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故，凌晨时分突然醒来。习惯性地拿手机看时间，四点四十分，然后看到小樊的一条留言：紫涵老师走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掉入这无边的黑暗里。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悄悄滑落。我抑制着哭泣，担心惊醒枕边人。巨大的悲伤穿越我的身体，心生生地被切割，疼痛难忍。年来被疫情压抑的痛苦也在这黎明前的暗夜里倾泄而出……
尽管知道这一天终将来到。可是，当它真的来临的时候为什么还是如此震颤如此疼痛？在这个被死亡气息一直笼罩的春天，每天都有无数的生命离去，常常感叹生命无常，常常唏嘘不已。只是那些生命终究离自己有些遥远，没有共同的生活记忆，只有基于人道的意识层面的悲悯。而你，亲爱的紫涵，我的好姐妹，你我的生命曾经是那样地紧密相依，亲密无间。你我是被彼此驯养过的那朵玫瑰花。失去你我感到一种切肤的痛。
一
寒假前的最后两天，和瑶瑶约好准备来医院看你的，可是无穷的忙碌耽搁了时间没能赴约。放假后和翠翠约好带上清儿和格格年初五去给你拜年。两个孩子今年都已毕业回国参加工作了，正想着去看望小学的恩师，报告自己的生活。谁曾想一场病毒阻隔了这场酝酿已久的探望。
此刻，脑子里浮现好多从前的画面。我仿佛看见你穿着黑白相间的娇俏小裙子走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又仿佛听见你轻柔的声音在我耳畔讲述杨绛先生的往事。一会儿我们又来到二十四小时星光阅读栈，坐在黄昏的光里贪婪地吮吸油墨清香。最不能忘的还是在泛舟漓江时听你讲和重一先生的爱情故事。一脸的娇羞，一脸的幸福。对了，还有在福州鼓山的“偷得浮生半日闲”，武夷山上朱子洞前的那杯千年清茶……
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从离开侨小后我们相聚的时光较少，但是我们彼此的心从未远离。每次到局里开会或是在外地培训不期而遇时如同见到久别的亲人，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你每次见面总不忘鼓励我要坚守理想，办好书香校园，让更多的孩子与书结缘。于我而言，你一直是精神上最能依靠的知己。没有力量的时候只要找你就找到了光的所在。
让我想想，我们的第一次深度交流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那时我在学校的校报做《似水流年》版的编辑。你那时刚来侨小不久，带三年级的语文。不急不燥、从容淡定，文静典雅得如同书里走来的古代仕女。看到你“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的诗句就会冒出来。我想找你约稿肯定没问题。那是我第一次主动走近你。你笑着说，好的，我试试。那样的谦卑，那样的沉静。第二天，你发来《那片绿色的爬山虎》，校园那片被绿叶与光影辉映的角落在你清丽脱俗的文字、灵动个性的表达里成为一幅画印在心间。自那以后你就成了我的专栏常驻作者了。随后我们以书为友常来常往，还有丽萍，胡葵、阿果、翠翠、小慧、易静、彩虹、小樊……开启了我们的黄金时代。我们一起阅读杨绛、王小波、张爱玲、钟叔河、陈寅恪；我们一起聆听周国平、陈平原、陈丹青，聆听经典诗文朗诵会；我们一起探讨语文是什么？怎么给孩子读整本书？怎样做主题阅读？我们相约课题组老师利用寒假时间闭关在漓江边的小木屋编撰黄绪信校长引领我们做的研究成果……《和谐教育的校本研究》成书后，市教科院的吴江老师读到你负责的“综合实践研究”章节，惊为天人，他说不知道小学里还有学识水平如此之高的老师。你原本就是教老师的师范学校老师。可是，你从不曾有半点的张扬和得意。你总是静静地谦虚而认真地读书、教书。
至今回想那段岁月，那大约是我从教三十年最美好的时光。我们极尽享受做一个教师尤其是一名语文教师的幸福和骄傲。侨小校园里那四棵高大的古榕见证了我们每天迎着朝阳微露的晨光踏进绿意盎然，每天披着黄昏薄幕的夕阳余辉走进暮色踏上回家的路……
不能想啊不能想，我的泪水盈眶，从前的种种美好让如今的我更感悲伤。
二
记得那日在荔林小学的办公室，也是从小樊那里刚得知你生病的消息，我就忍不住马上给你电话。你在电话的那一端听到我的声音就哭了起来“春华，这一次好像病得有点重，我担心自己扛不住”。“不哭，紫涵，要有信心，咱们一定能挺过去！过两天我来看你啊”。那天我和先生开车来到你治疗的医院，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的泪又来了，本来弱小的你如今更是瘦骨嶙峋……我忍住不哭，我要给你力量和信心。可是你没能忍住，抱着我的肩头低声哭泣，充满了恐惧。你说从前读了一些书，以为自己是有足够的力量的。可是，真的面对生死存亡之时，仍然感到很无助，很害怕。太突然了，没有思想准备。我紧紧地抓着你的手，轻拍你的背，听你诉说……
再次去看你，是丽萍姐姐从美国回来。我俩亊先没有通知你，想给你一个惊喜。那日到你家中，此时你已经做了手术在化疗，头发都掉了。但你的心态已经平静很多了，情绪也比较平和。感谢你的大学室友冰珍姐妹，她帮你接引佛菩萨，安定内心的恐惧，恢复到日常的生活中。看到我们你真是好开心，我们仨坐在你家四壁皆书的客厅沙发上，回忆我们在侨小的黄金岁月。最后你要留我俩吃饭，可是怕麻烦你带病之身，我们推辞了这份盛情。临走，你一再叮嘱“春华，别太累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啊！”现在回想，要是坐下来陪你好好地吃一餐饭多好……
三
紫涵，听重一说你走的时候安详如睡。经过两年的抗病折磨，身体最终被疾病打跨，但你的精神最后因为有所皈依所以能平静往生，这是上天回报你的好德之功。你还记得我带你走进慈济读书会的那一刻吗？你说这里让你心好安定。你为读书会的老师们分享《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谈到生命，谈到爱，谈到教育，让在场的老师们醍醐灌顶，深切体悟爱之于生命的意义。没有爱的生命是虚无的，即使活一百万次也等于没活。你读书深悟其旨并身体力行大爱，给予他人慈爱关怀。你就是爱，你就是光。
还记得我俩同时在南山教师继续教育开读书课程吗？每个周末我俩不约而同在蛇口社区学院碰面，彼此会心而笑，各自走进教室开始和老师们聊书，纵横宇宙，俯仰天地，谈古论今，神彩飞扬。那是我们毕生所爱的生活。简单，纯粹，做一个安静的读书人，立己达人，传道、授业、解惑。可惜后来忙于学校繁琐事务，忍痛割爱，没有继续上读书课。而你一直坚持用自己的学养传播阅读，让区内众多教师受益。有时因学校工作繁杂劳累，遇到很多琐事要处理，我说好羡慕你读书教书的单纯生活。你安慰我鼓励我，用行动去浇灌自己的理想，建一所书香校园，让你的老师们、孩子们爱上书，这是最好的教育生活。于是我把qq签名改为“阅读问道，知行合一”，也坚定了无论身在何处，用“阅读点亮生命”作为此生志业。这是我们共同的理想。
人生疾苦有三千，唯有相思最难解。紫涵，人终究是会离开这尘世化为一缕轻烟散尽。今年我也到知天命之年，时逢这千年难遇的疫情，静下来慢下来思考了很多。凡事尽为而为，不再苛己也不再责人。如你所愿，做一个精神自由的读书人，尽一己微薄之力用心点亮有缘之生命。如此心安。
紫涵，天堂真的如图书馆吗？对于嗜书如命的你来说去天堂就是去图书馆，你可以放下尘世的悲喜伤忧，好好享受图书馆的清静时光了。对了，你的那本《查令十字街84号》和朱光潜先生的《无言之美》一直存在我这儿，就不还你了啊。
亲爱的紫涵，天堂一路走好，安息！
春华 痛挽于庚子年二月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