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大雾,浓雾,铺天盖地的全是雾。除了雾和沙砾,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站在混沌中,扯着嗓子大吼,却没发出半点声音,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我慌乱地捂住喉咙,它在震动,可已被揉搓得红的耳朵压根什么都听不见。
双腿灌铅般沉重,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迷蒙中走动,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搡着前行。终于在抵达河岸时,这股神秘力量突然被卸去,我晃悠了 一下,差点掉进河里。
浑黄的河水静静流淌着,一眼望不到底,当然也望不到对岸。
远远地,身着白衣的人穿透雾气,朝我缓缓走来。他手里还稳稳端个陶碗,没洒出半点。碗沿有处小豁口,看来用了有段时间。
直到他走至近前,我才看见竟是满头银发。对方笑着把碗递过来,双唇一启一合,不晓得在说些什么。我茫然地睁大眼,试图读懂唇语,却无果。
没办法,我连说带比划,不断传达着信息。也许他也听不到我说的话,但我不能放弃逃离的希望。
毫无征兆的,银发刹那间变长。一缕发丝径直伸至我身上,将企图逃跑的我重新卷回至面前。我拼命拉扯着这些恐怖的银丝,可怎么都弄不断,这怪异的头发反倒有灵性般裹得更紧。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恐怖的窒息感席卷了大脑。眼前开始产生眩晕,模模糊糊中我看见一团银发托着个破碗越靠越近。
微凉的陶碗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顺势侵袭入鼻的是浓烈的腥臭味道,几乎要将我熏到晕厥。黑色的汤水被喂进我张大的嘴里,腹内逐渐升腾起强烈的撕扯感,如同嗜血小兽一口口噬咬身上血肉那般。
不多时,卷在我腰间的银丝陡然用力,裹挟着我虚弱的身体,举至河流上方。倏然,手腕粗的银丝竟逐一断裂消散,我疲软的身体直直坠入浑黄的河水……
Part 2
呼哧呼哧。我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拧开床头柜上的灯,暖黄的光线落在额头,照着我一脑门子虚汗。我颓然坐在床侧,双手抱头,睁着酸涩的眼,始终不敢闭上。
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梦呢?
角落里灰得发黑的袋子,突然跃入眼帘。某些被丢入记忆深渊的场景,在此刻重新翻涌至眼前。
扣扣。敲门声被隐没在磅礴的雨声中。
扣扣。门外来人又敲起门来,我趿拉着双鞋,匆匆打开防盗门。
“您好,这是您的包裹,请签收,费用到付。”快递员穿着墨绿的套头雨衣,随着他动作的起伏,水珠不断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
我犹疑地接过包裹,贴在袋子上的单子被雨水晕湿了一角,看不清寄件人和寄件地址。在收件人一处,隐隐还能分辨出我的名字。
“怎么淋成这样了。我跟你说啊,要是把里面的东西泡坏了,我可拒收!”噼里啪啦的雨声将我的声音削弱不少。
“这是刚淋的,而且外面这层袋子防水,里面的物品不会被泡坏的。”快递员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费力地解释着。
“得了,我才不信你,”我翻转包裹,一副寻找的样子,喃喃道,“服务这么差,我得去投诉才行……”
“大哥,别,别投诉,”快递员紧张起来,“费用我出,您签收成不?算我拜托您了。”
“唉,算了,”我深吸口气,压下心里不住的窃喜,接过单子就签名,“大家讨口饭吃都不容易。”
快递员匆匆忙忙地撕下单子,径直塞到怀里后,朝着大马路走去。我拎着包裹未湿的一角,闪身进屋。
雨下得愈发猛烈,把已经远走的人倒映在地的影子冲散,倏尔又消失不见了。
我窝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那个包裹。最近丢了工作,钱也得省着花,这包裹到底谁寄来的?会不会寄错了?可收件人名字确实是我的,地址也是我现在住的地方,一点都没错啊。
我终于忍不住开始拆包裹,剥开外层的袋子,慢慢露出里面的黑色盒子。黑漆漆的盒子上隐约绘着繁复的暗色花纹,像是层层铺叠的修长花瓣,爬满盒子表面。
在盒子上还有个半透明的卡槽,里面插着张小卡片。只一眼,那殷红如血的字迹,便令我如坠冰窟般寒冷彻骨:你的仇人。
下一秒,盒子就被我远远推开。等回过神,却又忍不住跑过去,趴在盒子上,静静听着。很好,没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不是炸弹。
我长舒一口气,浑身顿时瘫软在沙发上。这怪异的黑色盒子,越看越诡异,不是炸弹,那说不准里面藏的是毒气呢?
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立刻拿起深灰的袋子将盒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放到角落里去。后来的几天因为重新找到工作的缘故,忙得没工夫去处理这个看起来无害的盒子。
而眼下,这个吊诡的黑色盒子又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距离收到包裹,已经过去一周。我也整整一周没有睡过好觉,总是梦到自己被银发人丢进河里。缺乏良好的睡眠,直接导致我每天上班精神不振,黑眼圈重得跟熊猫眼似的。
老子还真就不信邪了。不就个破盒子,能把老子怎样?愤怒的手胡乱地掰开盒子,才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毒气,反倒是有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像是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那是一把精致的小刀,光滑得直反光,倒映着我憔悴的脸。
Part 3
“那谁,你过来,”车间小组长腆着个肚子,挥着粗短的手指,冲我吆五喝六的,“今晚你值夜班。”
“组,组长,我已经值三天夜班了……”我嗫嚅着,搓着沾满油污的手,却在对方轻蔑的眼神中噤了声。
我是不愿值夜班的,因为轮到值夜班得凌晨才能走。而回出租屋的路上又很僻静,加之这一片治安本就不好,经常发生些抢劫强奸之类的事情。
那场面,我见过。昏暗的深夜小巷里,无助的女人直直倒在地上,衣衫凌乱,物品散落一地。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腥味,紧紧裹住我的身体,那气味馥郁得让人沉醉。
“怎么,不想干?不干就收拾东西给我滚蛋,”他啐道,“我可告诉你,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
他见我低着头不吭声,只当是服了软,骂骂咧咧地走回办公室。
其实,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就从怀里掏出那把小刀,一下捅死他。
但我攥紧拳头,直到现在也没把那刀掏出来。
我知道,外面经济形势不好。我不能冲动,不能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虽然生活艰难,但能活着,还是得苟延残喘。
怀里那把冰冷的刀慢慢变暖,甚至有点烫手。
“新来的,这台给你修,今天内修好,知道不?”满脸油污的老机修师傅从机床下爬出来,把扳手往我手上一塞,甩手拍屁股走人。
这老滑头,这台机明摆着快报废了,还修个毛啊。
我冲上去,拽住那老师傅的胳膊,用力往回一扯,满是油污的手直往他脸上招呼。紫的、青的、黄的、红的,慢慢占据他整张脸,我渐渐辨不清他面目。
老师傅大口大口喘着气,拼命往外推搡着,我止不住发狂的手。他猛蹬脚,毫无章法地乱踢着。被踹中的小腿一阵阵发疼,手上也慢慢脱了力。
“特么的,你搁那干嘛呢,还不快修,等着用呢!”小组长从背后猛踹一脚,我脚下踉跄几步,直接摔在老师傅身上,却被他一把推开。
”滚犊子,敢打老子,你他娘的不想活了吧。“老师傅在小组长的搀扶下站起身,揉揉脸上的淤痕,一记猛拳打在我腹下,又狠狠踢了我好几脚。终于解完气那般,捡起掉落一地的工具,砸在我眼前的地上,激起一波尘土。
咳咳,飞扬的尘埃躲进眼睛,爬到鼻腔,异常的痒仿佛蚀骨的毒虫,一点点吞噬着这具已经开始腐败的残躯。我仿佛听到它们于身体深处大快朵颐的声音,一声声,如鼓点般频密,动人心魄。
Part 4
噔,噔,噔。
十分钟前,我独自值完夜班从工厂里出来。深夜的马路依然特别安静,和往常没啥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在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遇到。
不,讲真,我身后有一个人。
虽然我没有回头看他,但我确信他已经跟踪我一路了。
这种感觉在我走进这条小巷时尤为明显。他的脚步声很轻,在雨声的遮掩下,几不可闻。可我还是感觉到他的存在了,显然他的尾随技术在我看来不够好。
我当初跟踪那女人,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直到她倒在我怀里的那一刻,她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诧异,仿佛我是从天而降的死神一般。哈哈,从天而降么,倒不至于,但拿走她的生命却是真的。
唔,我又想起那种将温热从体内抽离的快感了。一进一出,带出喷薄飞溅的血花,融合着冰凉的雨水,称得上是绝佳的体验。
我忍不住将手插到裤兜里,轻轻握住那把小刀,微凉的触感稍稍安抚了我滚烫着的血液。
他好像突然加快了步伐。夹杂在雨里的脚步声变得有些急促。
我握刀的手暗自攥紧,准备蓄势而出,脚下一步不停,踩着频密的碎步,朝巷子出口狂奔。
天上的雨突然浇猛了,所有奔跑和喊叫的声音都被逐一吞没。雨水将地上的足迹全部洗去,只留下满地乱淌的泥水。
眼见着出口近在咫尺,冷不防,脚下一滑溜,直接扑进满地泥水里。雨水混杂着泥沙,灌了满嘴,呛得我直咳嗽。
这一耽搁,他也不追了,站在身后静静看着趴倒在地上的我。
我终于看见这个神秘的追踪者了,他穿着墨绿的套头雨衣,遮住大半张脸,穿一双厚底的雨靴,手里还握着把刀。刃上闪着冷厉的光。
我知道这刀锋利得很,瞬间就能刺破皮肤,刺穿脾脏,致人死亡。
我更知道这刀一进一出间带来的巨大快感,足以将人变鬼。
铺天盖地的雨,兜头浇下,模糊了他的面容。他一开一合的嘴,低声念叨着什么。
靠得近了,方才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说着令人惊慌的话,“这把,才是你的。”
我轰然倒下。雨越来越大,混杂着滚烫的鲜血,一点点渗入污浊的泥土里。
这把不久前还插在别人身上的刀,终于捅入了我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