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often appear in dreams, wake up you should see him.
梦里常出现的人,醒来就应该去见他。」
闭眼,都是那个银发紫眸的少年。诺威在床上翻了个身,昨晚,似乎艾斯兰又出现在了自己的梦里。诺威每次想伸手的时候,却总是无法拉住艾斯兰的衣角。
虚幻而不真实。却让诺威想起了,那个总是一个人的讨厌的感觉。不过诺威想,艾斯兰不是这样的,这只是梦境强加给自己的影子罢了。只不过,梦所映照的,大概也是自己所害怕的一件事情吧。就好像,不抓住那个少年,他就会消失一般。
为什么要抓住那个少年呢?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就因为他的声音很好听,舞也跳得很好,是个难得的人才?
提诺调笑说,这样的诺威,简直让他想起以前罗德里赫和一个女孩子谈情说爱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罗德里赫,也和诺威这样混乱。不过这只是提诺的自说自话罢了,诺威也没必要当真,就连提诺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以这般轻描淡写的方式一带而过。
不过诺威,还真的把提诺的话当真了,并且还仔细地想过了。不会的。自从丁马克的事情以后,诺威就暗自发誓,不再爱一个人了。人的短暂的一生,只应该是为了自己活的,为了别人那样的说法,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借口罢了。
无论是不甘,还是痛苦,都已经过去了。诺威想,自己再也不会陷入这样的爱情了。
所以诺威在看了那出歌剧后的第三天,又去了剧院,只不过是白天去的。像是带着要证明这不是爱情的决心,打算就这样见一见艾斯兰。
在诺威出门前,提诺正坐在餐桌边看昨晚的歌剧的报导,看诺威似乎要出去,想,这个天天窝在家里的人终于打算出门了,然而专注于听那个记者所讲的东西,提诺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去哪儿?”
“剧院。”诺威看了看被风打得有些作响的窗棂,打算回屋里取个围巾,围上再走。
“哦。”提诺的反射弧因为一心两用慢了一拍,但也在下一秒反应了过来,“嗯?什么?你要去剧院?”提诺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前天才去过的啊。虽然今天更早的一些时候,罗德里赫说有事情已经去了,只不过没听说诺威也要去啊。
“嗯。”围上围巾,走出房门,诺威就给提诺这么一个单音节表示对自己说的话的肯定,然后打开大门,把一脸震惊的提诺关在了屋内。
本来若是演员们还在排练,门卫会把来到剧院的人拦在外面的,观众们会打扰演员的练习。不过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大概演员们的早练已经结束了,门口没有人看守,洛可可风格的高大的柱子让整个剧院的外表看起来都空空的。这样也好,门口没人便可以直接进去了,也没有必要拐几条小路从后台的入口进去了。整个剧院显得很空。在剧院的后排,远远地就看到了在舞台边上,边弹着琴边浅浅吟唱的艾斯兰。轻轻的,是一首丹\麦的民谣。钢琴声起,是指尖流出的涓涓细流,安静,恬淡。少年的声音,轻柔,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忧伤。显然这不是歌剧中的曲目,只是准备的时候的练嗓子。
「I walk to the borders on my own
我独自走在边界上
To fall in the water just like a stone
就像石头那样坠入水中
Chilled to the marrow in them bones
感觉冰冷刺骨」
缓缓的,就像是流水,凉凉的,歌唱中的少年,似乎声音没有了平时对话的清冷,却是这动人的,少年的声音,依然萦绕在诺威的耳畔。歌声,是不亚于文字的,能表现内心心境的艺术。这个声音……诺威倚靠在后排的座位上,这个声音,不大像是一个这个年龄的少年的声音啊。这个年龄的少年,一般都会进入变声期,声音会变得低沉而又悠远,这样清亮的声音,大概只有年轻一点的少年,才能发出。不过,艾斯兰看上去,不似那种合唱队的少年们那么的年轻,应该也成年了才对。
罕见的,令人颤抖的,和女性一般的高音,却比女性更为持久,说是天籁,也不为过。不过,像这样普通的歌唱,没有唱歌剧时候的露出的平时练习的气息,多的是少年的声音。
「Why do I go here all alone
为什么我要一个人来这?
Oh my God I see how everything is torn in the river deep
上帝啊,我知道了河底下那些逝去的一切
And I don't know why I go the way
我不知道为何我要离开
Down by the riverside
就在河岸边上... 」
直至钢琴最后的余音消散在空旷的大厅里,诺威才缓缓地从最后面的阴影中走出来,渐渐走向那个灯光明亮的舞台。听到脚步声,艾斯兰有些慌乱地起身,想要看清那个在黑暗中的人,没有想到,这个所有人都在后台午休的时间,会有人依然在,只是自己一直在灯光下,一下子看不清暗处的人的模样,直到诺威走到钢琴边上。艾斯兰愣了愣,“诺威……”
“看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诺威有些半开玩笑地和艾斯兰说,“你很喜欢丹\麦的民谣么?”
“嗯。”指尖在琴键上划过,艾斯兰有些自信地笑笑,确实,从小来,自己就很喜欢北\欧各个国家的民谣,觉得民间传述的歌曲和故事,带着深深的文化的烙印,是自己即使学习歌剧也一直很珍视的音乐风格。“其实这儿的民谣,我都很喜欢,淡淡的,很适合舒缓心情。”
“难得有人会喜欢这边的歌曲风格呢,”诺威走近了一些,“很多人说,北\欧这边的歌曲就像这边的食物,喜欢的人很少。”诺威想到罗德里赫的吐槽,怎么说,这片土地上的东西,都很有这儿的风格,或者说,实在是太有风格了,逐渐的,似乎很难吸引到别国的人的喜爱。想到这儿,诺威便问艾斯兰:“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是冰\岛人。”艾斯兰想起那个被冰雪覆盖的国度,还有那片偶尔掀起红莲之火的山脉。
“是么……”诺威想,似乎让北\欧\人以外的人爱上这里的音乐,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吧。不过诺威没想过,就这样简单的两个字,把似乎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又变冷了下来。
“诺威——平时也喜欢听民谣么?”艾斯兰打算找些什么,来挽回这个有些尴尬的气氛,便想接着民谣的话题说下去,这句话刚刚说出口,却又觉得出言有些太过于唐突了。
看着艾斯兰轻微改变的神色,诺威扬了扬眉毛,这孩子,在想什么呢。“我平时也是很喜欢音乐的。”虽然自己是个作家,不过这个确实是诺威的心里话。
话匣子被打开了,或许就很难收回去了。两人虽然不是很喜欢说话的类型,却意外地有不少共同话题,或许只是因为都在这个圈子里工作的缘故。诺威发现,艾斯兰是个有些口是心非的孩子,换句话说,似乎很有欺负的价值呢。诺威似乎在不经意间,又笑了。
“诺威,有没有人和你说,你笑起来很好看?”艾斯兰不甘心总是被诺威说笑,就这样给诺威抛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嗯?……嗯。”以前一个头发如同刺毛的,一天到晚只会蠢蠢的叫着“诺威”,像是阳光一般的人,说过。诺威伸手抚上脸颊,自己刚才,笑了?为什么自己会笑呢?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让自己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了,面部的肌肉,似乎也因为这个不合理的运作而有些“突突”地抽搐着。
原来这就是,微笑啊。
(二)
下午的排练,基本是舞台演员,还有一些芭蕾舞演员们的事情,艾斯兰没有需要练习的内容,不过为了整出戏剧的连贯性,每个演员都需要很熟悉其中任何一幕应该出现什么,大致说些什么样的故事。所以,艾斯兰在观众席上,和诺威一起,坐了一下午。
其实诺威很困,完全是可以回去的,就是不知为何,不想回去。最终,诺威还是靠在了艾斯兰的肩上睡着了。诺威的脑袋,渐渐倒向艾斯兰是一种无意识的过程。只是艾斯兰在途中注意到了这一点,诺威的脑袋往这边靠一些,艾斯兰便往椅子边上缩一缩,直到无法再缩,又觉得如果从位置上起来,诺威一头栽空是一件……呵……虽然有些好玩不过有些失礼,所以还是认命地,让诺威靠着了,虽然是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
诺威醒来,已经快傍晚了,感觉身子歪歪的,有些僵硬,打算起来,却发现身边快被自己压倒的艾斯兰。“啊,抱歉……”诺威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排练已经结束了?”
“嗯,很早就结束了。”
“那,一起回去吧?”
“嗯。”
两人走在街上,路过的车和孩子们的喧嚣,掩盖不了两人的沉默。
又是这该死的沉默,诺威在心里咒着。果然还是很难和刚才那样继续对话啊。
不只是哪家店,挂满了风铃,随风和出清亮的乐声。感觉艾斯兰的步子放慢了,诺威回头看了看,便提议说,进去看看吧。
这是一家类似杂货店的地方,店里挂了很多很多的风铃,有长长的一排的,也有螺旋着的。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让艾斯兰觉得,有些喜欢。它挂在窗口一个醒目的位置。它是透明的,头上有如天使的光环,背后有一对双翼,身子就如晴天娃娃一样,手中持着一束花。风总会带动着它。系着的玻璃球,在它的体内奏着风喜欢的旋律。
诺威在艾斯兰的背后悄悄地循着艾斯兰的视线,看向那个风铃。虽然艾斯兰执意说,是因为自己想看清那个风铃的模样而那个风铃又特别小才看了好久的,依旧阻止不了诺威把它买下来。诺威说,前天看了这么精彩的演出,都没有什么送给演员的,这个就当是谢礼好了。
一路上依旧沉默,只是艾斯兰的手上,多了个盒子。
直到在街角分开的那声“再见”,两人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
夜,诺威伏在桌前,笔尖戳着纸张,想着最后的几幕台词。在发现夜晚想要写东西就是徒劳的时候,诺威就放弃了,转而打开另外一个,看似与剧本无异的本子,开始写一些东西。
笔尖划过纸张的一丝生涩,停停顿顿的笔迹。
那家挂着风铃的店,是刚刚开张的吧,以前那边,还只是一家杂货店。诺威也是最近才又开始去剧院,所以对剧院周围的东西,诺威并不是很清楚。在看艾斯兰在舞台上起舞的那一夜,出来的太晚,店铺基本都关门了。
能看到这个一直隐隐皱着眉的少年的另一副模样,诺威觉得蛮开心的。这只是个不大善于表达自己的孩子而已,想来他的内心,应该也会是如他的那段舞蹈一般的热情。
诺威想到今天在剧院后排听到的,少年的声音,清冽如流水。这样一冰一温一火,到底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年呢。诺威对这个少年有些好奇,却又觉得,总是靠得太近反而会引起少年的戒心,自己反而会被疏远吧。
就这样,不是很好么。不要再做什么多余的了。
这个,不会是爱情,只是单纯的好奇心罢了。
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诺威靠到椅背上,双手垂在身侧。
古老的唱片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
Looking up from underneath,
从海底往上望,
Fractured moonlight on the sea.
海面飘浮着碎碎月光,
Reflections still look the same to me, as before I went under.
就像入海之前我所看到的那样。
And it's peaceful in the deep,
在海的深处,平静又安详,
Cathedral where you can not breathe,
就像处在一座教堂,静到不能呼吸。
No need to pray, no need to speak
毋须祈祷,毋须言语,
Now I am under.
现在的我已处于海的怀抱。
Oh, and it's breaking over me,
哦,它正渐渐把我埋进它的臂膀,
A thousand miles down to the seabed,
我沉落千里,来到海底,
I found the place to rest my head.
终于找到了能让我彻底放松的地方
Never let me go, never let me go.
别让我走,让我享受这里
Never let me go, never let me go.
别让我走,让我感受这静谧
And the arms of the ocean are carrying me,
海洋有力的双臂正托举着我,
And all this devotion was rushing out of me,
漂浮在海中,我对它的虔诚从我心底溢出
And the crashes are heaven for a sinner like me,
对于我这样的罪人来说,破碎已是天堂
But the arms of the ocean delivered me.
但海洋用它宽广的胸怀解救了我,释放了我,让我忘掉烦恼,忘掉忧伤
Though the pressure's hard to take,
尽管压力难以承受
It's the only way I can escape,
但躲入海中是我唯一可以逃避它的方式
It seems a heavy choice to make,
这像是一个沉重的选择
Now I am under.
现在的我已处在海的怀抱
Oh, and it's breaking over me,
哦,它渐渐把我埋进它的臂膀
A thousand miles down to the seabed,
我沉落千里,来到海底,
I found the place to rest my head.
终于找到了能让我彻底放松的地方
Never let me go, never let me go.
别让我走,让我享受这里
Never let me go, never let me go.
别让我走,让我感受这静谧
And the arms of the ocean are carrying me,
海洋有力的双臂正托举着我,
And all this devotion was rushing out of me,
漂浮在海中,我对它的虔诚从我心底溢出
And the crashes are heaven for a sinner like me,
对于我这样的罪人来说,破碎已是天堂
But the arms of the ocean delivered me.
但是海洋用它宽广的胸怀解救了我,释放了我,
让我忘掉烦恼,忘掉忧伤
And it's over,
结束了,
And I'm going under,
我渐渐下沉
But I'm not giving up!
但我不会放弃
I'm just giving in.
我只会屈服于海的广阔与温柔
Slipping underneath.
这感觉,缓缓下落
So cold, but so sweet.
这感觉,这么冷,却让我感到安心与甜蜜
In the arms of the ocean, so sweet and so cold,
在海洋的臂膀中,安心而寒冷
And all this devotion I never knew went on,
我未曾意识到的虔诚之心仍在继续。
And the crashes are heaven for a sinner like me,
对于我这样的罪人来说,破碎已是天堂
But the arms of the ocean delivered me.
但是海洋用它宽广的胸怀解救了我,释放了我,让我忘掉烦恼,忘掉忧伤
Never let me go, never let me go.
别让我走,让我享受这里
Never let me go, never let me go.
别让我走,让我感受这静谧
Delivered me.
让它解救我的心灵
And it's over,
结束了,
And I'm going under,
我渐渐下沉
But I'm not giving up!
但我不会放弃
I'm just giving in.
我只会屈服于海的广阔与温柔
Slipping underneath.
缓缓下落
So cold, but so sweet.
这感觉,这么冷,却让我感到安心与甜蜜
不知道这首歌,是谁唱的,但仿佛是哪一出戏剧的插曲一般。带着瑟堡的雨意,曼城的雾气,像是更早些时候的黑白照片一般。
沉沦与夜晚的海水中,向海面伸出手,希望能有人抓住自己,却没有人这么做,只能在深深的海水中越沉越深。
丁马克,我是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罪人。
「there's always that one song that brings back old memories.
总有那么一首歌,让你陷入深深的回忆。」
诺威用手背挡住双眼,却还是晚了一点,一线晶莹飞快地划过脸颊。终究,自己还是走不出来啊。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在那之后,自己就只活在剧本的世界里,到底在真实的世界里行走着的,是诺威,还是一副仅仅是在行走着的躯壳?
艾斯兰在舞台上是活着的,最灿烂地燃烧着,就像自己只在字里行间活着一般。
像?诺威呵呵地笑了,像是讪讪,或是无奈,真的像么?像的,难道不仅仅是外表么?
想来艾斯兰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华,一定可以在舞台上掀起风浪,应该没有经历太多的坎坷吧,这样的孩子,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凌乱的自己。
诺威再次看了看自己还未想好结局的剧本,铺开本子,开始书写最后的一幕。这个带着浪漫色彩的冒险家,堕落流亡后回到恋人的身边。
面对沧桑和一无所有的他,恋人会接受他么?诺威想,这个苦苦等待的女子,一定会像天使一般,将落难的男子搂在怀里吧。诺威的笔尖顿了顿,画上最后一个标点,又看了看,很满意地合上本子。
只有他,才能任这一角色。
随着留声机的咔哒声,屋子突然安静下来。
大概,自己没有爱一个人的权利吧。诺威想了想,自从离开家里后,他便再也没有回去过,虽然现在有些名气,赚的钱也比以前多了,诺威却始终没有帮过家里,即使他的家里人一直那样潦倒。都是些不把自己当家里人随意抛弃的,可以算是陌生人的人,又为何要去帮呢。在遇到丁马克之前,诺威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想,自己是个注定得不到幸福的人。
和丁马克的爱情,也如夏花一般绚烂,却短暂。有多少的爱情小说,都是在男女主角分手后,双方固执地不再找下一个恋人。以前,诺威总是有些不屑,现在,诺威无法再吐槽那些爱情小说的不真实性了,失去的痛苦是深刻的,深到可以对生活感到绝望。确实,这样的爱情,谁都不会再想经历一次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小说都喜欢写喜剧么?虽然悲剧能够更让人感同身受,可是喜剧的悲哀,就在其的不可实现性。或许偶尔的写一部喜剧的结局,也不错。
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很想让这对男女主人公相逢,最后在一起。为什么呢?明明现实充满了分离,却总是会想着,要在剧作里找一些这般的安慰。
蓊郁的森林,泄漏的缕缕朝阳,在林间木屋前等待的女孩。温柔的,感觉可以溢出水的眼睛。归来的男子,疲惫的身躯,眼中却是对女子的热切。
最后倒在恋人的怀里——
诺威感觉身躯忽得颤抖了一下。有什么不大对……?感觉就好像,有人倒在自己的背上一般。但是,这个人,会是谁呢?到底是自己入戏太深,想到的那个银发的少年,还是一直背负着的,从未减轻过的,那个名叫“丁马克”的 枷锁。
「想要将记忆埋葬在一个埋葬者都忘记的地方。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想起他。让我忘记,让我沉睡吧。」
偶尔的话语,一下又一下的,都是触发回忆的开关。诺威趴在书桌上,斜睨着笔在手的控制下在纸上写着颤抖着的字句。
难道……我真的爱他?
不对,不可能,为什么会想这么轻率的东西。诺威抿着双唇,不会了,不会再爱任何一个人了。
「pale words who can see this person's bitter。
苍白的文字,又有谁能看出这个人的辛酸。」
但是为什么,明明艾斯兰没有和丁马克那样相似重叠的影子,却那么容易让人在其中迷失。
感觉有些混乱的诺威打算就这么睡了。睡眠,总是能麻痹一个人的神经的,也算是另外一种逃避的方式,正如死命的工作,让自己忙到崩溃,就没有闲心思乱想一般。
孤独的,不能被爱,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一直一直,都是如此。
(三)
诺威倒着趴在床上,全然不顾被全身的沉重压迫着的心脏“突突”的呻吟,强迫自己入眠。
诺威做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梦。
以前,楼下的住户,养了一只兔子。常常放在楼边的草地上,偶尔还会放出来转转。自从它到外面起,诺威就很喜欢和它玩。诺威自家也曾养过两三只兔子,这只兔子似乎带着诺威以前养过的一只兔子的影子。
诺威已经不记得是为了什么把它从卖动物的小贩的手中买回家的了。所有的兔子小时候都很可爱,小小的绒球一般。回到家里,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勉强和它熟悉起来,它也似乎不那么害怕地躲闪了。
又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才把它从笼中引诱出来,让它在木地板上快乐地奔跳,心想,把它从笼中放出来怎么这么难呢,差点就想把笼子倒过来拍打出来了。不久后,又想让它回到笼子里,却比出来更加困难,最后是拎着干蹬腿的兔子的双耳,把它关入笼的。
附近的菜地,一到冬天定会有蔬菜的叶子,随意地撒在田埂。满满地塞在它的笼子里,看它乐呵呵的,转个身都有些困难。
每天出来遛时总会去啃电器的电线,上面早已满是齿痕。
每晚睡觉前开一小条门缝,放它出来,它就会乖乖趴在房间的门口。
据说兔子很怕寂寞,一定要时常陪它玩。当它趴在诺威腿上,诺威替它抚着耳根后的绒毛时,就想着一定不要让它寂寞。一直被囚禁在笼子里,是无力的。只有孤独一点点侵染着自身。
所有的兔子,似乎都难以从笼中初次放出来,放出来以后,又难以回到笼中了。
就像一直被囚禁在狭小牢笼的人,会害怕接触外面的世界,但一旦出去,到外面更广大的空间,又怎么愿意回到狭隘中呢。
家养的兔子,最终都没能摆脱被宰杀的命运,那些小时候问起的,病重死去的兔子,多是被杀死的。大人们就像在谈一件有趣的事似的,用小锤子一敲打,它就不再动弹了,任人剖开。诺威曾为这些事生过很长时间的气,觉得大人们实在无情。兔子在人们面前是无力的,就算不停地逃跑,终是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当诺威看到楼下草坪上的兔子悠闲地啃着藤叶的时候,总会想到以前的兔子。得空诺威常常拿着东西去喂它,提诺去买菜时,诺威偶尔会拜托他多带一根胡萝卜,给它磨牙。
不擅长和人们打交道,却意外地很得小动物们的欢喜。兔子总是很喜欢蹭着诺威的手。挠着兔子的脑袋,诺威总是想,这样的小生物,也是需要别人的关心的啊。挠着挠着,诺威微微的笑了。那个时候,偶尔也会在边上看着诺威喂兔子的丁马克会这么说:
“诺,你笑起来可真美。”
大大咧咧的,诺威有些被惊到,然而往往沉浸在和兔子独处的世界中,不会有闲心思丢丁马克一记眼刀。自己笑了么?竟然丝毫没有知觉。诺威曾尝试着把兔子放到丁马克的膝上,兔子却没有那么安分,一直在挣扎着回到草地上。感觉丁马克有些尴尬还有被小动物抛弃的可怜的样子,诺威才真的笑了。这回,是有意识的笑了。
“多和它玩玩,它就会很乖了。”诺威和丁马克说,颇有些撒娇的意味,不过丁马克觉得,这个一定是他的错觉。
那只兔子总是很喜欢在外面跑,跑到居住区的出口,晚上总会准时回来,偶尔诺威从剧院回来的途中会看到它在门口吃一位老太太种的小青菜。诺威这个时候总是把它抱回原来的地方,并告诉它,这样做是会惹老太太生气的,严重的话,是会被做成红烧兔肉的。丁马克总是笑诺威这样一本正经的和兔子说活,被诺威用明晃晃的小拳头威胁着,丁马克才噤了声。
大约是哪一年的圣诞期间,它再次出去遛达,它的主人也并不怎么管它,直到傍晚还未回来。它的主人看上去并不着急的样子,然而诺威终是有些着急了,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出门找,实在是傻,况且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只是白白浪费体力。
次日清晨,下楼拿报纸时,看到依然空着的笼子,门开着,似是随时欢迎它回来。
翌日,仍然无音讯,诺威猜想,是否,它去追求了真正的自由,摆脱了笼的束缚呢。
之后数日,笼子仍然空着,并移至树林处,门口撒着蔬菜叶。兔子的主人似乎终于开始担心它了。
一周,两周,它仍然没有回来,笼子空寂地开着大门,等着它,门口的蔬菜叶都已风干失水。
住在楼里的人们议论说,它一定是被拐走宰杀了,圣诞节的时候,谁家不乐意多添一道荤菜。虽然诺威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这么想。
下起雨来了,一点一滴,湿润着水泥地,打湿风干的菜叶,笼上有了斑点锈迹。
雨仍旧下着,树林下的泥地已湿透。也许诺威不会再绕道到这里来了,这里空留着冷清,和一直开着门的空荡的铁笼。
丁马克说,没有关系的,他会一直陪着自己的。因为诺的性格,很像兔子嘛,没有人陪着,会寂寞地死去吧。
丁马克这么说,只是在诺威失去小兔子的时候的安慰的话语,想让诺威开心一些,所幸诺威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丁马克也因此没被诺威的拳头闹出人命。
挣开双眼的诺威想,是否自己,也和在笼中的兔子一样,渴求着从什么中被释放出来的自由,却又害怕那样的自由会带给自己的东西。说是不怕寂寞,却又在寂寞的笼中期待着星星点点的什么。
诺威有些明白了,最近折磨着自己的,就是这样矛盾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