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泠泠的光洒落在庭前阶上,如一方空明的池水,倒映着丛丛修竹馨兰的影子。
晚风送来布谷鸟的轻啼,一声一声回荡在空蒙山谷。庭院里一方石桌,一盘棋子,两盏残茶,两个未能入眠的人。
借着幽幽的月光,伴着清冷的兰香,手中的棋子黑白交错,织出另一方天地。
在无眠的夜里,若能和友人对弈排遣,亦是一番别致情趣。
一直希望能觅得一位人生密友,我们志趣相投,甚至连步伐的大小和呼吸的频率都一样。
然后,在莽苍岁月里,与他共品诗酒,同赏星月,亦或是揽胜抒怀,乐山乐水。
亿万浮世苍生中,找到那个呼吸频率和自己相同的人,该是一种怎样的惊喜。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只因,从此高山流水,知音难寻。
伯牙遇见子期,是一生幸事。在他的生命中,至少曾有人明白他的所思所感。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伯牙和子期那般幸运。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更多的还是在寻找,寻找生命中的那缕光。
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不辞万里而来。即便还不曾遇见,也依然能在破晓的日光中,听到他心跳的律动,那和你一样的脉搏与呼吸。
这就是知音。
在叠翠环绕的竹屋茅舍,风一吹,院中的桃花便纷纷飘落如一场粉红色的、梦幻的雨。天将晚,雾霭沉沉,倦鸟归巢。你备下薄酒,为他点亮一豆灯光。
月光沿着长满了青苔的石阶拾级而上,最终化作一弯银钩,慵懒地倚在山巅的树梢。而他,踩着月亮的尾巴,缓步来到你的门前。
竹篱门虚掩着,万籁沉寂。
你知道是他。因他和你一样,都爱极了这如水的月华,爱极了这夜色笼罩下的安详宁静。
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似舞动在天地间的精灵。一朵一朵,尽情绽放纯白。
天幕仍是灰沉一片,层叠的乌云遮蔽了日月繁星,在呜咽的风声中向这世界压来。
湖面上也飘了一层雪,还来不及融化的小精灵们,挨挨挤挤地聚在他的船边,又在钓竿的微微晃动中轻轻向四周散去。
一袭蓑衣,一顶斗笠,古老的乌篷船飘荡在湖心。大雪覆盖了他来时的脚印,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世界,除了盘旋在不远处的一队飞鸟。
马蹄声遥遥传来,风牵起你的衣角。而你,立在岸边,在风雪中与他相视一笑。
他知你会来。因你和他一样,都甘愿沦陷在这倾城的大雪中,遗忘了自己。
当美与丑在两人眼中变得毫无二致,他们,就已经成为了拥有同一个灵魂的两个躯体。
你能想象到和那人相遇的千万种可能,无一不欢愉。至于离别,总让人想要逃避。
屈原说,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伤别离。
纵然已明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可还是会不舍,还是会泪流。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自此一别,生活只剩柴米油盐的俗物,再无琴棋书画的风雅。
可当路过墙边攀爬的蔷薇时,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人。在春天,在夏天,曾一起追逐蒲公英的种子,用油彩将日落细细描绘。
每一个无眠的夜,可是因为他将你带入了美好的梦境中?是上元的热闹灯会?还是重阳时节的把酒话桑麻?
又是夏夜,晚风驱散暑热,送来丝丝凉意。星疏月朗,天地万物都沉浸在银白的流光中。
临窗的几上摆着我们曾对弈过的残局,窗外竹影微动,恍惚间还以为是故人归来。
先师孔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一见如故,只因志趣相投。
人生得一知己,就像遇见了另一个自己。纵使层层伪装,在知己眼中亦如无物。他总能轻易看穿你的狼狈,你的隐藏。
而直到那时,才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人们穷其一生寻找的,不过是一种深情。也许是爱情,为伊消得人憔悴;也许是友情,相逢意气为君饮。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可阅尽风尘后会明白,能让人不饮而醉的,唯有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