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陈游舫与楚念商已经燃起了火堆,不知从哪捉了三只兔子烤着。
听见轮椅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见花残枝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了,不由得对望一眼,并未提及此事。
“饿了吧,呐,你先吃。”楚念商拿了一只兔子给花残枝,花残枝笑着谢过,用手揪着,一块一块地放入口中。
陈游舫的话本就不多,花残枝只顾着低头吃着东西。楚念商也不好开口。
若是对着普通的女子,他大可好好安慰一番,说不定还能将温香软玉拥入怀中。
可这是花残枝。
这个时候,佯装什么都不知,才是顾全了花残枝。
楚念商深谙此理,因此也沉默不语。一时间,只有着扰人的蝉鸣不停作响。
吃了半只兔子,拿出水囊来漱口洗手之后,方开口道:
“鬼姑子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花家一任家主的札记中曾提到过,当时江湖上出现了吸食人血的怪物,被称作‘吸血蝙蝠’,直到八十年前,有人无意间撞见了‘吸血蝙蝠’害人,见他身着白色长裙,瞧身材,分明是个女子。且双脚不占地,只在半空中漂浮,才有了‘鬼姑子’的说法。”
“活了三百余年,真是个鬼不成?”楚念商笑道。花家的消息,自然不会假,可哪里有人能活三百余年。
除非她学过《乙境心诀》。
《乙境心诀》乃是数百年前衡教掌门所创武功心法,习者能长生不老,即便死了,也能复活。
只不过一切都是传说。
除却那位掌门的的确确存在过,其他的,包括这本心诀,也没人见过。
可花残枝这么一说,让人不得不想起了这个传说。
江湖上的传说有许多,真真假假,谁又能分辨。只不过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总有机会能得知真假。
“不过若是练了那心诀的话,也和鬼差不多了。”楚念商笑道,不生不死,不人不神,不是鬼,便是妖魔。
“也可能不是。”花残枝道,“或许,鬼姑子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代号,一个象征。”
若“她”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类人的称呼,那便可信又可疑了。
可信的是,唯有这样,才能够解释鬼姑子为何能存在如此长的时间。
而若有这么一类人,存在了数百年——花家所能查到的,是在三百年前。
那若是在那之前,花家尚未有记录,或是一直隐藏着未被发现,可能性有多高?
江湖中的帮帮派派向来多如繁星,有的呈松柏之姿,源远流长。有的则转瞬即逝,连些许的波澜都未惊起。
那些古老悠远的帮派,在江湖中都有一定地位,即便不能号令群雄,也是知之甚广的。
若“鬼姑子”一门真的存在,且这么多年来,一点形迹也不露,也没在岁月的长河中湮灭,那当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鬼姑子的出现是间断的。每次出现十余年时间后便消失,消失二十至六十年不等,在此次出现之前,她已有五十年没出现过。”花残枝道,手上一按,弹出一个屉子。
屉中躺着的,是一纸地图。
“你这椅子里,到底有多少抽屉?”楚念商好奇道。
“我也不知,楚少爷哪日有空,尽管数数。”
花残枝道,将地图扔给了他。
这不过是张普通的地图,上面有二三十处位置,以朱砂笔做了标记,写下了时间。
“这是已知的,鬼姑子出现过的地方。”花残枝道。
楚念商却是一震。
鬼姑子行事隐秘,尽管近些年来大胆张扬了些,可真正暴露出形迹的,不过尔尔。
即便是楚家,也只比江湖众人多知晓几次。花家的这份图纸,却几乎将鬼姑子的形迹路线勾勒出来。
“似乎有什么规律。”陈游舫道,他看着图,眉头微微皱起。
“我看不出。”楚念商凑过来一看,随即摇了摇头。他向来不喜欢这些需要动脑的事,便索性直接放之任之。
“逆五行。”花残枝轻轻咳嗽了两声,火光映在她脸上,向来苍白的面色终于有了几分暖意。
“她将五行相生逆转,寻出对应的地方,作为害人的地点。”
陈游舫复又看了看图纸,方点头道:“所以下一次,她会去永安城。”
“可我们并不知道下一次是多久,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六十年后。”花残枝道,她的双目低垂,整个人也不比白日里有精神,似乎有些困乏。
时辰不早了,一个生有弱疾的女子是该困乏了的。何况这个女子方才还如此断肠,更应该感觉到累了。
感觉到累是件好事,总比不知疲乏的好。因此楚念商伸了个懒腰,道:
“谁知道呢,明天也好,六十年后也罢。都是未来的事,咱们只顾好当前便是。”
“当前?”陈游舫问。
“是,当前。”楚念商道,“当前该做的,便是叫少爷好好睡一觉。”
说罢,径直躺了下去。
地上早已铺了一块竹席,否则如此脏的地上,楚念商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睡的。
楚念商睡了很久,久到花残枝滑动轮椅进了马车,久到马车里终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那时陈游舫已经添了好几次柴火。
“可惜,若她不是花残枝,我便要娶她了。”楚念商道,声音却也不敢太大。他不能肯定自己的音量会不会吵醒花残枝,因此便也小声说话。
这种背地里做贼一般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也很不舒服。
“嗯?”陈游舫问,楚念商喜欢的女子有很多,却第一次听他说到结为秦晋之好。
“第一次见到家主会为侍女的死亡而伤心。”楚念商道。
江湖世家中,但凡哪个家主的仆佣亲信被人所杀,都会羞恼、悲愤。却不会如此伤心,不会为了他们而落下泪。
即便落泪,多半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陈游舫点点头,看向了马车:
“她很聪明。”
楚念商不置可否,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马车便启了程。
这地方离乌绥镇只有半天的路,他们需要去镇上买些干粮酒水。
乌绥镇并不大,却是出乎意料的繁华。正午时分也是人来人往,马车挤在人群中,前行得十分困难。
楚念商只好就近找了家客栈,让花残枝暂且歇着,他与陈游舫出去买办。
集市中人声鼎沸,忽的听见一声怒喝:“让开!”
伴随着怒喝的,是迅捷的马蹄声。
一女子策马而来,身着红色衣裙,恍若秋日里的枫叶,令人目眩而无法移开视线。
女子扬鞭催马前行,丝毫不顾行人众多,也不管已有几人滚入了马蹄之下。集市里的人有心要避,可一来拥挤,而来人怎能比得过马的速度,因此摔倒一片,惨呼声四起。
楚念商正要上去将马勒住——总不能再放任其胡乱冲撞。
便另有一女子,从行人肩头上踏过,冲着马首重重踢了一脚。。
马的前蹄高高扬起,惨鸣一声,随即向一旁倒去。
那女子穿着湖蓝色的长裙,带着面纱,飘然落至地面,恍惚一潭湖水。
红衣女子跟随着马匹往一旁倒去,却在落地前翻了几个筋斗。
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只见得剑光闪烁,已刺出了七八剑。
她笃定,这几剑刺了出去,即便湖蓝色衣裳不受伤,也得被她逼退几步。
却不想,她才刚刚落地,甚至还没能站稳,腕上便是一痛,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跌落在地。
脖子,已经被擒住。
红衣女子望向面前这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众人皆为湖蓝色衣裳拍手叫好,红衣女子面色一凝,目光所及处,静如死水。
楚念商的视线,却落在了人群中一女子身上。她如同一朵粉莲,站在那处,遗世而独立。
尽管则是戴着面纱,可与湖蓝色衣裳眉宇间的飞扬不同,她却是那么的静谧。
像是深夜里,在池塘中悄悄盛开的那朵芙蓉。
粉莲缓缓走出人群,到了红衣女子面前,声音中带着几分礼貌的笑意:“卢小姐,风儿已经胜了,按照约定,请把东西还给我们。”
卢小姐摘下耳垂上的一对碧色耳环,扔到花琴手中,甚是不服气。
“这耳环你到底是从哪得到的?”顾风妤松开了手,着急道。
“出了城,朝西北方向骑半天的马,有得瞧。”卢小姐说完,便要去牵自己的马。发现它已经魂归故里,狠狠踹了两脚泄恨,方拨开人群走了。
没了热闹可看,周围人也都散去。楚念商上前几步,抱拳道:“鄙人姓楚,见过风、花二位姑娘。”
花琴与顾风妤对望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却也向楚念商微微屈膝还礼:
“见过楚三少爷。”
“在下前几日偶然逢得一朵奇花,二位若不嫌弃,不妨同去观赏一番。”
花琴眉眼弯弯,道:“如此,便谢过三少爷了。”
回过头时,陈游舫正好将东西买齐了,拎在手上。
他向来不喜欢热闹,只要这热闹与他无关,那么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看上一眼。
而看到楚念商身后跟着两名女子的时候,也并不意外。
楚念商见到漂亮女子,总是会去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