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电视剧相比,我相信原著中关于子君的故事,更加值得一看。
亦舒小说《我的前半生》里,离婚前的子君是这样的:
养尊处优的太太。在原著里用唐晶的话说,子君是出门叫车,都得司机把车门停在抬脚就能上车的刚刚好的位置,停得稍差几步都不愿意走,必得让司机停好方可抬脚上车。
不谙世事的迟钝。涓生打定主意要和子君离婚,周遭的亲友早就看穿二人婚姻不得长久,保姆知道、子群知道、唐晶知道,甚至连孩子安儿也觉得自己父母的感情出了问题,而子君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作为当事人,对自己婚姻的“失察”,已然迟钝到最后一个知道丈夫的离心……
电视剧里也有类似情节,子君极力邀请凌玲坐下来和自己、陈俊生一起吃饭,连中途唐晶和贺涵的敲打也浑然不知……
不管是在小说还是在剧中,子君的确是人前美丽、举止大方的陈太,可是她像一具华美的布偶,以美容院和面膜堆砌的空洞的美丽,早已失去了在大千世界活泼打滚的生机。
对于小女孩来说,不谙世事是纯真;可是对于三十几岁的女性来说,不谙世事,对人心和周遭的一切缺乏体察和判断,会让人觉得“累赘”,尤其是剧中的丈夫陈俊生是不分昼夜在职场中打拼的中层,一个聪明敏锐的战友会让他生出雪中送炭的感动,而一个迟钝空洞的花瓶只会让他宁愿在车里多待一会儿也不愿回家面对。
倚靠丈夫的笼中之雀。小说里子群知道姐姐子君离婚“气数已尽”,对子君的言谈也放肆讽刺多了,子君才明白——
“原来这些年来,一切荣耀都是涓生带给我的。失去涓生,我不只是失去感情,我也连带失去一切……”
“如今靠山已经离开,我发觉自己已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我还能做什么?我早已不能振翅高飞,十多年来,我住在安乐窝中,人给什么,我啄什么……”
亦舒的小说,一向对懂得自力更生、有自己所长的现代明智女性,是给予褒奖赞美,并安排圆满结局的。
与《我的前半生》相比,我更喜欢的亦舒的另一部小说《要多美丽有多美丽》,刻画了一位勤奋自立、善良聪慧的现代女性,读来让人想起香港演员陈慧珊的经典角色法医聂宝言。(因为很喜欢这部小说,所以插播一下,希望将来专门撰写一文)
所以,也许是因为师太对独立女子的倾心,小说中离婚后开始自立门户的子君,上演了逆袭的励志:
一是自己养活自己。先是通过唐晶帮自己制作简历,找到了一份办公室工作,开始在格子间埋头打拼,养活自己,认清现实,迈出了独立的第一步。
小说里子君遭遇变故第一次来唐晶的办公室寻找安慰,颇有触动——
“以前我并没有来过唐晶的办公室,今天有种温馨与安全感,坐下来竟不大想离开。”
“这是属于她的天地,是她赤手空拳、咬紧牙关争取来的,牢不可破,她多年来付出的力气得到了报酬。”
同唐晶相似,她也开始打拼属于自己的一寸天地。
二是找到人生乐趣。子君在工作之外,开始学习制作陶瓷,并意外的被陶瓷艺术家发掘了自身的艺术天赋,于是和艺术家合伙设计陶瓷艺术品,并获得市场青睐。
她设计的项链“雨云”被办公室的女秘书追出来问哪里能买到,陶瓷作品“破碎的心”也被买家以高价征订。
“天呀,我竟充起美术家了,我欣赏画好的图样,自己最喜欢小王子与玫瑰花了,小王子的胸针,玫瑰花是项链,两者配为一套……”
三是重新找回亲情。子君变得独立、勇敢和强大,经过洗礼的她用宽容、忍耐对待身边的亲友,也重新收获了宝贵的亲情。
女儿安儿视她为偶像,对她说
“妈妈,你时髦、坚强、美丽、忍耐、宽恕……妈妈,你太伟大了。”
而小说结尾处,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子君在心里说给自己,平安两儿,是我毕生成就。
四是觅得知己爱人。离婚后的子君不仅没有“折价”,更遇到了一个又一个青睐她的男人。而最后她与在加拿大相识的翟君终成眷属。
“因翟君垂青的缘故,我恢复自信、容光焕发。”
“我之所以容光焕发,是由一种胜利的快乐感觉引起的:仍然有人欣赏我,我不寂寞,我有了寄托。”
我不知道,现实中一个离过婚、带着孩子、三十几岁的女人,是否能像子君这样翻盘,还翻得漂亮、大获全胜。刚才写过,亦舒对于独立女性总是多了一份褒奖与偏爱的,所以可能给了子君美好的结局。
如果看过凯特布兰切特的《蓝色茉莉》,同样是失婚妇人,尽管挣扎着重整旗鼓,却以孤孑一人喃喃自语而落幕;就会觉得,亦舒在《我的前半生》对子君的种种安排,竟像是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小圆满。
其实,无论罗子君是否能在离婚后仍挣得上面的种种幸福,一个人在逆境和苦难中变得强大,在荣华和呵护都抽身而去的时候,还能站稳脚跟,还能咬紧牙关,还能摸索前行,还能绽放笑容,就不会落得太差的结局。
离婚前的子君,和离婚后的子君,是天壤之别的;与其关注离婚后她的种种选择和际遇,我更觉得,一个人在逆境中脱胎换骨的内在变化,才最耐人寻味,不管是在80年代的摩登香港,还是在今天的北上广,这种内在的变化和张力,才是最有分享意义的地方。
被丈夫抛弃,她在痛苦之后,开始冷静的自省。
书中有一处细节,子君为了排遣痛苦开始看小说《伤逝》,被主角的名字“涓生”“子君”吓了一跳,而后她跟前夫提起这本小说,竟然得知其实丈夫很早就跟自己提起过这本小说,而自己那时却根本听不进去丈夫所说的话,她才惊诧意识到自己在婚姻中是个粗心的女人。
“结婚十三年至分开。我第一次隐隐觉得自己也有错。”
当婚姻变得如左手摸右手,如能来点自省,或许就会体察到对方更多的喜怒哀乐、情绪起伏,体察到对方对自己的期许或是不满,而不是理所当然的当另一半是空气。
广厦轻颓后,她看待周遭的眼光也变得包容、豁达。
书中子君找到工作后,被同事邀请吃晚餐,地点是一家小菜馆。
子君的内心是这样的:
“嫁涓生后尝遍珍馐百味,穿着露前露后的长裙到处参加晚宴,吃得舌头都麻木;如今抛却了荣华富贵,坐到小地方来,平平静静的,倒别有一番风味。”
“小时候,我是个美丽的女孩,等闲的男人不易得到我的约会。但现在不同,现在我比较懂得欣赏非我族类的人物。”
她开始知道有些所谓的福气是虚无缥缈的,与涓生的珍馐百味是“人给什么、我啄什么”,倒不如自己埋头挣下来的一米一粟来得踏实、实在。
走出婚姻的阴霾,她更懂得去珍惜、去享受身边的幸福。
被丈夫劈腿离婚,不再是以前阔绰优渥的太太,子君并没有一蹶不振、日日悲秋;相反,她看出以前的自己,不过是个闭塞的小妇人而已,所以她努力工作、享受生活,她学开车、学陶艺、看小说,安排约会给自己……
子君已经变了,在这个大千世界,已经修炼的有些眉目了。
书中特别打动我的一个地方,是子君在离婚后的第一个生日当天,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被痛苦击倒,反而活得更有滋有味:
工作可以撑下来,体重都没有减轻;
生日当天收到唐晶送来的三十四支玫瑰花;
收到子群专门订的蛋糕;
还收到安儿的贺电。
这些,简直让人雀跃不已!
“我们失去一些,就会得到一些,上帝是公平的。”
站稳脚跟后,她开始变得真正的独立,从物质和精神上都不再倚靠别人。
离婚后子君的第一份工作是唐晶帮她找到的,唐晶有金句对她说:“这世界就像一个大马戏班子,班主叫‘生活’,拿着皮鞭在咱们身后使劲的抽打,皮鞭响了,狠着劲咬紧牙关,也就上了。”
子君在血泪交替中加入了唐晶这样的独立女性行列,可是她内心仍然是脆弱的、是不够强大的。
她以前在物质和情感上都完全倚靠丈夫,现在工作了在物质上可以自立,可是在精神上她却依赖着唐晶、倚靠着唐晶。
直到唐晶要和才俊莫家谦结婚,子君在愠怒、吃醋的同时,才赫然发现,自己在内心一直霸占着唐晶,希望唐晶永远对自己忠心耿耿、随传随到。
她终于意识到:
“我是一个软弱的人,背后总得有靠山。涓生走掉后有唐晶,唐晶之后呢?”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真的该自立门户了。”
一个人的掌纹里,隐藏着她一路走过来的风景。
她所经历的人和事,造就了一个全新的罗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