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藏 结
竹林深处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曾在西藏抛洒热血的勇士们
(接上篇)
看着远处那匹两天来已没有正经进食的骄傲的良种大白马,低头啃食着地上的矮草,还不时的转动着耳朵的方向,警觉得提防着周围的动静与异常,父亲的心中那种说不出的惆怅与难过的滋味油然而生了……
两天的时光,长途的颠簸,初来乍到的异国“洋马”,还没来得及观察和适应周边的新环境,就被一波又一波的,欣赏它的人们所看中,人们竭尽全力,施展出浑身的解数来,却没有能够降伏它,却使它对人类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它用拒绝进食的方式来藐视人类的这种行为……
身为骑兵的父亲,爱自己的战马,胜过爱自己,了解战马的属性,脾气,尽管马儿没有语言,也不能表达情感;但是自己马儿的一个微小的动作、眼神及肢体体征,行为意图父亲都能准确无误的知晓与判断出,更何况眼前这匹出类拔萃的高傲的精灵呢,他深知这是一匹桀骜不驯而又可塑性极强的好马,宝马通灵,日后必有不凡的举动及表现,训好了将是一匹国宝级的良马啊……
想到这里,父亲走进圈马的栅栏,端起地上那槽盛有新鲜苜蓿,精饲料,黄豆,玉米的马槽,走到离白马约十米远的距离,慢慢的放到了地下,慢慢的走开了;父亲深知,对于陌生人的靠近,这已是马儿最佳的安全距离了……
低头啃食矮草的白马,警觉的抬起了头,他看到了父亲,父亲也和善的与它的眼睛远距离的对视了一小会儿,白马没有感到来自远方的威胁,继续低头啃食着小草,父亲注视了片刻,默默的走开了……
走出圈马场,父亲看到,白马还是没有去吃马槽里的精饲料……先前喂它马草的那位饲养员说,“不想吃 是不饿,饿了就照吃不误了,”对于他的这种说法,父亲不以为然的笑笑,以父亲对马匹的了解,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话,即便到了明天,这匹烈马也是不肯食用马槽里的饲料的……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草原上的苍穹,深邃而高远,那天晚上星光满天,繁星闪耀;营部召开了会议,传达了上级首长的意图;“为了保证所有引进的良马都投入使用,也为了便于驯服,明天由专人再选出十多匹首长的替换马匹外,其余的马匹将被分配到各团,各营,逐级分配下去,考虑到战时的需要,以及默契的配合程度等因素,最后分配到个人名下,谁领养、谁负责,养好、管好、繁殖好、决不能给我们能打胜仗,钢铁般坚硬的铁骑的骑兵营,出生入死的这面红旗上抹黑!”号称长胜将军的营首长热血沸腾的说道……
“还有一个问题”,营首长补充说道:“有几匹烈马不好降伏,尤其是那匹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的大白马,种纯,毛色亮,两天了也还没有正经进食草料,作为一名骑兵,一个养马人我深感不安那”;顿了顿他又说:“我看这样吧,谁若能让这匹良种马乖乖吃上草料,听话,不再狂奔、尥蹶子,这匹马就归他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养不好,瘦了,病了我可要拿他弑问呢……我看、就这样吧”,他的话音刚落,几个人的目光就齐刷刷的投向了的父亲……那时的父亲很出色、也很年轻,在军中已小有名气……
士兵们也许是看到了两天来,一波又一波降服白马的那些个惊心动魄的经过,也许被白马狂傲的、不服管束的脾气所震慑,所以竟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的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了……
开完会后父亲提着马灯,走到了木删栏围着的马圈旁,远远的在月光下就看到了那匹站在原地的白马,身体矫健,腿长毛靓,如夜光般皎洁……白马显然没有去碰马槽里的饲料,并与别的马匹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即便是一同来自高加索山脉下的同伴儿;
那一晚为了不让它――也就是后来的“千里雪”饿肚子,父亲连夜骑着自己的坐骑,跑了很远的路,找到了以前途径的一处,海拔跟高加索山脉差不多的一片原野上,采集了有着相同的高山地带的、几种马儿们最爱吃的植物,满满的采了一麻袋,并让他的老伙计黄瞟马驮着回到了营部……
当这些熟悉的昔日里故乡的植物,摆在白马的面前时,天已麻麻亮了;我想当年的“千里雪”大概从梦中醒来时,看到、闻到、眼前鲜美爱吃的植物时,恍惚中还以为,自己还在高加索山脉下、自己家园中的草场吧!饥肠辘辘的它,被汁多,叶嫩的可口美食所唤醒了,也许此时的情景已屏蔽掉两天前记忆之中的不悦吧!总之,那天执拗的“千里雪”没能抵御掉美食的诱惑,开始进食了,之后的一周内,父亲天天为它采集家乡的植物,把它与草场的苜蓿拌在一起,逐渐的加上了精饲料,它居然慢慢的适应了现在的饮食习惯,一个多月过后,长睫毛,大眼睛,浑身充满灵性的、长腿高身材的“千里雪”,经常在父亲外出归来时,就会远远的迎着微风,扬起瀑布般的长尾巴,抖动着整齐的鬃毛,优雅的慢跑着过去迎接他了……
两个月之后,父亲开始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的由浅入深的,磨练它的野性,训练它的耐性,培训它的听话,懂指令、以及一系列的识别:环境识别,科学性的条件反射等等,总之,父亲投入了驯服三匹战马的经精力与耐心,培养,打磨出“千里雪”卓越的毅力与张力以及周身散发出的良好素质与魅力……
父亲后来说,选马的那几天连续不断的各种类型的降服,已使“千里雪”受到了严重的惊扰,心神不宁的,导致它变得多疑而敏感,对人类充满了不友好、不信任;这些因素大大增加了驯服它的难度;
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经过半年多不懈的努力与安抚,终于使“千里雪”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变得如少女般而温情脉脉了,最终它成为了功勋级的战马……
往事如昨
身为勇猛的所向无敌的“骑一师”的一员,身为骑兵的父亲是合格的,也是自豪的……
17岁那年的他,听到了报效祖国,为领土完整,当兵剿匪的宣传,放下书本的他、与七个激情澎湃的伙伴们一起应征入伍,经过短暂的集训后,他们来到了四川阿坝地区集结,准备入藏……
童年的我喜欢读书,且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尤其是老爸那一大一小的两只绿木箱,小箱子加了锁,是不允许我随便动的……
我没事时、常常翻出大箱子里的那些书看,军事书,哲学书等囫囵吞枣的,似懂非懂的看上一气儿……取出那些形状略有不同的各类军功章摆弄一番;还有那许多张、大到两张平铺的A4纸的各类奖状,小到子弹壳,弹夹;以及众多的烟盒般大小的红色的蓝色的“漆包布”式的硬皮各类五好战士证,全军大比武的嘉奖令,获奖的硬皮日记本等物品、这些常常是我司空见惯的物件儿,我没事时也会把各类军功章别在自己的外罩胸前玩上一会;记得箱子里还有一个十公分见方的绿帆布的针线包,里面有针和军绿色的线,还有几枚一元硬币、一角硬币大小的圆形军扣、上面都印有凸起的五角星,五角星当中都有八一的字样,那是50年代年老式军装的扣子……当然了,最爱翻看的还是那几本黑色的老式影集了,因为它是最直观的影像,尽管它们大都是些平纹的或皱纹的黑白照片,然而还是能够看得出颜色的深浅差异,影集里也有少许的上过色的彩色照片,爱翻看影集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那里面有许多匹颜色不同,高矮各异的战马……
骑兵情结
中学时期的一年春节,我与老爸去看望他的一位战友,老爸骑着自行车带着我,临近长途汽车站时,突然路上一个急刹车,一辆长途汽车稳稳的停在了我们的身旁,随即从驾驶室跳下车来一个人,那人亲热的和他寒暄着,还时不时的摸摸我的头,随即约好了叙旧的时间……
离开后、老爸说那位叔叔是他多年未见的战友,我很好奇的问道,你们不是骑兵吗?你的战友怎么开起了长途车?
“我们入伍后,三个月的集训过后,到达了阿坝地区”老爸说到……原来老爸他们入伍时并没有直接分兵种;他们这些从大部队筛选出来的两百个优秀的新兵们,这天一大早被告知、要分出骑兵和汽车兵两个兵种:这些士兵们都是去西藏为剿匪做补充;汽车兵主要负责前方的物资输送、人员、弹药,后勤补给等……
骑兵是剿匪战斗的主要参与者,进藏时也要携带部分运输物资及补给物品……
那天,当十多个首长模样的人,催马扬鞭、一阵风似的骑着马到达集结地时,他们手中的缰绳只微微的拽了几拽,训练有素的军马们就自动调整着自己的步伐,一刀切似的昂首向前、排出了整齐的一字队形……
随后20辆军用汽车也缓缓地开进了场地,五辆一行的、并列成四排,整齐的以方块队形排在了先前进场的马匹们的后面……
那排军马里最中间的一位骑在马上的首长开始了讲话:“同志们好!恭喜你们成为骑兵和汽车兵,你们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优秀战士,今天你们这200人当中、将有100人将成为骑兵,100人成为汽车兵……”首长讲道:
“骑兵们将冲锋陷阵,在枪林弹雨中穿行”,话音刚落、热烈的掌声雷鸣般的在旷野上响起了;“汽车兵们2人一辆车,负责运输弹药物资,前方补给,运送伤员等事宜”,掌声再度响起,但明显的没有前面的掌声来的激烈……
“同志们: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勇士啊!看来大家都愿意当骑兵,愿意冲锋陷阵;可是汽车兵肩负的责任也很重大!你们对汽车兵的热情明显的不够高涨啊!”
随后,骑在马上的一行人,小议了一下;他们用部队常用的报数法解决了这一边倒的难题:报数开始了,战士们121212的开始报起数来了,一排连着一排,直到父亲站着的最后一排;“报1的向前一步走,报2的原地不动”……这时,首长发话了:“同志们报1的将成为骑兵,报2的将成为汽车兵”,队伍中一阵小小的骚乱……
老爸报的是2,显然已成为了汽车兵,可是他旁边的那位报了1的战士却小声自言自语的嘀咕着,“我爸就我一个儿子,三个姐姐,我在心里暗暗地保佑了半天,唉!没用、还是成了骑兵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正当他打算向前一步走的档口,老爸用手轻轻的摁住了他,随口令自己向前迈了一步,悄悄的、不动声色的和那位战士调换了一下,站在了骑兵的队列里了,我想父亲骨子里、天生就存在着英雄情结、有种与生俱来的大无畏精神在引领着他……
一个小小的插曲改变了父亲的人生轨迹,使他成为了叱咤沙场中威猛的“骑一师”的一员,一个在战场上无所畏惧,机智灵活,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九死一生的那个真正的骑士……
物资与生命
战斗开始了,父亲他们的骑兵队伍在大渡河边输送了一批物资后,随即参与了狙击战斗……由于大渡河边道路险峻,紧靠着原始森林,给补给工作带来了很大的不便,因无路可行,补给严重跟不上,每个战士出发时斜挎着的那个如乒乓球般粗细的有限的干粮袋,早已空空如也、成为了摆设,只好每天靠着挖野来菜来勉强充饥,白天打伏击战,袭击途径的匪徒,夜里站岗时还要时刻提防匪徒们形状各异,长短不一的各类凶器的突然偷袭……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头顶上的天空一阵儿轰轰隆隆的直响,战士们终于看到了天空中由远而近的有着八一字样的军用飞机,飞机来给断粮缺药已多日的指战员们空投物资与食物,可是原始森林之中、茂密异常,根本没有路与空旷的地带,高空的飞机能看到的、只有森林边的这条大渡河,飞行员盘旋了两圈之后,试着在森林的上空、空投了两箱物资,可原始森林中、高大的乔木茂密而挺拔,两箱带着小型降落伞的物资一前一后都挂在十几米高的树梢上了,飞行员调整了思路,逐将一箱一箱的物资随机投进了水流湍急的大渡河里……
怎么办、战士们眼看着吃的东西送来了、却又到不了眼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下河去捞了,断粮已一月有余的战士们个个面黄肌瘦的,走路都打晃儿,好似大病了一场,刨去伤员外、几十个人当中,只有父亲与另外一名战士会游泳;十月底的天气,森林中已寒气逼人,衣着单薄的战士们,早已盼望着换季的棉衣了……
父亲与那名战士,责无旁贷的成为了在河里捞取物资的不二人选,飞机在河道上空盘旋着、接二连三的将一箱又一箱带着小降落伞的木箱子投进了大渡河之后飞走了……
父亲与那位战士脱掉了上衣,将裤管挽到了大腿上,两人腰里各系着一根长绳,跳进了湍急的大渡河中,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一匹健壮的马鞍子上,由一位战士牵着马,当他们两人在河流中捞起第一个箱子时,父亲解开自己腰中的绳子,将箱子绑住,岸边上的战士,示意牵马的人,牵着马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就这样岸边的两位战士配合着打捞,他们如一组定滑轮般的一次又一次的将水中木箱里的物资打捞上岸,期间,水中的父亲还要不时的游向下游将河水已冲跑了的箱子连拖带拉的再拽回来,重新绑到绳子上;重复多次后,本已腹中空空,体力已明显不支的父亲,被冰冷的河水浸泡的已嘴唇发紫、浑身发白了,冰冷的河水使他们很快的就体力不支了,他示意身边的战士先上岸,自己再次打捞一下,因物资能运过来、太珍贵了,他不愿意落下任何一箱,那个战士将父亲原先那根绑木箱的绳子打了个伸缩扣系在了他的腰间,随机战士被马匹拉上了岸……
父亲在湍急的河流中,一遍又一遍的摸索着,时而潜下去,时而又浮出水面,仔细感悟着水下的异常,此时脚下有个似水草样的东西似拂过了脚面;浑浊的泥水中,他一个猛子扎下去,用手摸到了木箱上降落伞的绳索,抓紧了,向上游去,尽管水中有些许的浮力,可是这箱东西却如泰山石般沉重,不易移动,太阳已渐渐下山了,天色已暗淡了下来,父亲示意岸边的人扔下来一根绳子,也不知是天色暗、看不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迟迟看扔下的绳子,得不到回应……眼看自己已精疲力竭了,这箱东西却不忍心放手,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决定:将降落伞一头的细绳子缠绕在了自己腰间,将腰间的那条带有伸缩扣的绳子从头顶上抹出来,潜入水中,艰难的绑套在了箱子上,父亲再次浮出水面,摇动绳子示意岸上的人向上拉绳子,但却既看不到人影儿,也长时间的得不到回应;一下午泡在冰冷的水里,饥饿难耐;每一秒钟都是那么的漫长,那样的煎熬、渐渐的父亲感到眼前似乎漂浮着一团又一团忽明忽暗的萤火虫、自己已很累很累了,好想美美的睡一觉,人冰冷的上下牙齿直打架,疲惫、饥饿加之浸在冰冷的水中,周身仅存的一丝儿热量已被带走了,慢慢的他已气若游丝般陷入恍惚了,眼下已困的有些睁不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