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的四月中旬的最后一天,木苏苏终于来到了墨城,实现了她由来已久的心愿。
春天的墨城,相水河边,状元桥旁,百花巧施粉黛,怒放在廊桥水阁旁,辉映着江南才子的风流倜傥,媲美着佳人的美目轻娉。春意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一处探头,一点回望;春意沉鱼落雁,一双玉手纤纤,丝竹之音大珠小珠落玉盘;春意起身赶路,一阵清风,一群柳绿翩然相随;春意是潜伏了一季的佳酿女儿红,客官,留步,自然怡得,众生一醉方休。沧然风雅,别具一格。
每个工作日的清晨,木苏苏打着自行车的铃铛,过河去公司。老城区古朴,新时代的高桥从河这端跨越到那端,将河水相间成优美的弧线,早起的行人闲雅漫步其中,清风一路于耳畔厮磨,波光缱绻,天水一色飞掠,别样洞天。此情此景,成就了生命极其绽放的一刻!
一个清晨,木苏苏拖着绿色行李箱,拎着手提电脑出现在分公司的门店门口。门店主营文化用品,货架分门别类,整洁有致,店长是一位行事稳重,言谈间流露出丰富的工作经验与优良品格的女性,大约年长她几岁。她招呼木苏苏先等一会,因还没有到上班时间。木苏苏就一面瞅着货架上大类小类,精细到支、枚的计量单位,井然有序陈列着的货品,一面关注着门店人员进出,等待负责人的到来。
很快负责人赵经理就出现了,也许他并不会想到从异地乘车来报到的人会如此早,他是一位身材中型,皮肤稍黑,但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许是此处经济水平使然,又或不便于述说的原因,看到木苏苏手提电脑的包装盒时,一丝讶异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实际上,这个手提已经作为二手货售出,过不了几天,木苏苏就要把它邮往海市了。现在,他是她的直属上司,她的职责就是辅助他的工作。俩人就出了门店,步入小区内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简单了解概况,此处没有《员工手册》。总部分公司有十几个,除去总部职能部门,其余分公司都是业务开源部门,向采购部下单,由总仓执行配送。分公司内,零售、批发属业务部,财务部负责账务,客服部负责维护客户关系,法务是做什么的,木苏苏其实到现在并不是很理解,也许是催收欠款的?配送部每天出车给客户送货上门。这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商贸型服务企业,营运重点就是网点的辐射选址,以及产品的价格竞争优势。这也是一个小而美型的服务企业,员工数量就不会太多,谈不上多少正儿八经的管理,也谈不上工作职责的细化,管理者好似也没有太多领导权威。
每日的晨会负责人都激情陈述。她认可他的理念,但想好好管起来就比较难,此细节体现于,在座的同仁,除去她,不会有第二人拿出纸笔做出任何记录的动作,而实际上,这些员工,论起学历,平均水平倒不太低。可能,这就是一种行为方式的习惯,身处悠闲的旅游城市,风景怡然,工作稳定,工作技能又侧重于感性,大家乐呵乐呵就好了,此时勾心斗角就退而求其次。
这一天,同时入职的还有一位男同事,木苏苏百无聊赖,溜到门店去熟悉产品时见到了他,“你好,今天新来的吗?”
“你也是新来的吗,你好你好,”男生小谢戴着金丝边眼镜,身着白衬衣黑西裤,白白净净,一副儒雅之相。
“你之前做哪行的?”木苏苏因了他职业化的着装,多了一句嘴。
“房地产中介。”小谢随之鲜活起来,嘴角咧开,“我们那时⋯⋯”言下之意颇风生水起。
木苏苏很理解他的想法,她就很感兴趣地听他讲光辉岁月。这时高姐也加入了对话,三人随后就相互了解到原来都是老乡。
“我们公司老乡真的挺多呢。”高姐微笑着说道。
是的,零售翠翠,以及随后加入的客服,丽莉都是老乡。其余的同事呢,就属周边地区的为多。
很快到了中午,木苏苏就被带领着去菜市场旁边一个餐厅买盒饭。餐厅生意劲爆,挤满了四面八方的来客,在这些来客间,原来还是有很多公司的员工啊,那么这些公司都藏身在哪儿呢?不远处河水轻缓徐歇,这算不算见微知著,惊蛰着的,城市坚实的脉动呢?
到了下班时间,木苏苏拖着行李,随翠翠,就去公司宿舍。宿舍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区,好在附近有一个生活超市,这样得以把床上用品和空调被买齐。空调被同时有一个粉色和桃红色的,木苏苏反而很久不得这种不太贵,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差的好货色,心生喜欢,先行选了粉色。
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生活可以很有规律,这种生活在年轻的时候,其实也随处可见,每天在各地轮番上演着。每天早上,女生们结伴出行上班,在路途买早点,到了公司,开始一天的工作;下班后,进入个人空间,无论你喜静或爱热闹,总能在有限的公共的空间里,这群伙伴之间,找到话语投机的那个。
木苏苏很清楚自己大约会在宿舍呆上一周的时间,周末她就会马上去租房子搬出去。
这天早上,所有同事按惯例去门店帮忙将配送过来的货物上架。
“不是应该先核对清单与实物,是否账实相符,再上架吗?”木苏苏突然问。
同事们第一次听闻到这种说辞,“啊?”就相互对视,打着问号。
木苏苏很快就猜到公司,包括其他分公司的内控很欠缺。
“必须要定期盘点,才能查缺补漏。”木苏苏微微不悦。
“不会少的,我们就这么几个同事。”高姐理解到了她的意思,打着圆场。
木苏苏一项一项在订购清单上对照打勾,她发现有两项文件夹其实是找不到实物的,回到办公室就给采购部负责人打电话,“程姐,这两项为什么没有呢?”
“苏苏,如果是别人放的,那可能是会遗漏等等差错,但是这两项昨天正好是我发的货,真的不见了吗?!这个挺贵的!是不是谁拿走了,赶紧查!”程姐甚感焦急,一边语速极快地噼里啪啦倒出一串话语。
木苏苏又回到楼下,又去货架上重新寻找,这时,高姐闻讯过来,一看订购清单,道:“这两项有的,早上是我放的。”就领木苏苏去看,三百六十行,行行藏机巧。原来此文件夹并非她从字面理解的文件夹。
东西是找着了。终归,公司里就开始有些什么不同的气氛流动起来了。
从“进销存”管理的角度,此举再平常,也是再必要不过了!话说就这几个同事,人之常情来看,比从前多做这么一道程序,就好比挑拨离间,“看啊,我们之间难道出了小偷?那么小偷是谁呢?真的有小偷么?”“不,我们之间感情还是颠扑不破的,新来的那个同事是个奇葩。”
注意!倘若有以上想法,必定是错误的!一损俱损,这就是必要的基础性的工作流程,来检验上一个工作进程的绩效,来保障公司的财产安全,来保证公正、公平、公开的工作环境,来证实各位同事的清白。
这些最基本的工作理念,都需要通过培训来强化获得。
又到早会时间,通常也是负责人说得多,底下应者稀少,结束时,赵经理终于按捺不住,“以后开早会,你们都拿上纸笔,该记的要记下来,一项一项去做好。”
木苏苏低着头,奋笔疾书,一边内心赞同这个提议,一边却也忍耐着不去看那些同事神态各异的表情。
墨城,公司开了两个分公司,此举必定意味深长。
周末到了,木苏苏一大早就出门去找房子。这一天,她去了五处看房。墨城的老城区,住宅小区极其多,多层建筑多,多秀颀。小高层少见,高层住宅群在工业园区才多,开阔之下,颇孤冷。
事实上,老城区去到工业园区,骑上电瓶车,也花不了太多时间。整个城市是小巧的。
首先去的那处,她站在楼下等,男生提着肉菜,和啤酒回来了。“不好意思啊,我去买菜了,今天来了客人。”他招呼着木苏苏,领她上楼。
一个普通的二房,客厅里架着饭桌,客人俩三,此时好奇地打量着来访者。
木苏苏就进了空着的那间,四面打量,家徒四壁,最终她以“价格偏高,考虑考虑”为由,婉拒了。
“没关系,我送你出去。”男生坦荡地,亲切地说道。
对,人与人间关系有时候是很微妙的。这个男生言谈随和,举止自然,看得出是一个具有良好家教,正直的人,但家境是否富裕就不一定。但你和这种人只是简单地来往几句话,就觉舒服。他完全可以客气地止步于家门口,
“送你出去”四个字掷地有声,诚然此处于木苏苏是陌生的,也许她下了楼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至少也要在此处盲目地兜上几圈,这和他有什么必然的相关联呢。此刻,木苏苏感触良多,怀抱着在江城从未油然而生过的感动,和他同行。我们的社会一旦多一些友善,多一些体谅,以及深入骨髓、约定俗成的责任感,就能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和而不同。
木苏苏又出发去看第二家,接下来的三家正好相隔不远,同属墨城某大学宿舍楼。这儿兴许是兴建年份不久远,规划有致,外围绿化也做得很好,朱红色掩隐于绿意,红袖弄香。
进入第二家,放租的男生接待了她,一攀谈,原来他刚毕业于江城元一街附近的名府人力资源专业。正逢“五一”假期,他的女朋友从家乡某大学前来探访,正坐在床上看电视。另有一间阴暗小房,正逢一位妈妈前来探访女儿。此刻,待租的是一间主人大房,
“你这间房,有空调,所以贵些。”男生吞吐道。
木苏苏就不乐意了,因为她对空调没有迫不及待的需求。她很坚决,讲了五十块,或一百块价格。最终还是讲了下来。就出门去柜员机提款,准备交付款项。
“喂,木小姐,我们经过商量,决定还是不租给你了,你五十块,一百块都要讲,不知道到时付得起房租不。”一个电话追了过来。
“你不讲信用知道吗。”木苏苏哑然失笑。为什么放租空调房,自己住小房呢?名校算个屁呀!
终归,她就无可奈何,郁郁寡欢,无奈地行在通向第三家的道路。
这次一对三四十岁的中青年夫妇接待了她,换言之,应该说男的接待了她,女的坐在客厅,冷傲地一抬眼,目光又投向电视机,一言不发。
“我们这间房多了出来,放租。”男主人淡然。
木苏苏唯唯诺诺赶紧告别了这对想必是高知的青教,他们给她的感觉实在有点南辕北辙,不理解有什么好孤傲的,也比较难理解为什么要出租自己小家庭里的房间,和陌生人分享私人空间。假使最终来了个美女住,会不会出什么茬子;假使最终来了个猛男住,会不会出什么茬子;假使来了对小夫妻住,这个⋯⋯
唉,人生百态之千奇百怪,特立独行,岂非几千个文字就能细数的啊!
第四家,是个大姐家。大姐带着孩子住在丈夫遗留下来的房子里。大姐家的客厅里堆满了物品,有些是家居设备,有些是手工工作所需。
两个人一眼投缘,
“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早上孩子上学赶时间,洗手间得让着他一下。”大姐的眼角刻画着风霜,“现在这间要出租的房,男的在韩企上班⋯⋯。”
“那他不租了吗?”苏苏疑惑道。
“我不打算租给他了⋯⋯”大姐的表情瞬间又是气愤又是六神无主,“原来他总是会给我做出那种暗示,我没理他,后来他就领了一个女的回来。我担心这会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木苏苏刹那很震惊,心里恶狠狠第四次骂了一句娘。
她就追忆起在江城时,有一次看到网上发布招租,说自己放租的是个中心区老公房二房的一间,现在指定必须只租给女生,而且房价还超级便宜,
蠢笨的木苏苏看不懂,天底下怎么有这种看起来象傻子一样的倒贴,就去问一个本地哥哥,“房东这么写是什么意思?”
直接答,“他想晚上打飞机。”
城市美丽的霓虹下,必然掩盖着光怪陆离;城市的摩天鸿宇里,上演着不能上台面的交易;城市的脉搏里,色欲暗涌;城市的灵魂,绝境不知出处,默默,默默,还是默默地承受?没有答案。
最后没有租下来,她也不好意思和一位单身母亲讨价还价,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匆匆告辞。
木苏苏没有意外地还是租到了房屋,下了桥,经过一棵苍郁的老树,拐进河边一隅,石板路狭长,延伸向岁月风尘,习河水潋滟,然晨风零雨,此处未现颓败,倒有几分清净无为。同住者吴小姐仅要求不带异性回来。其实这样是极好的,也符合她慎独的习惯。
这一年的人间四月天啊,芳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