疤,是假的吗?」
不是被百姓打劫所伤吗?」
是本官杜撰的吗?」
沿路那只有米汤的粥棚,殴打老弱的衙役,还有路边被丢弃的死尸都是本官的臆想吗?」
如今,你们让本官去街上看什么?看你们提前准备好的假象吗?」
步步紧逼的询问,有理有据的呵斥,让下面的官员们哑口无言。
我也是第一次在这个清冷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上位者的威慑。
祸翊雷厉风行的开始布置赈灾一事,这些人大概率是被他刚刚的气势所压迫,在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按照他的要求部署。
但我相信,臣服也只是暂时的。
强龙终究压不过地头蛇,不过几日的光景,街上的白米粥又变成了浑浊米汤。
州府金大人给出的说辞是,粮食没有了。
祸翊眉头紧蹙,一脸的不可置信,「圣上分派了的赈灾银两和粮食,足够你们岭南所有人吃半年得了,怎么不过几日就没有了?」
他的声音很大,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音一般的尖锐。
我虽不知道他为何来了这州府之后,就变了一个人,急躁,没有城府,心思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陡然间他就变成了一个急功近利,只想做好功绩回京复命的年轻人。
我看不懂他的心思,但仍是抚了抚他的后背,尽责且表面的做好一个夫人该做的事。
可无论他如何的质问,金大人就是一口咬定没有了粮食。
祸翊被气得呼吸急促,甚至开始咳嗽起来,但他还是断断续续的放着狠话,「既……咳咳如此,那本官便只能如实上报朝廷了!」
我连忙为他倒水,轻柔的顺着他的前胸。
祸翊修长冰凉的手攥住我,抬眸间的全是对自己的失望和委屈。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轻轻依靠在我的心口,悲凉的对我说,「绵绵,你说为夫要怎么办?」
我猜,你要被我办了!
这已经不是祸翊第一次秀恩爱了,自那日遇袭后,他便用暧昧缠绵的语气同我说话。
来到这州府后,更是变本加厉。
他仿佛忘了我们是假成亲,无论有多少人,他都与我牵手,为我夹菜,暧昧的为我擦去嘴角的痕迹,还会恶心吧啦的叫我绵绵。
他同旁人说起我时,总是我家夫人如何如何,表情那叫一个缱绻情深。
若不是作为当事人,我都要以为每晚蜷缩在小塌上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此时一下一下的顺着祸翊的头发,心中想的却是一定要让他给我涨银子,哪有走镖的还得考演技的!
我有些尴尬的抬头看向金大人,本想着说让他见笑了,却无意间看到了他躲闪不及的算计和阴狠。
完了,又尬住了!
只是,我万万也没想到,尴尬的金大人竟会给我送来一大盒的银票。
他的理由很敷衍,说是看我穿的过于朴素,便孝敬我买些首饰。
但他的表情是那种,「不多说了,你不懂的。」
我不懂!谁家的首饰需要五万两啊!
当我把装了银票的锦盒放到祸翊年前时,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本苍白的面容,因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而变得通红。
我许是装惯了贤妻,此时没有外人,竟也蹲在他的身前,递给了他一杯茶。
祸翊垂眸与我对视,浓密的睫毛在眼底铺满阴影,让我读不出他眼神的含义,但眼尾的猩红告诉我,他此时内心的翻涌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屈身慢慢靠近我,直至额头与我相抵,另一只手也扣住了我的后脑。
此时此刻,我几乎被他完全控制住,虽然我能瞬间制服他,但若是有高手从后面破门而入,我的胜算并不大。
我本可以挣脱,但在他有些嘶哑的唤我「绵绵」时,我突然不想动了。
我想我确实是个颜控,确实舍不得拒绝一个俊俏可怜的少年郎。
祸翊的声音很轻,带着丝丝的气音,「绵绵,你可知这五万两能做什么吗?」
不知。」
呵,」他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够解决全岭南百姓两个月的温饱。」
绵绵,你说……他该死吗……」
该。」
我回答声音很轻,但带着坚硬和冰冷。
我一字一句的告诉祸翊,我可以杀了金大人,不要钱。
祸翊稍稍后退让我们彼此看清楚对方,他湿漉漉的眼中有细碎的光芒,他的指尖抚上我脸颊的那道疤痕,「原来绵绵,也是嫉恶如仇。」
但祸翊还是否定了我的提议,他清冷的眉眼透出丝丝的狠厉,让我突然觉得平日里那个清冷的他,内心该是有些残忍嗜血的。
他告诉我,金大人自己完成不了这么大的贪污案,要想一网打尽,还有很远的路要走,甚至会没有命踏出岭南。
在这一刻,我隐藏了十八年的热血突然点燃。
不为了别的,只为和我有着同样遭遇的岭南百姓。
祸翊,前路坎坷,我保护你,你保护百姓。
是夜,金大人设宴,岭南的所有官员作陪,给出的明目是感谢朝廷,感谢祸翊前来指导赈灾工作。
我看着满桌的佳肴,看着面前的礼乐奏乐,心中只有一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祸翊收起的先前的急躁和焦虑,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娴熟的开始官场上的你来我往。
他的模样就连我都怀疑他被他那五万两打动了。
月上梢头,众人酩酊大醉,祸翊也歪歪斜斜的依靠着我。
酒意让他的脸颊泛红,迷蒙的双眼,勾起笑意的唇角,让人一看就知道醉的不清。
他冲我傻呵呵的笑,然后旁若无人的一遍一遍的唤我,「绵绵。」
我在。」
绵绵。」
在。」
我耐着性子同醉鬼搭话,可他陡然间突然冲着全场大喊,「绵绵!」
干啥!」
我想祸翊真的醉了,我提留着比我高一头的他想要离开这个越来越胡闹的地方。
可还没有走几步路的时候,冷不防听到身后不知谁大舌头当啷的喊了一声,「九千岁!」
身旁的祸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即便是喝的烂醉,甚至自然不清的情况下,也对着空气磕头,嘴里嘟囔着,「下官给老祖宗请安!」
身后的哄笑声骤然响起,透着不屑和嘲讽。
金大人步履凌乱的走了过来,跪在祸翊的对面,出口的话也是含糊不清,但眼中的精明和试探却是丝毫不少。
祸大人怎么这么怕九千岁?」
祸翊抬头看了他半晌后,嗤笑的问他是不是没见过京城的九千岁,若是见过了,恐怕就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了。
九千岁的耳目,遍布整个大凉。」
祸翊说这话时,背对着烛火,俊俏的面容隐在阴暗处,竟让表情显出几分可憎,和恐怖。
所有人都沉默了,也开始后怕起来。
毕竟,祸翊刚刚下跪的动作完全是对权力屈服的本能,即便是醉酒也不敢忘的臣服。
金大人咳嗽了一声便转移了话题,他笑嘻嘻的问祸翊,礼物还满意吗?
祸翊一脸坏笑的点头,整个就是同流合污,出淤泥而染的小坏蛋的模样。
然后他好似太热了一般的扯了扯衣领,露出白皙的脖子,接着往后一仰,靠在了我的身上。
那动作多少有些魅惑,就连对面的金大人都微微愣住了。
只是可怜了我,还要照顾一个酒鬼。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祸翊,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今日那帮人定是同我一样,对俊美的祸翊产生了怀疑,所以才会出言试探。
我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沿着他的眉眼,鼻子,嘴唇,直至下颚轻轻勾勒。
我喃喃自语道,「你究竟是谁?」
师傅为何让我嫁给他?他当真是一心为百姓吗?
我思索了一夜,也终究是没有答案。
可我的苦恼显然没有金大人的心痛来的更热烈。
他痛苦的吼叫,估计半个城的人都听的到。
此刻他也顾不得尊卑,一脚踢开了房门,吓得我躲进了被窝,瑟缩的贴着祸翊的后背,寻求他的保护。
毕竟,我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夫人不是。
金大人不管不顾的在那儿跳脚咒骂,说祸翊无耻小人,卑鄙阴险,说他趁着众人酒醉之时,竟偷开库房,把里面的粮食,和银钱全部洗劫一空。
他还说这事儿没完,他要上报朝廷,说祸翊贪赃枉法,监守自盗!
我听的云里雾里,偷偷探头看了看祸翊,对上他幽深的眸子,和宿醉后无辜的表情,又看了看金大人气急败坏的模样,轻轻的问道。「昨日不是说,库房没有粮食了吗?」
哼,蠢货!
看着金大人被噎的一会儿脸白,一会儿脸青的可笑模样,我缩回了脑袋,抵在祸翊的后背上,偷偷捏他的背才能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祸翊的手绕道后面,制止了我继续作乱,他轻轻握着我的手,同往日一样摩挲。
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吧。
他的声音带着宿醉后的低哑,语气是质问和不满,「库房失窃,金大人来本官房里做什么?」
昨日大人还说没有粮食,今日又说失窃,莫不是要给祸某安一个偷窃的罪名?」
金大人可去别处搜寻了?为何如此确定是祸某?」
莫非金大人贼喊捉贼,监守自盗,然后嫁祸与本官?」
对面的金大人被祸翊一连气的问话又噎住了,张嘴支吾了半天,最后愤愤然的摔袖而去。
我探出头看向祸翊,「是你吗?」
嗯。」他伸手顺了顺我毛躁的碎发,点头的同时眼中有一丝没有藏住的狡黠和嘚瑟。
你怎么做到的?」我满眼的疑惑。
毕竟我们只来了三人,马夫是个普通人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这一路我都有留意,绝不可能有人不被察觉的跟着。
如今在这岭南除了我,祸翊还可以依靠谁?
他慢慢凑近我,「绵绵叫声夫君,我就告诉你。」
告辞!
大街小巷的施粥棚里又变成浓稠的白米粥,据说是一个外城的富商送来的,今早开城门时才进来。
金大人这哑巴亏算是吃定了!
而如果说早上的事让他与祸翊已经撕破了脸,那么他拦截了祸翊送往京城的秘折,看到了那密密麻麻写着他的桩桩罪行时,他是真的想要杀人灭口了。
于是……我们被绑架了!
哎!」这大概是我第十次叹气了吧!
明明在来人翻墙入院时我就听到了声响,明明他们开门时我就可以直接咔嚓喽,明明我可以解开手上的那个看似结实的绳扣。
可我却……只能生无可恋的在这儿装柔弱。
并且要时不时的在祸翊的催促下嚎上那么两声。
哭。」与我背对而绑的祸翊比那早起打鸣的公鸡还要准时,每一刻钟就让我扯一下脖子。
然后还要听他心情愉悦的低语,「真难听。」
可无论我如何喊叫,屋外的人也始终不理睬,他们一句话也没有,戒备森严的守在屋外的不远处,把这小破屋紧紧包围。
祸翊的身子轻轻靠在我的身后,后脑勺与我相抵,在这小破窗照进来的迷蒙月色中,他不知为何生出了许多的感慨。
绵绵,我们可真是患难夫妻啊!」
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猜该是淡然且随意的。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计谋之中,还要苦了我一直陪他演戏。
我冷哼一声没有理他,他自顾自的继续开口。
他问我父母是谁?问我练武辛苦吗?问我从多大开始走镖?问我杀过人吗?
不知道,辛苦,十六岁,杀过。」
祸翊沉默了许久,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若你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行走在刀尖之上,该是何等的心痛。」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其实我除了儿时梦中的模糊身影外,对父母已经没有多深的印象了。
我五岁被师傅捡到后,就一直跟着他和师姐。
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爹娘是谁,对于我来讲既来之则安之,命运总会给我最好的安排。
祸翊没有等到我的声音,又有些笃定同我说,师傅定是不大喜欢我,否则又怎么会把我嫁给他呢?
嫁你怎么了?」我侧头看着他投射在地上的阴影,轻声地问道。
我是个坏人。」
我自嘲的笑了笑,「我也不是好人。」
祸翊,」我轻描淡写的问他,「我们能活着离开岭南吗?」
这次换他没有回答我,「到点儿了,该哭了。」
哇!」
我们被绑了一夜,直到天透亮的时候,才有人推开了房门。
骤然的光亮让我的眼睛微微刺痛,眯眼看向门外之人时,我竟然觉得他是踏着七色彩光而来。
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只是他下一刻的小人得志,奸佞得逞的模样,瞬间把他打回原形。
祸翊问他这是何意?
金大人满脸虚伪的说只是暂时委屈我们,他说只要把库房丢失的那些银两还给他,便会放了我们,还会与祸翊平分财宝。
祸翊连忙点头答应,说只要放了我们,什么都可以商量。
金大人又问他回京复命的奏折要如何写?
祸翊一脸沉思后,试探的提议,「要不金大人来写?」
那……多不好意思啊!」
我呸!咋这么不要脸呢!
我懒得看他那个长得老又心灵丑的面容,索性闭上了眼,佯装虚弱的依靠着祸翊。
他们在我的耳边聒噪的拉锯战,让我心烦意乱,一个说先解绑,一个说先说出银子在哪儿?
一个又说要确保安全离开,一个又说对方没有诚意。
总之,来来回回的好几次,直到金大人的耐心全部用完时,我终于松了口气。
终于轮到本女侠闪亮登场了。
在他恼羞成怒之前我已经把绳扣解开,并且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了。
一切都不过是在一瞬间,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我已然占据了先机。
我侧头看了眼祸翊,他挑眉间对我比了个大拇指,「绵绵果然厉害,为夫甚是欣慰。」
我谢谢你!
我们走出屋子时的对形是,金大人,我,祸翊。
周遭的打手围了过来,训练有素步履轻盈,该是些练家子。
我在脑中疯狂的计算硬拼的胜率有多大。
身前的金大人哆嗦着声音,拼命的在喊,让那些打手不要动,让他们全部往后退。
他还一直在恳求的对我说,让我别杀他,他愿意拿全部身家换他这条狗命。
看来他是真的怕死,可周遭纹丝不动的打手也在无声的告诉他,他被抛弃了。
他的上家,不可能让他活,也断然不想让我们活着离开。
咻!」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快的让人心惊,电光火石间,我出于本能的把金大人拽到了我的左侧,挡住了飞来的横祸。
连尖叫都来不及的他,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领了盒饭。
我来不及感叹,一把将祸翊挡在身后,狼狈的躲过接二连三的袭击。
我没有剑,身后还有祸翊,即便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是躲闪不及。
在一尾弩箭射过来,而我们避而不及时,我同祸翊又同时伸手。
那一刻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在我眼中祸翊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般。
他的眉眼依旧清冷深远,他触碰到我的手指依旧冰凉,甚至他的神情也没有出现一丝的慌乱,还是那样的淡然,就像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好似回到了那个破庙的夜里,也是这样的一幕,也是在一瞬间,我们都做了一个本能的动作。
只是这一次,他伸出的手不是把我推向利刃,而我拽我入怀。
噗!」弩箭入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祸翊的闷哼!
我来不及思考他这样的做的原因,四周的危险也没有因为他的受伤而停止。
我甚至连看一眼倒地的祸翊的时间都没有,我在躲闪间靠近他们,我需要一个近身搏斗的机会。
待到解决完所有人的时候,我喘着粗重的呼吸,看向死尸之中的祸翊。
此刻他一动不动,双眼紧闭。
我想起刚刚他对我说的那句话,「还你。」
还我什么?
命吗?
我走向祸翊的脚步是凌乱的,我虽不是杀人无数的魔头,但却是第一次不敢去探一个人的鼻息。
我跪在地上慢慢的凑近他,满是鲜血的双手抱起了他,一声一声的在他耳边唤着,「祸翊……祸翊……祸翊!」
说不出来的情绪在心中翻涌,他把我推向刀尖时我不难过,可如今他说要还我时,竟陡然绝望。
我的眼眸模糊了一片,一个冰凉的手掌慢慢贴了上来,「害怕了?」
祸翊的声音很小,但却带着让我定心的力量。
他费力的抬手擦去我眼尾的湿润,「别哭了,再哭就真的要守寡了……」
我知道此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这里并不安全。
我背起祸翊踉踉跄跄往树林深处走,我本就力竭,他虽清瘦可毕竟是个男人。
我有好几次都体力不支的险些摔倒,但却从没有冒出把他扔在这里,任由他自生自灭的打算。
后来我们找到一个山洞歇脚,我按照他的吩咐放射了信号弹,并粗略了为他止了血,一切安顿妥当,只等人来救援。
彼时,他依靠在我的肩上,一切似曾相识,我缓缓开口,问出了我的疑惑,「为何替我挡剑?」
祸翊的头微微转动,有一丝冰凉的触感在我的脖子上扫过。
我内心蓦然惊慌,低头与他对视时,心脏的跳动声震得我有些耳鸣。
但我还是从他嘴唇的开合中读懂了他的意思,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因为……我心悦绵绵。」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静止,我上一次看到有人用充满宠溺的眼神看着我,还是在梦中,他们说是我的爹娘?
祸翊苍白的面容下是一双情深义重的眼眸,他清列的声调,仿佛不带任何情绪,却又像是带着千思百念一般,「祸翊……心悦绵绵。」
他一字一句的说给我听,重重的敲在我的心口处,我不知要如何反应,只红着眼木讷的看着他。
他唇角弯起,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前竟不知,夫人如此爱哭。」
我定定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方才哑着嗓子开口,「祸翊,我会当真的。」
当他冰凉的唇贴上我时,我听到他模糊的声音,「回京后,别同我和离,好吗?」
我张嘴咬住他的下唇,不过微微用力,便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祸翊没有吭声,任由我的胡闹。
好。」我在心里回答。
祸翊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师傅并不喜欢我。
所以我渴望有人爱,有人疼,有人呵护,有人为我挡去身前的所有苦难和危险。
当马夫找来时,祸翊已经同我畅享了许久的未来。
他说回去后要带我逛遍京城,所有我喜欢的不喜欢的通通买给我,弥补我从前的缺憾。
他说要教我练字,因为我从前说过很羡慕他这种写字好看的人。
他说要每日给我讲睡前故事,让我伴着他的声音入眠,保证不会被噩梦惊醒。
他说余生都由他来保护我,便是千难险阻也绝不让我踏入分毫。
他甚至和我说起等我们都老了,便去游山玩水,做一对神仙眷侣。
我侧头看着祸翊飞扬的神情,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可以如此生动。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可以骗人的,但我却觉得他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祸翊,我信你真的心悦我。
至少,此刻……
岭南州府大人被杀,官员群龙无首,但百姓却井井有条。
毕竟,有不图名不图利的外县富商提供粮食,助他们度过难关。
祸翊要回京复命了,而我是在快要离开岭南时,无意间看到师傅留给我的暗号。
此时,我同祸翊的感情逐渐升温,彼此眼神中的爱恋就算是路边的野狗看了也会觉得有些腻。
但我没有同祸翊说师傅找我,只是在他午睡时偷偷的溜了出来。
我去见师傅之前想的可好了,他虽然不喜欢我,但毕竟养育了我这许多年,我对他是充满感激的。
我要告诉师傅我与祸翊两情相悦,彼此互许终身,以后就不能在走镖了。
我甚至都想好他若是生气我该如何应对了,但他从头到尾也不过是错愕了一瞬,便抬头递给我一张纸。
他说他同意我以后不再走镖这件事,但前提是必须再帮他杀一个人。
我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又看了看他眼尾的细纹,蓦然有些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