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生活过得久了,便会形成定式,不是思维定式那么简单,而是你的身体会知道你要去哪里,你的腿自然而然带着你去那里,并没有问过脑子的意见。比如,初中生李博要走就一定会走北门,不论他想做的是什么事情。
李博这样自然而然到了北门,正好看见邢牧正一个飞脚把八班一个路过的男生踢倒了,李博拉住邢牧正说:“他咋地了?”
邢牧正说:“招人烦!”
李博说:“大哥,咱还有事儿呢,你干啥啊?”
被踢的男生起来拍拍土,指着邢牧正说:“你有本事别走!”
邢牧正说:“去,去,快找人去!”
男生转身就走。
邢牧正威风堂堂地站在校门口,等着那男生回来。李博便站在邢牧正身边,预备若是这个男生带人来了,自己能助邢牧正一臂之力,暗暗庆幸带着小弟。一个可能令老师们很意外的事实是,平常在校又叛逆又任性的邢牧正人缘不错——放学的男生有看见他的,就问他做什么,他说等人,男生们就站在那里陪他等,人数越来越多,人群越聚越大。
可见大家都闲得很。
如此许久,在其他放学经过的学生们看来,这伙人又犯了神经病,在这里占着校门口耽误大家放学只为了摆造型;在他们自己看来,那略带阴沉的天空,那萧瑟的秋风,那流动在他们之间的这种深厚情谊,绝对已经超越了浩南哥等古惑仔,是应该被万众铭记流传千古的一瞬间。
中二们头脑里涌动着滚烫的热血,除了怂恿他们冲动胡来之外毫无意义。
最先清醒过来的是邢牧正,他问了李博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哎,那小子不是值周的么,你确定下午他能来?”
又有一个醒过来:“值周的都是高中生,好像不走北门。”
李博恍然大悟:“啊……”
邢牧正无语至极,把造型收了,两个掌心在太阳穴边整理一下已经短到紧贴头皮完全没必要整理的发型,潇洒地离开。走过李博身边,照后脑勺狠狠地拍了一下,李博僵住,根本不敢动,遑论反抗。
看邢牧正走得远些,李博说:“哎,你上哪去?”
邢牧正的背影都是刻意练习过的,单手插在裤子口袋,另一只手扬起:“去好好学习!”
李博说:“那你班那个男生呢?”
邢牧正说:“我都好好学习了,谁他妈顾得上!”
可怜那个男生无辜被踢,也不知道后来是这么处理的,跳墙上学一个月。
其他被邢牧正个人魅力召唤来的人们,陆续就散开了,最后当然就剩下李博和他的小弟们,正如郑晓晶的自行车会卓然出众一样,大浪淘沙之后,剩下几块顽石。
小弟——还是那个总最先开口的小弟,又嘴欠:“那咱们也回家呗,我都饿了。”
李博说:“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能饿!你有没有心!”
小弟说:“那咋没有……”
李博说:“有个屁!咱们四班被一个混球儿欺负成这样,多丢人!你都没有感觉,只知道饿!”
小弟腹诽,要不是你找错地方,这个事根本没有任何丢人之处……瞄一下其他人,大家都在憋笑。
李博却是刚刚教育完小弟,看那一众鸦雀无声,感觉真是气吞万里,君威深重。想了一下,大赦天下地说:“走吧!”
这样气宇轩昂地,李博带着怏怏并泱泱的小弟们,走过路口,忽然前面花红柳绿欢天喜地来了一群人,锣鼓喧天就差鞭炮齐鸣了——一支秧歌队。衣衫风格统一也有微妙的不同,步伐轻盈,表情浮夸,真是一支了不起的秧歌队。
李博定睛一看,队伍第一排是两个三十多岁不务正业的娘炮,第二排是两个四五十岁风华不减的妇女,其中一个妇女妆容衣饰都远超众人平均水准,一看就是台柱子。
李博暗暗咬牙,此时带着小弟转向已经来不及,而且也与黑道大哥的身份绝不相称,只能迎头而上。
秧歌队和黑道相遇交错的瞬间,台柱子手帕旋转翩然若仙,脚下步伐纹丝不乱,目光妩媚环视全场,声音冷淡说:“家里没饭啊!!”
小弟们不明就里,平时可能就亮出凶相了,此时因刚刚被李博训斥过,只是懵的。
李博脸上腾地红透,连耳朵都赤红,低低应了一声,恨不得飞也似地跑了。
小弟们轰然——原来台柱子是李博老妈。
李博心知自己刚刚建立的森然君权已经坍塌,连头也不敢回,只是不停咳嗽。
路对面有人喊李博,救他于水火。
郑晓晶和安静。
李博忙向小弟们摆手,让他们各自回家,然后罔顾红灯直接跑过去。
郑晓晶看着小弟们和李博老妈都走远了,才说:“你是不是在北门来着?”
李博咳嗽一声,答不出口。
安静在旁肩膀抖成正弦曲线,硬生生憋住没笑出声来。李博嘿嘿笑了,郑晓晶又说:“你真行啊,我那么劝你,你非得去惹事!但如果都是这个结果,我看我不拦着也没问题!”
李博说:“能有什么问题,我一个知识分子,不会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郑晓晶鄙视了一下,然后说:“上我家吃饭啊,我看你家应该没饭。”
李博看看安静,郑晓晶说:“她不去。”
安静说:“我妈在家呢,要不然我可以去。”不知道是解释给李博听还是解释给郑晓晶听。
郑晓晶说:“那我们送你回家吧,这也挺晚了。”又转向李博,“我俩为了你,在东门这一顿好等,现在还得管你饭,你看你这功劳大的!”
安静说:“我俩的校服在东门有多打眼,你知不知道!”
李博都不回答,但是觉得女生们指责中充满了善意和关心,忽然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