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11-1晋楚大战
两强对决,何必赶尽杀绝?(上)
楚国虽然在中原小国进进出出,但始终没有跟晋国直接交锋,因此不可能在中原称霸。至于晋国,又哪能坐视一个个附庸倒向楚国呢?两强对峙八年,现在非得决战不可了。
庄王十七年三月,郑国发现楚军开过来压境了,就派遣使者奔驰到晋国去告急(紧急求救)。晋国却完全不急,拖延到六月才出兵援助。霸主就是霸主,阵容是浩浩荡荡的六百辆兵车,编制分成上中下三路军。荀林父率领中军(主力),士会率领上军,赵朔率领下军,各配备一位副将一位大夫。
撤军?不撤军?
大军走到黄河边,这时楚军已经接受投降,准备踏上归途。主帅荀林父主张先撤军吧,等郑国附近地区净空之后,再去逼它签约。士会不但赞成,而且分析楚国势头正盛,「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德行、刑罚、政令、事务、典章和礼仪都很周全),这状况很难失败。
荀林父英明睿智,但背后的牵扯力量太强了-- 他刚刚就职,一时之间还没办法建立威信。众将领来自功绩显赫的将门世家,对军令经常阳奉阴违,其中几位特别傲慢,例如「中军」副将先谷就是第一号代表人物。
这时楚陈郑已经组成联合阵线了,晋国哪能去争锋呢?郑国为了报答楚国,派使者提供一条假情报给先谷:「楚军已经疲惫到不堪一击了,晋国大可以放马过去,一举打败楚军。」
先谷得意起来,竟然失去警觉,违抗主帅的命令,擅自率领前锋部队从山西往南,渡过黄河进入河南,闯向楚军营地。
前锋部队抗命,根据惯例荀林父应该派人去拦截甚至就地正法。但权贵集团得罪不起,荀林父只好硬着头皮,指挥大军尾随着前锋部队渡河。
邲之战硬碰硬
晋国大军逼近了,楚军众领导面对这天敌感到心惊。令尹孙叔敖和将军子重都主张避开一下,伍参则极力主张攻击:「晋军指挥系统很松散,现在众说纷纭无所适从,正在走向失败。当年楚国在城濮被打到凄惨,今天正是要来洗刷耻辱的!如果领导人从战场上逃走,那国家还能靠谁照顾?」
庄王想想有道理,决定正面迎敌:「如果遇到弱者就耀武扬威,遇到强敌就闪人,这态度怎能在天下立足呢?」(「弱者吾威之,强者吾辟之,是以使寡人无以立乎天下。」)
先人实践「柔克刚、弱胜强」哲学,放低姿势争取到几百年的自我提升。现在楚国已经绝顶富强,得到争霸(向华北进攻)的机会,没必要再装可怜了。
河南战役刚刚落幕,楚国部队正朝着南方(湖北)踏上归程;现在又掉头往北方(河南)。远远看到晋国的前锋部队了,立刻就地驻扎。
两个阵营在近距离对峙,从气氛到心情都出现实质意义上的「剑拔弩张」,几个冲动的将领开始私底下互相挑战。最初只是一对一单车较劲(追逐),展示个人的身手。
但赵旃(读「沾」)是傲慢人物的第二号代表,那天晚上high过头,竟然驾车到楚营来叫阵。这动作太超过了,庄王不接受侮辱,亲自率领三十乘战车去追逐他。荀林父顾忌赵旃背后的权贵势力,只好命令晋军出阵(离开营地)去接应(支援)。
闪电式袭击
堂堂晋国大军,一再被擅自行动的小部队或个人绑架,这象话吗?敌军主力正在靠近,楚军认为火烧眉毛,一场强攻(正面攻击)降临了,根本没料到晋军不是来拼搏、只是来抢救妈宝的。
孙叔敖咬咬牙,建议采取主动:「全面进攻吧!宁可我们追击敌人,不要让敌人追击我们!」(「进之!宁我薄人,无人薄我。」)庄王立刻下令发动闪电式袭击。
晋军主力是声势磅薄的车兵,地平在线只要出现黑压压的几百辆战车,中原小国就吓到腿软了。至于楚军,主力已经转型成灵活的骑兵和步兵,这两个兵种能在狭隘或坎坷的地形单兵作战,更吓人的是他们长期在险恶的荆楚地区练习伏击(事先埋伏)和袭击(高速突击),已经成为游击战术高手了。
传说中的楚军,实在是神秘而不可测啊,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敌人想象不到的方式达成目标。先谷缺乏危机意识,以为楚军夹在晋郑之间,正在进退两难呢。
没想到对方打起一阵旗号,夹杂着一阵听不懂的鼓声,之后忽然像潮水那样压过来。战马奔驰,步兵小跑步,战车殿后压阵。(「车驰、卒奔,乘晋军。」)
晋军前锋战士感到头皮发麻呀,勉强接战一会儿就掉头往北边溃散,想逃回阵地。夜间行军极端困难,晋军还在黑暗里摸索呢,背后的楚军却高速追杀过来。
华北稳重,华中灵活。华北部队明明是以逸待劳,在自己的地盘上发动攻击,却被这些外国人反扑得手忙脚乱。
惨痛的撤退
荀林父「中军」迎面遇到楚军,在邲地(河南郑州)展开主力对决(决战)。前排某些战马被骑兵和步兵刺伤,造成大塞车,甚至挡住后排战车。堂堂的中原盟主,本来是雄壮威武的代言人;现在战车系统颠覆了,力量完全发挥不出来,只能等着挨打,惨败到史无前例的地步。
如果继续伤亡下去,全军都会走向覆灭。荀林父命令三军往后撤退,渡过黄河回山西吧。
士会率领的「上军」,早就演练好撤退路线,并且从各渡口调集了八百艘船只,安置在黄河河口,由两位副将率领几支部队留守在河边,严密地加以看守。
问题是,「中军」和「下军」根本没有为撤退做准备!这其实不能算是战略失误,晋军战车队素来所向无敌,对「预先留下后路」完全没概念。
「中军」和「下军」总数将近一万人,慌乱地逃到岸边。渡河工具不够用,船身已经塞爆了,船舷又被拥挤在河水里的同僚抓住,在负荷过重之下摇摇欲坠,只好砍断那些攀附的手指。
禁止追击,让他们渡河
庄王听到消息难过极了:「唉,两国的国君不愿意和睦相处,百姓多无辜啊!」他下令鸣金收兵,严禁阻挠或追击,让晋军渡河回去。
过去成王庇护晋公子重耳,帮助他在层层困难里东山再起。他回到晋国主政之后,却在城濮把楚军打到惨败,这回忆让楚国抬不起头呀!默默准备了三十五年,终于扳回一城,现在应该趁胜追击吗?
庄王想起祖父成王的暴起暴落、父亲穆王的恩恩怨怨。做人做事何必太急躁呢?应该平静而务实,才能细水长流啊。两个大国势均力敌,应该和平共存,不该再厮杀下去了,否则冤冤相报,一定会走向两败俱伤。现在既然洗雪了城濮的耻辱,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黄河上终夜闹哄哄的,晋军的残部分批摆渡,到黎明才全体渡过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