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夫妻，兄妹，父女

看着容婆婆远去，穆南风也只有离开。离开前他再次看了看李四的尸体，还有那个断了的手掌。他突然觉得很疲惫。

无论是谁，在一天中杀了四个人，都会疲惫，更何况穆南风还是第一次杀人。

他顺着巷子往前走，他需要找一间客栈，一件像样的客栈，但他刚走出两步，他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他看到过，他记得他的眼神，还有他的微笑。就在他杀张大老板的时候，他记得这个年轻人就站在人群中。他有一双温暖的眼睛，还有让人很舒服的微笑。

年轻人站在离他不远处，似乎正在打量着穆南风。他一身白衣，皮肤雪白，五官如雕刻，整个人似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这样一张脸上却长着一双温暖的眼睛，还永远带着让人舒服的微笑。

此刻他就在笑。他看着穆南风，像是一个久别的故人看到最好的朋友。

穆南风看着他，如他这般孤独的人似乎都感到了温暖，像是在寒冬里遇到的阳光。

“我叫舒开玉，我想请你喝一杯。”他说道。

这个巷子里此时只有他和穆南风两个人，他当然是在和穆南风说话。但穆南风却没有理他，他是来杀人的，他不想与人有太多瓜葛。

“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杀人岂非都很难过？我难过的时候就喜欢喝酒，一喝酒我就会忘记了难过。”

穆南风停了下来，他握紧他手中的剑，那柄普通的剑。

“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杀人？”穆南风问道。他一直也隐藏得很好，他不希望有人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因为你的剑虽然很快也很稳，但在你出手前我还是看到了你的手在抖。只有第一次杀人才会这样。”

“你知道的太多，话也太多了些。”

穆南风握剑的手又紧了些。

舒开玉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手中的剑，他还在微笑。他的笑和李四的笑不一样，或者说他的笑和穆南风见过的所有的笑都不一样。他的笑很舒服，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叫人看着看着心情就一下子舒展开了。

“不用紧张，我对你的剑没有兴趣，我不是来杀你的，也不是来被你杀的。”舒开玉似乎看出了穆南风的心思。

“你也用剑？”

穆南风看着舒开玉的身后。他身后也背着一柄剑，一柄乌黑的剑，剑柄上挂着一个精美的玉坠，把整柄剑衬托得格外高贵。

“我的剑不是用来杀人的。”舒开玉解下背在身后的剑。

“你的剑难道是用来观赏的？”

“我的剑是用来救人的。”

“而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

“我只想请你喝一杯。”

舒开玉收回了他的剑。他本来就不是来杀人的，他一直觉得剑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救人的。

“让开！”

舒开玉只能让开。看着穆南风牵着马从他身边走过去，他只能苦笑。真是一个固执的少年，他心想。

如果你留意过就会发现，几乎每条巷子里都会有客栈，只不过开在巷子里的客栈往往都不是那么雍容华贵。幸福巷里也有客栈，很多客栈，穆南风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家像样的客栈，一家叫“十四娘”的客栈。穆南风停在客栈前，立刻就有一个伙计迎了上来，伙计接过马缰，穆南风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开在巷子里的客栈虽然不是很富丽堂皇，但也有一个好处，巷子里的客栈一般都很安静，“十四娘”也一样。穆南风很满意。他现在就需要安静。他只想睡觉，所以他要了一间上房就准备睡觉。

但就在他刚要上楼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在他杀张大老板时站在人群中的人。他记得那双眼睛，充满仇恨，像毒蛇一般。此时那个人坐在客栈的一角，正在喝酒。

穆南风看了他一眼，就立刻知道，这个人绝不属于这里。他全身上下都很奢华，包括那把放在桌上的刀，金色的刀，金色的刀鞘。无论是谁，只要看一眼都立刻知道，他一定是一个有钱的人。

看到穆南风的眼神，他立刻低下了头。穆南风虽然觉得奇怪，但却没有想太多。

夜出奇的静。风停镇本来就很少有风，所以这里连风声都没有。穆南风吐了很久，他觉得连胆汁都快吐了出来，像是只剩下一具躯壳。他把自己扔到床上，合衣而眠。很快，他就睡着了。

风停镇没有风，却有月光。月光透过乌云，照在风停镇的上空，照在风停镇所有的街道上，照在风停镇的那些瓦楞上。整个风停镇此时已空无一人，所有的人似乎都进入了梦乡。

李四的尸体，还有容婆婆的那只断手，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可能是被哪位好心人收走了吧，又或者是被一群野狗叼走了。只有那些渗入地下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在月光下看起来显得格外的凄惨。

张大老板和罗八邓七的尸体也已经被收走。他们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再不济，收尸人总是会有的。他们拼命了半生，要了无数人的命，但最终也死在了别人的剑下。

这似乎是一个轮回，你杀我，我杀他，他又杀你。但没有办法，因为这就是江湖。江湖的最终归宿或许都是那个长方形的乌木棺材。

这是风停镇有史以来最安静、最诡异的一天。在这一天里，风停镇最富有、最不可一世的张大老板和他的两个护法突然被杀了。同样的，在这一天里，风停镇最狡猾、最会隐藏的两个杀手也一死一伤。

原本像这样有月光的夜晚，风停镇的人都会走出来，或者坐到院子里，或者找个地方，他们总会对着月光喝一杯。在月光下喝酒总是能让人忘记许多烦恼。年轻人会忘记找不到老婆的烦恼，中年人会忘记老婆啰嗦的烦恼，老人会忘记老婆已经离开的烦恼。

但今天的这个时候却不会再有人出来溜达。所有的人都知道小命要紧。他们不敢得罪张大老板，更不敢去惹杀死张大老板的人。

月光幽幽，照过古时人也照着今时人，可今人不见古人，只有月光还是那样洁白。

月光照进穆南风的房间里，洒在他的脸上。他已经熟睡。此时的他睡得很安详，已经不是那个一剑封喉的魔鬼。如果你细看，你甚至会觉得他还只是个孩子。

月光也照进风停镇的千家万户。

在穆南风隔壁房间里，月光也同样洒了进去，同样洒到床上，可床上却空无一人。

本该睡在床上的人呢？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但在客栈的屋顶上却坐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手里握着一把金色的剑。他的眼睛如毒蛇一般，有时看着月光，有时也看着客栈。他的下面就是穆南风的房间。

月光慢慢地被乌云遮住，黑暗慢慢地笼了上来，很遥远的夜色里有钟声传来，已经是四更。这是人在夜里睡眠最好的时候。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已入了梦乡，可是在十四娘客栈的房顶，又来了三个人。他们在黑夜里比划着什么，紧接着从房顶上跃了下来。他们身法很轻，行动有序。任谁都可以看出，有这样的身手，在江湖上绝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分两个方向，分别从窗子和门进入了穆南风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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