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农历四月的天,阴雨和晴日交替的照看着这座旧城,青苔浓浓厚厚的覆盖着院墙的底部,长出有毒一样的新绿。阳光偶尔翻过高墙,斜斜的在墙头涂抹几块金灿的亮色,爬墙虎已经骑上墙头,坠下蓬勃的藤叶,灰绿的旧砖更显斑驳。巷子不长,但是拐了好几道弯的,一眼望不到头,两侧高墙里原是有人家的,闺房的小姐,柜上的帐房,还有刚从码头赶货回乡的掌柜。当然,这都是80多年前的旧事了。
这是家乡益阳旧城区里的一条巷子,一条本是很寻常的巷子。民国或者更早年间建起的内城民宅。益阳这个城市起于东汉,远古属荆州。春秋时为楚地,战国时隶楚黔中郡,公元前221年秦灭楚,立长沙郡,下设益阳等九县。三国间,益阳是吴蜀两国的分界,界线为穿城而过的资江河。明为湖广布政使司长沙府,直至清末民国初,设行政公署,共和国改公署为地级市。。。这点絮叨的历史沿革似乎跟当下的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远游他乡几十年的益阳人。
每每回乡省亲,总是会独自寻至旧城里那几条老巷子走一走,看一看,并非为那文艺腔的所谓思古幽情,那是一种令人生厌的矫情,这城市于我没什么古之幽情,那点史实是当下官员们在意的所谓文化遗产门脸。于我何干?我只有儿时被外婆抚养时的零碎记忆,有关那时的声音、视觉、嗅觉记忆。
上世纪七十年代,这些巷子是寻常的,全城有一条沿江贯穿十五里长的麻石街,幼时的清晨总是在各种叫卖声中唤醒。挑担而过晶莹的豆腐脑,三圣殿的锭子糕、三益街的糯米汤圆、鹅羊池的葱油碗糕、东门口的金果坨、南门口的擂茶和卜复兴的粉糕。。。晨起的麻石街上蒸汽腾腾 ,店铺的伙计们忙着卸下门板要开张,褐色的门板,青灰的麻石,喧腾的货摊,外婆领我穿过街道... ... 构成我至今儿时模糊的景观记忆。
这几条巷子两侧据说是当年的几户大地主的家院,1949年后被自愿的上缴充公,住进了翻身做主的人民,当然,如不自愿上缴,人民的专政就顺理成章了。
30多年过去,不知哪年,那条贯城而过的麻石街已被拆除,铺上了水泥,以示社会主义新貌,而旧城里大片清末民初的宅院民楼业已年久失修的腐烂、衰败下去,连强拆都用不上,自生也就自灭了。最近听说这一片要被政府征用开发了,看来这最后的几条老巷子也该寿终正寝了,抓紧时间来拍点照片,未来可以跟儿女们说说父亲曾见过一些这样的景观。
忽然想起今天好像还是五四,朋友圈里各种分享的纪念图文,仿佛青年们的热血又被唤醒。所幸益阳城不是北平城,如果当年的学生是在这里起事,那这条巷子的宅院难免像赵家楼一般遭殃被焚,所谓革命成功之时,世道尤为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