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天儿似是又冷了些……”我百无聊赖地和赵家姐儿说着。
“可不是,今儿冬里本就冷,家里又……唉,哪个时候都是下人难做啊。”
我笑了笑,没接话。
自35年算起,来这里已经两年多了,我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只余苦笑。一场闹剧,让我离开都市的华灯夜艇,满目的黄包车让我不知所措。只是,随遇而安,从此我便在天津安了家。
起初,身无一技的我每每食不果腹,幸好,一个偶然结识了这赵家姐儿,住在她已故父母的老房子里,给她家老爷府里送些现代的简单小画做刺绣的样子,也能得些钱财。一个人花销不多,这几年来,竟也攒了不少闲钱。只是作为一个远来的局外者,我总是和这社会格格不入。
“唉,妹子,你也知道,四小姐的日子过的这副样子,夫人是愈发难过的,这都连着好些年,年底没得例银置办年货了……”赵家姐儿是个爱唠叨的性子,人确是不错的。她也有难处,老爷赵庆华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四小姐十几岁的年纪,却跟着张少帅这么一个有妇之夫走了,换做谁家也难堪。他们眼里,张学良的确是有些不堪的。加上这么些年一直也没个名分,家里是又气又心疼。
这几年,我在天津听到的,大都是他的风流韵事,可是我知道,少帅,他是一个胸怀抱负的真英雄。
赵家姐儿回回到我这都要说上几句,我也习惯了,有些话我却始终是说不得的。我总不能拿现代历史书上的史实和她谈吧?难不成我要说,四小姐跟着张少帅会有个好结局的么?连我自己仿佛都觉得这是假话了。即便是不怕她拿我当成疯子,我也怕出些别的意外。
这两年多以来,我都是小心翼翼的过活,总是怕万一说错了话或者做错了事,会改变历史。连赵家姐儿跟我聊的这些,我也是不敢多说半句的。回过头来想想也是好笑,我竟还把自己当大人物了不成!而对于十多年前赵四小姐绮霞跟着张少帅走了这件事,我并不表示同情,反而有些赞叹。就后来的历史来说,他们二人的感情的确是令人欣羡的。
去年冬天,也就是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了。
头天夜里 ,我在天津的小院里望着黑寂的夜空,想着,也许明天,中国的天也就变了吧。直到黎明,我仍是没有丝毫睡意。天津,是听不到西安的枪声的,也听不到张少帅为了国家安危而发出的呐喊声。隔天,我从卖报小童那里听到了少帅的消息,却没有买一份报纸。我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非是蒋介石被扣,张学良和杨虎城提出改组南京政府、停止内战等主张。只是心中还是满满的愁绪,少帅他,也要走了吧。可我只能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当然,即便是有能力,我也不想去改变什么,张学良少帅想要的军人的职责和义务,我们不能阻止,更何况,历史有它自己的运行轨迹,容不得我去改变。
待蒋介石同意并签字后,张少帅还是送他回南京了。即便是杨将军百般劝阻,还是没能动摇他的决定。少帅,有他自己的原则。历史按它的轨道前进着,回到南京后不久,少帅便被蒋介石软禁了。那时我就知道,少帅的一腔热血和这一身的壮志豪情,怕是都要葬送在这了。
“妹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听姐儿一句话,找个好人家安身吧,这世道,女人家的也不容易。”赵家姐儿一句话把我从旧事的回忆里拉回到现实,我笑着岔开话题,不想多说。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实在是无法融入到这里的生活,更不要提跟这里的人组成家庭。赵家姐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跟我道了别,带着我刚画成的衣服样子走了,只留我一个人坐在桌前。
夜来了,昏黄的烛光被窗棂里钻进来的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我的思绪也晃啊晃的找不到落脚的地儿。我不知道张少帅现在在做些什么,是否有凤至夫人在侍其左右?左右我孤身一人也无牵挂,我决定,去贵州。
跟赵家姐儿道别后,等年过了,我便踏上了去往贵州的火车。在这里,除了赵家姐儿,我没有其他亲近的人了。下了火车,我站在人潮人海中,孤身一个人,我的心头又涌上一丝落寞。这里,是一个与天津完全不同的城市,好在,我离张少帅又近了些,还不算太糟糕。
这是39年春,少帅还在贵州。即便我只是这个时代里的一个过客,可是,能离自己心中的英雄这样近,我的心还是忍不住地雀跃着。就这样,我在一个租来的半旧的农院里一住就是一年多。
在贵州的这段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每日的报纸上开始出现更多的政治新闻,报刊上文人们的诗赋也悄悄多了起来,我在心里喊他们愤青。凤至夫人的病也愈发厉害了,再过一阵子,大概是要出国治疗了。听隔壁在报社工作的大哥说,赵四小姐绮霞要来这了,只是没听说是哪一天……在这个动荡的社会里,我蛰居在这个小院,听着外面的消息,一个人过着自己平静的日子,小小的院子似乎成了我全部的世界。
我开始不再关注张学良少帅的点点滴滴,那些早已知晓的消息已经很难激起我心中的涟漪。
直到那一天,我在城西第一次见到赵绮霞小姐。她身上有一种能够使人平静的气质,笑起来的时候很恬和,我不由得走近了些。不知道是什么闪了我的眼睛,我失了力气,倒在地上,恍惚间,我似乎看到绮霞小姐跑到我跟前,很焦急的嚷着什么。我猜她是在喊人救我。我自己却知道,这力气失的蹊跷,只是我却发不出声音告诉她了。我想,这大概是我离少帅的生活最近的时刻了,我很想告诉她,我想为你和少帅24年后的婚礼送上一份祝福。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会儿。我再次睁开眼睛,自修室里的人已经走了多半,透过落地窗,外面的天儿也早就黑了。我呆愣愣地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再缓缓的睁开。我想说这不是梦,现实却狠狠打了我一个耳光。精致的腕表上,那根最短的指针才只跑过了几个路口。我的手抚摸着桌上摊开的《张学良世纪传奇》,我想,那,不是梦。
少帅,我可不可以自私一点,把这当成我们的回忆,一个我与英雄的回忆。
少帅,愿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