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劳作,四季都有,春天播种,夏日拔草,秋高气爽的时候,拿着竹筐装玉米,冬天稍闲些,但是地里的大白菜也需要人去砍回来。经过霜冻的大白菜格外甜,炉火把火锅煮得沸腾冒烟,这种白菜怎么也吃不够。小时候写作文,都要按照城市孩子的思维,称农民为农民伯伯,而其实农民伯伯就是自己的老爸老妈,也许还是自己,我内心总觉得哪有那么矫情的称呼。
成年人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个小小的身影,和父母一起到地里播种,往每一个小窝里,放数好的四颗玉米,两颗四季豆,一颗黄豆,就让它们去争抢土壤的供给,阳光的照射,雨露的浇灌。竞争中有的没有发芽,有的越长越强壮,你会发现:逐渐入夏,株窝里长起来的只有一两棵玉米,四季豆与黄豆也都是散布,并不是每窝都有。如果不听话的长出两三棵,总是要被我们无情的拔掉只剩一棵。为了保证这棵独苗的茁壮成长,必须选择一个将要下雨的天,在根部撒一把肥料,等雨来把肥料融化浸入土壤里,传输到每一棵玉米的血管里。还要选择一个日头毒辣的天气,把雨后疯长的杂草拔掉,接受暴晒的酷刑。这一切做好,它们就在时间中静静成长,长出一个个饱满的玉米。
孩子们都觉得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赞美秋天,硕果累累,“农民伯伯”脸上露出丰收的喜悦。但是,如果亲自参加过这场与时间的赛跑,喜悦就会显得太轻松了。稻谷在田里成熟,多一个星期,一粒粒谷子就会往下掉,玉米长在山里,玉米粒不会往下掉,但是下一季的油菜催着你。所以繁忙,才是比喜悦更适合秋天的词语。放眼望去,如果只有你家的玉米林还站着,而其他家的玉米杆已经烧完,心会慌。
消除心慌的办法就是请人帮忙。劳动力不太充足的时候,我们镇上会来一群异乡人,我们称他们为“织金人”,有些妇女是苗族,用梳子把头发挽成髻歪歪的靠在头上,他们总是背着一个布包,在农忙开始时迅速出现,两周的时间里,天还未亮,已经有雇主在和他们谈价钱。九几年,十五块钱雇佣一个劳动力,时间从早上请他开始,到晚上把一包包的粮食扛到屋里。所以当母亲准备要请一个“织金人”时,她总会在心里盘算好:从哪块地到哪块地,谁在家做饭,午饭什么时候送。母亲很担心,如果自己不够卖力干活,“织金人”也会偷懒,所以要一刻不停歇的劳作,还要不断用眼神瞟着“织金人”的动态。为他们提供住宿和餐食,也是不成文的规定。
送饭,当然就落在我这个不太能出力的小孩身上,母亲教会我用糟辣椒炒饭,第二天我只能发挥点想象,勉强做出一锅炒饭,然后用提篮装起,与秋天还有些毒辣的太阳一道行径,送往地里,这样可以节省时间,但是在闷热的地里吃着干巴巴的炒饭,不是很好的体验——吞咽必须靠水。补充好体力,便又开始。母亲口头总是念叨那句话“越坐越懒,越吃越馋”,行动才是最好良药啊。
当每家每户都开始在场坝里晒谷子的时候,“织金人”就散去了,他们就像因为号召迅速集结的工蚁,帮助我们这个小镇充实仓廪。而后,默默地散去。如今,土地耕种与收获已经没有那么麻烦工序,机械也开始发挥更高效的作用,而他们再也不会来到异乡,尽情挥洒汗水,从小镇上带些商品给家里期盼的孩子们。
作为一个孩子,被照顾是应该的,但是心里想着要出一份力。所以割完田里的稻谷,我会去拾起被一束束被遗漏的稻穗。场坝里晒完黄豆,也会去捡起一粒粒没有被扫帚扫走的小黄豆,运气好的时候捡到一小把,洗干净也可以炒成脆脆的下酒菜。因此农村孩子们的世界也多了一项游戏:扒豆。捡起来的红豆,轻轻地洒在地上,有些距离很近,用细细的竹签把它们扒开,不能动着另一颗,否则算输。所以,三五个在晒完的场坝上蹲着的孩子,他们肯定正在专注的玩这项游戏。
劳作的确是艰辛的,风吹日晒,弯腰佝背,有时候期待一片云遮住太阳的脸,有时候渴望一场甘霖的普降。不过因此我们也变成了一株植物,与阳光雨露亲近,听风的呢喃,看云的幻化,把每一粒小黄豆带回家。人拉着自然奇妙的手,为每一个季节上色,自然拉着人勤劳的手,在土地上写一个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