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下班的时候，陆景经过菜市场，买了两根鸡腿，三颗土豆，两根胡萝卜。

几乎是没有讨价还价，陆景接过摊主找来的几块钱，踹到兜里以后才想到和王朔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一直是忙音，挂了电话之后，陆景单手发过去一条信息。

“晚上几点回来啊？”

大约两分钟后，手机响起提示音。

“老婆抱歉哈，刚才手机开静音了。”

“今天晚上回来估计要10点以后了，工作量有点大”

“周末带你去吃好吃的！”

陆景哗啦了几下屏幕，目光在信息上停留了几秒，终是回了一个“嗯”，然后将手机重新揣回包里。

她和王朔是相亲认识的。

说来可笑，陆景还记得大学刚毕业那会，自己和家里人说打死也不相亲，哪怕自己一直单着也无所谓。

但是后来的陆景，终是熬不住家里人的压力和同单位那些同事们的异样眼光，妥协了，相亲了，最后也结婚了。

总结下来的只有这样一句话，但是其中包含的心酸苦楚与不甘她又有谁能去说？

就连大学时候最好的朋友，听她讲完之后也只是一句淡淡的：“这也是为你好啊……”

“你都快三十了，再不嫁可就嫁不出去了，没人要的。”

仿佛是一场政治正确，就像是无数个和她有相同经历的女人一样，最后的她还是妥协着，不明不白的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二）

回到家时间差不多六点半。

这两天超额的工作量让陆景有些过于疲惫，回家之后她连衣服都没换，直接瘫倒在沙发上……

休息一会吧。

休息一会再去做饭。

倒下的时候，混沌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过去近三十年的种种过往……

而就这样想着想着，陆景居然睡着了。

半梦半醒的感觉并不好受，陆景感觉现在自己的这个样子更像是“鬼压床”。

通常到了这种时候，你想动又动不了……之前有一次，陆景睡觉时不小心把脑袋埋在了被子里，偏偏那个时候“鬼压床”，当时的她只觉得自己要被闷死了……

而也是现在这个时候，“鬼压床”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周身一哆嗦，一下就被惊醒了。

被惊醒的时候陆景依旧躺在沙发上。

这时她才意识到天居然已经大亮了，而自己居然就这样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

几乎是匆忙的从茶几上拿过手机，看到上面的六点半，陆景才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去刷牙洗脸，门口突然“哐哐哐”的响起敲门声。

王朔现在才回来？

陆景走过去开门。

当她开门。看到自己母亲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陆景更觉得有些意外。

“……妈？”

“你怎么来了？”

陆母看着陆景，面带微笑，然后突然惊讶的说道：“诶哟！昨天晚上不是和你说了今天早点准备的吗？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没收拾好啊？”

陆景赶忙让母亲进门，这才进去卫生间刷牙洗漱换下睡衣。

“你看看你男人多积极，是不是一大早就去上班了？”

陆景想说王朔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回来，但是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总觉得有点怪，总觉得哪里一样，但是哪里又不一样了……

出门的时候陆母让她把门锁好，然后又说道：“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都和你说了早点准备，你现在看看几点了？”

陆景看了一下手机，七点零三分。

“医生有多难约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我陪着你过去，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哟！”

（三）

陆景跟着母亲一起下了电梯。

“医生？什么医生？”

“你这个死脑筋怎么什么都忘！怀孕三个月还这样，以后孩子又怎么办哟！”

母亲的话让陆景差点栽到地上，怀孕？什么怀孕？母亲居然说自己怀孕了？

但是除了怀孕之外，其他的事情并没有让陆景觉得有什么不妥。

甚至上了出租车之后陆景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怀孕的这个事实。

母亲和出租车司机聊得热络，司机在后视镜里细细打量陆景，然后问道：“小姑娘在哪上班啊？”

陆景随便说了一个地方，倒是母亲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急不可耐，滔滔不绝的和司机说起自己的女儿，就连今天早上在家的事情也一并讲了出来。

陆景大约是没料到母亲会这样，就在母亲和司机二人聊得喜笑颜开的时候终于怒不可遏的制止道：“妈！”

陆母被陆景喊得一怔，脸上有了怒气，瞪了陆景一眼，终于是没再说话，而是看向窗外。

司机咳嗽了一声，也没有再说话。

医院到的很快，陆母付完钱之后嘱咐陆景下车的时候取一下发票，陆景表姐的公司可以报销，这也算是对表姐生活的一些补贴。

陆景虽是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无可奈何的去做了。

“你自己先去挂号机那边挂个号吧。”

陆母扫了一眼陆景刚刚拿过来的发票，对着陆景说道。

医院门口有几个挂号机。

陆景走过去，戳了几下，从底下的打印口出来一页纸。

陆母带着陆景进医院，说道：“你看看，是几楼。”

“四楼。”

“四楼？上次不是在三楼吗？”

陆母说着拽过陆景手中的那页病例，看到上面明晃晃的“精神科”三个大字，陆母的声音在一瞬间提高了八度。

“你这是怎么打的病例啊！让你挂妇产科给我挂到精神科去啊！”

陆母说着瞪了陆景一眼。

“真是晦气！”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的？！”

二人返回挂号机的途中陆母大声的叨叨个不停，一路引来了不少人侧目。

陆景倒是没有多少感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

似乎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她也一直游弋在这个怪圈里，跳不出去，也不敢跳出去。

陆母几乎是急匆匆的跑到挂号机前去挂号，这个时候医院内的人并不是特别多，陆景也不知道母亲在焦虑些什么，但是这么多年了，她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是我和你爸欠你的！”

重新挂号之后，陆母几乎是恶狠狠的对着陆景说道。

“我告诉你，别把自己想得那么悲惨，我和你爸对你已经是够好的了！”

“别觉得自己和祥林嫂一样！”

陆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四）

两个人再次到达三楼妇产科。

陆景一进办公室就觉得眼前的医生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到过。

难道自己怀孕久了就连记忆都衰退了？

“请坐吧。”

医生拿过病历本，对着陆景说道。

“哦。”

陆景坐在椅子上，母亲在这个时候似乎又兴奋起来了，絮絮叨叨的对着医生说个不停。

“陆小姐，关于你的这个孩子，可能有些问题。”

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看着陆景，眼中是探究的光。

陆景被医生盯的有些害怕，问道：“什么问题啊？”

“这个孩子您应该不能要了。”

医生扫了一眼病例本，又看了一眼陆景，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淡定，似乎对于自己说出来的话也觉得见怪不怪了。

“啊？”

似乎是没能理解医生话中的意思，陆景有些疑惑。陆母在这个时候显得比陆景紧张，说道：“医生，难道是营养不良？”

陆景心说这和营养不良又有什么关系……自己才刚到医院，没验血也没做别的，医生也不可能空口就给自己定病因啊。

更何况这是有关孩子的事情。

“是这样的，您之前来医院的时候做过精神方面的鉴定是吧。”

医生向陆景问道，然后转头过去在电脑上输入了几个字母，陆景看医生像是变戏法似的打印出了一份文件递给她。

“您应该是重度焦虑和双向障碍吧。”

“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看新闻，关于精神类疾病患者，现在国家已经不允许生育了。”

“虽然很抱歉，但是你这个孩子得打掉。”

医生脸上表情未变，很平常的说出这一段话。

“这不可能！”

“她不可能有病！你一定是看错了！”

陆母手指着医生，近乎尖叫的职责道。

而陆景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样，原本她是觉得没什么的，但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又觉得，这样原本一个在自己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小生命，未经她允许的来，又未经她允许的走，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太令人崩溃！太荒诞了！

陆景在这个时候也突然惊叫起来，叫道：“我的孩子，凭什么你们把她带走！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陆母在这个时候终于和陆景达成了一致，几乎要上去掐医生。医生依旧是淡定的摇摇头，说道：“救不了了……”

这个时候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几个医生护士，抓住陆景，也抓住陆母。

“这周第几个了？”

“第三个了。”

医生和护士之间的对话显得随意平常，陆景却像是红了眼的公牛一般向外冲，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她身上扎了一针，陆景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终于倒了下去。

（五）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

屋内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能给屋内带来一点点的光明，陆景这才发现自己是在病床上，手上还挂着吊瓶。

她起身拔掉自己手上的吊针，想要出去，却在起身的时候再次晕眩在床上。

“真的没了？”

熟悉的声音从走廊外面传来，陆景能分辨出来这是父亲的声音。

“……嗯。”

母亲几乎是迟疑了很久才说了这一个字。

周围一片寂静，就在陆景觉得刚才自己所听到的都是幻听的时候，又听见父亲说道：“我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如果不是我的当时……”

父亲没有再说话，余下的只有一句长叹。

陆景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她想哭了。

而就在陆景想要起身出去找爸妈的时候，走廊里又响起了陆母高八度的尖叫。

“我们做错！我们做错了什么！”

“供她吃，供她穿！难道还不够吗！”

“等她醒来，我非骂死这个死丫头不可！”

陆景一怔，吓了一跳，刚刚起身堪堪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父亲没有说话，但是几秒之后，陆景突然听见父亲叹出一口恶气。

“哎！”

“还真是个死丫头！还得这种病！真他妈的丢人！”

“怎么就有了这样一个女儿！”

“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陆景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除了紧张之外更多的是恐惧。

她向后退了一步，窗外的月亮已经完全被云给遮住了，屋子内一片漆黑。但是这个时候，陆景偏偏觉得周遭的一切像是活了一般，仿佛变成了一个深渊巨口，要直直的把她给吞下去，干嚼两口，让她死无全尸。

周遭的一切像是变了形。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黑暗的空间开始变得扭曲，那些花花绿绿扭出来的东西像极了她曾经看不懂的抽象画……但是那些东西似乎又像是都长了眼睛，齐刷刷的，直直的盯着她看。

突然的，从前面的墙上裂出一张嘴。

它张开，用极为缓慢却又让人感到阴冷的语调说道：“你……是……耻辱……”

话音刚落，那道墙看上去像是活了，也像是疯了，从上面分裂出了无数张嘴，你一言我一句的开始对她进行评判。

“混账东西！”

“丢人。”

“死玩意儿……”

大概是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疯狂的景象，陆景转头之后发疯似的向前跑，那些嘴像是有了自我意识，拉出墙内的身体，呼啸着向她冲过来。

陆景惊叫着向前跑……最向前的地方，她看到了一列火车。

（六）

火车上的红发老头看着有些奇怪。

他的一只眼睛看上去似乎是瞎了，即使是看到陆景带着一大群怪物向这边跑，他也觉得熟视无睹。

“求求你，救救我！”

陆景几乎是边跑边喊。

老头看着像这边狂奔过来的她，长长的吸了一口烟，叫道：“你可以上来。”

“但是你确定要上来吗？”

“即使你不知道之后的你会看到什么？”

“即使你上来之后遇到的情况比你现在所看到的还要糟？”

陆景拼命的点点头，老头笑了笑，在火车发动的前一秒把陆景拽了上来。

看着逐渐离自己远去的怪物，陆景瘫坐在车厢里，久久不能回神。

（七）

“嗡嗡——”

陆景是被惊醒的。

她猛的从沙发上坐起来，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她久久不能回神，就像是梦里在车厢时的那样。

她起身，踱步到阳台。

此时夜幕降临，月光透过窗户柔柔的洒在她身上，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

陆景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悄悄的从她心中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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