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丹源文学》杂志2024年第3期。ID:龙十七,文责自负。
(一)
医院走廊里,一个身影四处乱闯,像急欲冲出玻璃窗的无头苍蝇,他一路踉踉跄跄,又像一个失心的酒鬼,一间间病房推开,又关上,嘴里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
直到碰见巡夜的护士,双眼才有了神采,他抓着护士的肩膀,急切地问:“今天晚上送到急诊的那个人,女的!在哪里?!”
值班护士挣脱了胳膊,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我……”男子说不上话来。
护士更加狐疑,像是想到了什么,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指着走廊尽头“重症监护室”。
男子刚转身,护士就重重地“呸”了一声,骂了句:“禽兽!自己媳妇都舍得下那么重的手!”
男子不管不顾,急奔至监护室外,他透过玻璃,看到满满当当的仪器,闪烁着光芒,一明一灭,如生命的火焰,齐齐围着病床上的小小人儿。
男子的心像是被重物狠狠击打,一窒一痛,似支撑不住,顺着玻璃一点点往下滑。
他呜咽着:“冉冉,冉冉,我来迟了,你看看我……”
像是有了感应,昏迷中的女子竟醒了过来,她看到了男人,浅浅一笑,吃力地张着嘴巴,想要说什么。
男子慌乱地爬起来,凑到了离女子最近的玻璃窗前,只见她嘴角一张一合:“下辈子,下辈子早点找到我,好不好……”
男子噙着满眼泪花,重重点头,像想到了什么,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颤抖着打开第一页,举给女子看,上面书写着数行娟秀的字迹:“若有来生,一骑双人,笑走天涯!愿踏遍山河,策马西风,遨游四海,醉卧沙洲,仰天地之博大,俯河川之秀美,路漫漫,看尽浮华,抛却宇宙万物,只此你我,方不枉来世也!”
女子释然一笑,散尽了最后一口气。
“冉冉,冉冉!”男子撕心裂肺地喊着,医院里开始嘈杂起来。
走廊尽头的钟表上,秒针“嗒”的一声,与时针、分针同时落在“12”这个数字上。
男子脑袋有些眩晕,只觉前方荧光大盛,一股大力似要将他吸进去。
(二)
“阮星泽!你怎么样?”
“耗子!醒醒!”
他被一阵嘈杂吵醒,一张张关切的大脸映入眼帘。王老师?锋哥?荣蛋儿?这是什么情况?
阮星泽抓了抓脑袋,爬了起来,是医院?可这医院咋那么破旧,等等……
“我这是怎么了?”阮星泽问。
荣蛋儿着急道:“耗子,撞傻了?”
锋哥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265班和269班足球决赛,你跑得太猛了,被269班的牛鹏林撞晕了。”
荣蛋儿气呼呼道:“那孙子故意的!”
一旁的王老师看到苏醒的阮星泽,松了口气:“阮星泽,你小子也太拼了,我咋跟你们说来着,安全第一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默了半晌,阮星泽突然就抱着脑袋在床上打起了滚:“哎哟,脑袋疼!”
王老师看情况不对,着急往外跑:“护士,护士!”
荣蛋儿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会儿,照着阮星泽的屁股就是一脚:“我说耗子,戏演过了啊!是不是又想逃课去游戏厅!你不知道老班儿多担心你,你这个没良心的。”
锋哥接着道:“对啊,这一路都是老班儿背你来的,累得他满头大汗呐!”
阮星泽嘿嘿一笑,也不装了,抱拳道:“我懂我懂,兄弟们,我是真有急事,待会儿帮我糊弄糊弄,我先溜了啊!”
“诶?诶?”
“这让我们怎么说呀!”
……
阮星泽一路小跑出了医院,在回忆里搜寻着。唉,变化太大,他确实记不起来中专方向该怎么走了,随手打了一辆三轮车,司机是个老大爷,一路谈天说地,很是热情。
很快,小三轮出了城,走上了一条颠簸的土路,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阮星泽的脸上,柔和而温暖。摇摇晃晃间,仿佛回到了与姚木冉初相识的那个下午,阳光也是这般静谧美好,投射在专心致志看书的她身上,染出一圈光晕,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那段时光,他和队员们一起执行任务之余,健身下棋,训练跑步。而她更像是有一种魔力,总是让他忍不住地靠近,他会偷偷观察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会找一群人下棋,只为有机会和她下一场。那段时光像是他忍受了三十年的孤独与清冷换来的奖赏,而她就是照进生命的那束光,温柔而谦和,照拂着他枯寂的心海。从此,他的心便活了过来,开始抽出嫩芽,野蛮生长,由晦暗到斑斓。
“嘎吱”一声响,小三轮突然停了下来,差点把阮星泽摔一个趔趄,也将他从回忆拉回了现实。
“大爷,怎么了?”阮星泽跳下了三轮,问道。
大爷火气腾腾道:“真是倒了霉毬了!轮胎扎钉子了!”
阮星泽却一脸淡定:“没事大爷,咱把车推到前面,找个修车的地方,我陪你去。”
大爷一脸感激:“真是个好小伙子。”
就这样一番耽搁,阮星泽赶到中专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透过推拉门,他看到学生们已陆陆续续走进教室上晚自习了,阮星泽着急进去,并没注意门房里有一双紧盯着门外的犀利双眼。
他刚从推拉门旁的小通道进去,就被一根生锈的警用铁棍挡住了去路,一道严厉的声音传来:“站住!你的校服呢?”
阮星泽随着铁迹斑驳的铁棍,往上一瞧,竟是一身保安打扮的门卫大爷,他忘了中专的门卫向来严苛,这是在整个市区出了名的。
他眼珠一转,羞愧地道:“大爷,不好意思哈,我今天校服脏了,我妈给洗了。”
大爷狐疑地看了一眼:“学生卡呢?这个总有吧?”
阮星泽讨好道:“学生卡在校服里,忘拿了,嘿嘿,明天一定带上,让我进去吧大爷,晚自习要开始了。”
大爷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面生啊,哪个班的?”
阮星泽在脑袋里努力搜索着,眼咕噜噜地转,他记得当时和冉冉聊天,好像是34班,“34班的,大爷,34班。”
大爷嘿嘿一笑,阮星泽也赔笑着,正准备抬脚,面前的推拉门却“啪”的一声给关上了,若不是他反应及时,这鞋都要卡里面出不来。
“哎?你这人!”阮星泽气道。
“小屁孩,想骗我?咱们学校哪来的34班?还想蒙混过关!”大爷斥责道。
阮星泽一脸疑惑,难道不是34班?我记得冉冉讲的是34班呀,想起来了,34班是她初中的班级,现在高中,应该是42班,啊,对,对,42班。
“大爷,是42班!42班!”阮星泽对着门卫张牙舞爪地道。
“迟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哪来的回哪去吧,想诱拐我的学生,没门!”大爷没好气地一通骂,背着手就进了门房。
阮星泽没想到校门都没进,就碰了个钉子,在门口转转悠悠,百无聊赖,看到校门外的那片草坪郁郁葱葱,就找了块地儿躺了下来。
晚间的微风轻舔着脸颊,酥酥的,凉凉的,阮星泽将胳膊枕在头下,望着满天繁星,思索良策,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三)
“那个,我今天去逛街了,给你买了件T恤,你试试合不合适。”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满含喜悦与期待。
“多少钱?”男孩的声音很有磁性。
“嗯……不贵。”女孩小声道。
“不贵是多少?”男孩有些不耐烦。
“17块钱。”女孩声音又低了一个分贝。
“切!这么便宜!”男孩不屑。
“你试试嘛……”女孩坚持。
一阵沉默,应该是男孩在换衣服。
探听八卦的兴致被成功勾起,阮星泽睡意全无,朝不远处看去。
十几年前道路两旁的基础设施还是很差的,只有大道尽头有盏昏黄的路灯,照着近处,再远一点的地方黑黢黢一片。
阮星泽朦胧地看到一高一低两个暗影,在星空下相对而立,大概就是刚才说话的那对小情侣,看身形,男的高高瘦瘦,女的娇小玲珑,应该是中专的学生。
“我就说,便宜能有啥好东西?”男孩朝着女孩叫着,语气中满是鄙夷。
“哦,就是小了点嘛,那我自己穿吧。”女孩很是失落。
阮星泽腹诽,这小子明显嫌贫爱富,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孩子。17块钱,那可是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好不好,记得冉冉讲过,那时候他们学校一顿饭才一块钱。
“姚木冉!你磨蹭什么!再不走,老班该逮住了!”男孩没好气。
姚木冉?
阮星泽“嚯”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啊!你谁啊?怎么打人啊!”男孩突然被人一个过肩摔,就倒在了地上。
是的,打他的正是阮星泽。
“兔崽子,知不知道一个星期伙食费也就15块钱,她用17块钱给你买衣服,你还嫌弃了?”阮星泽抡过去又是一拳。
“啊!疼!不是,你谁啊!关你啥事!姚木冉,你给我说清楚,他是谁?”男孩捂着脸,朝着姚木冉大吼了一声。
“你他妈的还敢朝她吼是吧?”阮星泽又是一脚,只是还没踹到身上,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差点被赵云绊倒。
对!冉冉讲过,她的初恋叫赵云,有一次,她为了给他买衣服,啃了一个星期的咸菜馒头,最后这件T恤却穿在了自己身上,这事儿被舍友笑话了整整一年,也在她敏感的心灵上又上了一道锁,只是没想到这次竟让他碰到了。
“你是谁啊?你干嘛?”姚木冉推开阮星泽,连忙扶起赵云,却被赵云一甩胳膊推在了地上。
“你小子!”阮星泽气得真想给他一巴掌。
可当下的情况是,他要怎么对冉冉说,他是谁?
“你是不是背着我找其他人了?”赵云对着姚木冉吼叫。
“我是他哥!”阮星泽脱口而出。
三个人俱是一愣,阮星泽表面淡定,内心已是十分懊恼,她就一个哥,我去充哪门子数?真是瞎掰!
赵云看着姚木冉,狐疑道:“你哥?”
姚木冉也是一脸懵地看着眼前这个学生打扮的陌生少年。
“你忘了?上次我爸带我去你家,姚叔还让我给你补习呢!”阮星泽接着编。
“哦哦,哥,这个,是她要给买的,不关我的事!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还没等姚木冉反应过来,赵云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孬种!”阮星泽嗤之以鼻。
那时候学校抓早恋特严,可这也不能把锅甩到冉冉身上啊!如此没有责任和担当,也不知道冉冉是怎么看上的。
阮星泽正酸着,突然感觉后背发凉,一转身,果然,姚木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阮星泽看着这张单纯稚气的脸颊,心中泛起汩汩柔情,是啊,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冉冉啊,此时的她,还这么青涩,这么美好。
姚木冉一步步逼近他:“说,你是谁?你骗得了他,可骗不了我。”
“额,那个……”阮星泽本来想胡诌一个,但下一秒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嗯?别指望糊弄我!”姚木冉已走到跟前,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吃人一般,这架势,他哪敢随便说谎。
“那个,你听我说,但是说完你不准生气。”阮星泽酝酿了一下,只能这么说了。
“少废话,快说。”姚木冉催促道。
“你是李家沟的,对不对?”阮星泽为增加可信度,再问。
“对,然后呢?”姚木冉的小脸明显诧异了一下,故作平静地问道。
“那个,我爸真是姚叔的朋友,有一次姚叔来我家喝酒看到了我,知道我是一中的学生,就寻思着让我给你补补功课,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但是门卫不让我进去,也多亏那孙子,额,那人叫了你一声,不然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姚木冉呢,毕竟也没见过嘛……”阮星泽无比真诚。
“好了,我知道了。”姚木冉制止了他的解释,眼角明显闪过一丝失落,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养父哪是让别人给她补习功课,明明是找人监督着她,他还等着她给家里的傻哥哥做媳妇呢,她深深知道被抱养回来还供她读书的代价。
阮星泽看着刚才还明艳艳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便知道他的暗示起了作用,心中升起一阵心酸。
(四)
送冉冉回了学校,阮星泽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苦思冥想了一路,走到一中门口的时候,大家早就下了晚自习。教学楼漆黑一片,只有高三年级的教室,有零零散散几点昏暗的灯光,学哥学姐们还在挑灯夜战,宿舍楼却灯火通明,这个点,住校的同学都准备洗漱睡觉了。
阮星泽一个人往教学楼后面的家属楼走去。昏暗的路灯下,树影婆娑缥缈,一片树叶打在他的脑门上,擦着衣角落在了脚边,他一脚踩上去,树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想当初,年少轻狂,在别人刻苦学习的时候,他却往返于游戏厅、网吧、台球厅,让身为一中教师的阮爸操碎了心,自那以后,阮爸的身体便不大好,本来挺硬朗的老头子,硬是被他气得几次住了院,阮星泽想着想着,就想抽自己两巴掌。
刚开家门,一个不明飞行物就擦着他的脑门砸在了门框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阮星泽慌忙跳在了一旁。他不用看也知道是啥,一定是家里的纯木质且快磨没了毛的扫床刷,它带来的痛感陪伴了他整整三年高中,至今想起都不寒而栗。
刚站定,阮爸就冲了过来:“说!今天去哪了!?都跑医院去了也不安生,你是想气死我?”
阮星泽看着阮爸怒气冲冲的脸庞,甚是心酸,别看阮爸脾气暴躁,却比谁都心疼他,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没多大杀伤力。真正有杀伤力的是他妈,抓住他妈捡起扫床刷跑过来的空档,阮星泽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只见他“哎哟”一声,就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阮爸立马着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阮妈却狐疑:“不是装的吧?”
阮爸瞪了阮妈一眼:“装什么装,你不知道孩子今天晕倒了?”随后就把阮星泽扶到了沙发上。
阮妈嗔怒道:“没看看你,说要打他的是你,惯着他的也是你!”
阮爸看着阮星泽皱在一起的眉眼,早忘了他逃课的事,嚷嚷着要带他去医院复查。
阮星泽看这架势,戏不能演的太过呀!他揉了揉脑袋,舒了口气:“不用爸,我躺会儿就行,没那么疼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一场战争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化解掉了。
晚上,阮星泽一个人躺在床上盯着斑驳的墙壁发呆,那时,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只有父亲微薄的薪资,一家子都住在小小的家属楼里,昏暗又拥挤,自己这间房还是爸妈为了他学习,单独隔出来的,可惜他不争气。
“唉……”阮星泽叹了口气,他想起了自己毕业后四处碰壁的心酸,想起了阮爸低声下气求人找工作的无奈,人总是在经历世事浮沉后,才能体会到很多事情。
“唉……”阮星泽又想到冉冉,更是无从下手。他知道中专的师资力量不行,教出来的学生文化课差很多,大多是朝艺术生培养,而冉冉所在的普通高中班,只拼文化课,劣势更加明显,但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若她能考一个好学校,继续深造,是不是就可以脱离家庭的困扰?可怎么能让她提升分数呢?
“唉……”又是一个难题,阮星泽翻了个身。
“小泽,睡了没?”阮爸在门外敲门。
“没,爸。”阮星泽开了门,看到阮爸手里端着的牛奶,又是一阵心酸,在生活如此拮据的情况下,爸妈都没少了他的睡前牛奶。
“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一直在叹气?”阮爸问。
“额……”阮星泽确实忘了,他这间屋子本来就是木板隔出来的,隔音效果太差。
“有啥事要和爸爸说。”阮爸一脸担忧。
阮星泽想了一会儿,心里拿定主意,道:“爸,我要是考上班级前十,你能不能给我买个自行车?”
“自行车?你就住学校里,用自行车干嘛?”阮爸一脸疑惑,压根就没把他说的考班级前十的话放在心上。
“行!你要能考前十,我给你买!”阮妈隔着木板传过话来,人也应声而至。
“你不问问他要自行车干嘛?”阮爸对阮妈道。
“记住你说的话,快睡吧!”阮妈没应阮爸的话,只对着阮星泽说了一句,就给他关上了门。
门缝里断断续续传来两人的对话,“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要能考前十,一辆自行车算什么,考不上……不亏……”
接下来的日子,阮星泽就像变了一个人,网吧、游戏厅再也没了他的身影,不是在通宵达旦地恶补功课,就是在问习题的路上,老师们被他围追堵截得不胜其烦。荣蛋儿和锋哥刚开始还以为他就做做样子,再后来,越发觉得不对劲,一度怀疑他被鬼怪附了身,因为就算他们请客,阮星泽也不去游戏厅了,换之前,哪有这样的事。
……
(五)
今天,是月考成绩公布的日子,成绩榜用大红纸铺满了整个学习墙,前面围了不少学生,都在看成绩。
“哎哟!”
阮星泽走得太急没注意,一个人被他绊了个趔趄,发出一声阴柔的怪叫。
“不好意思,哈!”阮星泽急匆匆道了歉,就准备往学习墙挤去。
“啧啧啧,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原来是265班的‘潜力之星’呀。咋?‘潜力之星’也来看成绩?哈哈,看了又咋,还不是个垫底的?”那个阴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阮星泽一听这话,也不着急去看榜了,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朝着那人一步步走了过去。
那人顿时怔住了,这家伙和平时感觉不太一样:“你,你想干嘛?”
这时,很多同学都围了上来,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看形势不对偷溜着去打小报告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他再垫底也比你娘们儿唧唧的强,你连男人都算不上!”
“就是,上次足球比赛,暗地里使坏还没找你算账,又出来蹦跶了,阴险小人!”人群中窜出两人,正是荣蛋儿和锋哥。
两人四处找不见耗子,原来是被堵这儿了,锋哥扶了扶眼镜,气呼呼地盯着他,荣蛋儿正准备撸起袖子开干。
不错,此人正是269班的牛鹏林,就上次足球比赛,一脚把阮星泽铲晕在地的那人,两人高一时发生过口角,没想到这人记仇,时不时地就想给阮星泽下绊子。
阮星泽见此情形,立马上去拦住荣蛋儿,在他耳边道:“你这样……”
刚说完,荣蛋儿就不见了踪影。
“切,还搬救兵去了?怂蛋!怕你不成?”牛鹏林叫嚣着。
阮星泽还是一脸笑意地盯着他,直盯得他心里发毛,才慢悠悠地开了口:“你说你不怕我,那……来打个赌怎么样?你要输了,就脱光衣服绕操场跑十圈,边跑边说我是蠢猪!”
“哈哈哈哈哈……”围观同学爆发出一阵无情的嘲笑声。
牛鹏林被这笑声激得面红耳赤,好像此刻他已经一丝不挂了似的,顿时不服气道:“那你输了怎么办?”
阮星泽:“我输了我来!”
这句话像是给牛鹏林打了鸡血,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阮星泽出糗了:“说吧!赌什么!”
阮星泽装模作样地绕着他走了一圈,边走边上下打量,看得牛鹏林浑身不自在,只见他不耐烦道:“磨蹭什么,快说!”
这时,阮星泽朝人群中瞄了一眼,显得气定神闲,他将胳膊肘搭在牛鹏林的肩膀上,对着围观同学道:“如果比其他,免不了被人说是我欺负你。这样,咱就捡我最差的那项来比,怎么样?”
“最差的?”牛鹏林狐疑。他正在懊恼刚才答应得太草率了,问都没问,就热血一上头给答应了。
“你不都说了,我这‘潜力之星’次次都是个垫底的,如果这次月考我进了班级前十,就算你输,怎么样?”
牛鹏林想都没想就洋洋自得起来:“比就比,我就不信太阳能打西边出来!两年成绩都垫底的人,这次能飞进前十去?”
这时,已经有人跑到成绩榜前“帮忙”看成绩去了,还有人在四处打听,这人姓谁名啥,一会儿工夫,原本围着看热闹的学生都一窝蜂地涌了过去,有人大声嚷嚷着:“对,就是那个,265班的阮星泽!”
“快看看,第几名!”
阮星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着从人群中走过来的荣蛋儿和锋哥抛了个得意的眉眼儿。
锋哥一脸纳闷,悄声道:“耗子,你就这么肯定能进了前十?万一……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阮星泽朝着荣蛋儿神秘一笑,对锋哥道:“我可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是不是,荣蛋儿?”
“啧啧啧,耗子,你他娘的可真厉害!我从后到前找了大半天,才在开头找到你的名字!看到成绩的那一刻,我都不敢相信是你,你怎么做到的,简直神了!”荣蛋儿对着阮星泽直竖大拇指,激动得像是他自己进了前十。
阮星泽一扬眉毛,一脸臭屁:“山人自有妙计。”
和他们在一起久了,他仿佛也回到了纯真的少年时代,这种感觉说不出的美好,再也不用感叹“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因为他此刻便是朗气清风少年郎!
锋哥这才反应过来:“噢!原来你刚才就是让荣蛋儿提前看成绩去了,我说呢,刚才他神秘兮兮地一直朝你比手势……不对呀,如果你没进前十呢?那咋整?”
“那就裸奔喽!”阮星泽委屈巴巴地看着锋哥,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荣蛋儿挤过去,搂着锋哥的脖子:“你笨呀,耗子打游戏那么厉害,到时候捡个能赢的就好了嘛,这有啥难的,反正怎么着都赢!是不是,耗子?”
那边,看分数的学生已经炸开了锅,不知谁吼了一声:“阮星泽,563分,265班第九名!”
后面的学生跟着起哄:“裸奔!裸奔!裸奔!”
荣蛋儿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准备趁机溜走的牛鹏林,厉色道:“嘿!我说孙子!还想溜走?你不是想抵赖吧,啊?”
旁边的学生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起哄道:“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就这样,一群人在操场观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表演,只见那仅穿短裤浑身光溜溜的人儿边跑边喊:“我是蠢猪!我是蠢猪!”
荣蛋儿寸步不离地监督着,他可是运动全能健将,牛鹏林根本跑不了,也打不过,只能乖乖服软。
这场闹剧最终在教导处主任一声响彻云霄的嘶吼中结束,大家纷纷作鸟兽散去。
(六)
阮星泽经历重重拷问,在爸妈将信将疑的目光中,终于将新买的自行车骑回了家。
余晖映照,红云翻滚,天边的晚霞瑰丽无比,宛如仙境般梦幻。阮星泽骑着自行车游走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就像走在一副色彩斑斓的画里。
他背着吉他,哼着小曲,慢悠悠地骑着,上次冉冉给赵云买衣服那事,让他心里闷闷的,凭自己这帅气的长相、沉稳的气质、无边的才华,哪里就比赵云差了,没关系。一个雄鹰般的男人,心胸就像大草原一样辽阔,一个黄毛小子,不至于。阮星泽如是想着。
到了中专的时候,学生们刚下课,住校生三三两两相跟着去餐厅打饭,走读生大多骑车回家吃饭去了,校园里人来人往,阮星泽溜了进去,刚在车棚里停好车,就听见校园广播站里响起了潘玮柏的《快乐崇拜》,这是那时候最流行的歌曲。
熟悉的旋律让阮星泽晃了晃神,无意识地被北边教室飘出来的一缕白纱吸引了目光,应该是哪个班没关窗户,窗帘飘了出来,只见它随风飘荡,任由东西,藏在后面的一张脸若隐若现,那人托着脸颊,望着天际怔怔发呆,那张容颜,澎湃着青春,略带些稚气,还有一丝与这个年龄不符的忧郁,就算时光倒流十几年,仍让他心动不已。
“有心事?”阮星泽站在窗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姚木冉显然被吓了一跳,愣了会儿,似乎想了起来,明显有些戒备:“你……来做什么?”
“来给你补习功课啊,之前说过的。”阮星泽答着,顺便从口袋里翻出了刚打印的月考成绩单。
他指着成绩单上自己的名字:“重新认识一下,我,阮星泽,一中265班的学生,请问这个成绩,有给您补课的资格吗?我的公主殿下。”阮星泽经过两个月的校园生活,彻底放飞自我,活脱脱就是18岁少年郎。
姚木冉被他给逗笑了,看看他的成绩,再看着眼前这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儿,还真是讨厌不起来。这成绩属实让人羡慕,虽然她是班级第一,但想要考出五百多分的成绩,也是痴人说梦,她苦笑了一下。
“为表达我的诚意呢,哥哥我愿献歌一曲,以示诚意,等着。”阮星泽说完,一溜烟跑了。
“占我便宜,谁是你妹,喂!你去哪?”这人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姚木冉无奈摇头。
不一会儿,只听广播里欢快的音乐戛然而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这首歌,送给我的小朋友,祝她智鸟先飞,鹏程万里。”
随着吉他的伴奏,一阵舒缓的音乐流淌而出。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挥散不去……”这是她高中时候最喜欢的歌曲,他记得。那是我们的青春啊!
温柔轻快的歌声,宛如一股清泉涤荡着人心,学生们纷纷驻足倾听,早有女生跑到广播室看人去了,还有爱打探八卦的学生也一齐涌了过去。
所以,阮星泽刚走出广播室,就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楼道两边挤了一群女生,都在看他。他讪讪地打了声招呼,瞬时引来一片尖叫,吓得他一路小跑,溜之大吉。
“怎么样?诚意够不够?”阮星泽回到窗户边,看着还没回过味儿来的姚木冉说道。
“啊……嗯,尚可。”姚木冉似在品咂一件艺术品,意犹未尽。
“那就是答应喽?”阮星泽闪闪发光的眼睛似要溢出光来。
“真好听,这是我最喜欢的歌。”姚木冉答非所问。
“我知道!……呵呵,我是说,我也喜欢这首歌,你想听的话,下次再给你唱。”阮星泽差点说漏嘴,打着哈哈转移话题。
阮星泽就着这次机会,和姚木冉把每周补习的时间定了下来,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开心,也最有进展的一天,他满脸兴奋,就像中了500万。
(七)
这天,刚下晚自习,阮星泽背起书包就要走,却被荣蛋儿堵个正着儿。
“说吧,每天一下自习就溜,干嘛去了?”荣蛋儿双臂抱胸,斜眼觑着他。
“快让开,我是正事。”阮星泽本想绕过他,却又被一人堵住了去路,抬头一看,锋哥正透过他那600度的近视镜片盯着他。
“你是不是有好玩的不叫我们。”锋哥道。
“还是不是兄弟了?亏我们对你掏心掏肺!”荣蛋儿补刀。
阮星泽一脸无奈:“我真不是去玩,我得去给冉冉补课。”
荣蛋儿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一脸兴味儿:“冉冉是谁?”
阮星泽:“一个学生。”
“废话!难不成是老师?老实交代。”荣蛋儿继续刨根问底。
阮星泽一叹,他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噢……”荣蛋儿和锋哥异口同声,一脸漠然。
“那……兰芝呢?”锋哥吞吞吐吐道。
荣蛋儿拽了一把锋哥,使了个眼色,笑着对阮星泽道:“去吧耗子,哪个班的?”
阮星泽扔下一句,就跑没了影儿:“中专的学生,我走了!”
“啊?那么远?”荣蛋儿一脸不可思议,而后又像一个操不完心的家长似的,无奈地摇摇头道:“唉,远就远点吧,总比想不开强。”
他看着一脸纳闷的锋哥道:“你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好不容易从表白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换个目标是好事,难不成真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
阮星泽骑着自行车在黑夜中驰骋,凉风裹挟着阵阵烟火扑在到他脸上,迫使他在一处卖烤鸡腿的摊位前停了下来,他想到了第一次去给冉冉补课时的场景。那次,他刚翻过锈迹斑斑的铁门,就看到冉冉拿着赵云递过来的大鸡腿,笑成了一朵花,整得他心里酸溜溜的,这丫头,这么容易满足。
自那以后,但凡他去补课,总要给她带点好吃的补补营养。说起补课,刚开始姚木冉并没当回事,以为就是姚爸监督她的一个借口,却没想到阮星泽那么认真,每天放学都往这边赶,讲习题,讲方法,乐此不疲。时间长了,姚木冉不免动容,她本也是个积极上进的人,有这么好的学习资源,何乐而不为?短短的时间,她的成绩就提升了一大截。虽然一直是班级第一,但400分的班级第一,和500分的班级第一,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连代课老师都啧啧称奇。
而阮星泽也特别享受和她在一起独处的时光,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没了一切烦恼。不过他也有私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她从赵云的魔爪中解救出来,那家伙总是阴魂不散地勾着冉冉的魂儿,也不知道施了什么魔法。
“小伙子,来一个?”卖鸡腿的大姐笑眯眯地看着他。
“来个大的!不,两个大的。”阮星泽豪气道。
“得嘞!”
大姐麻利地打包好,递了过来:“十五块钱。”
阮星泽一翻口袋,只摸出了皱巴巴的十块钱,尴尬地笑了起来:“那个,大晚上吃太多也不好哈,一个就行,一个就行。”
大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从刚打包好的袋子里拿出来一个,把剩下的又递给了他。
阮星泽忘了,他还是个穷学生,穷则思变,接下来他也要好好想想怎么搞钱了!
(八)
阮星泽像往常一样翻过中专的铁门直奔图书馆。那里熄灯迟,人少,是最好的学习场所。
但阮星泽到了约定的地方,却没看到姚木冉,找了一大圈,又问了同学,才知道她今天根本没来上晚自习,一起不在的还有赵云。听同宿舍的小雅说,赵云带她去KTV唱歌了。这下可把阮星泽急坏了,这孙子要对冉冉有别的心思,怎么办?他出了校门,蹬上自行车像踩着风火轮,一路狂飙。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找人如大海捞针,阮星泽把记忆中所有的KTV都筛了一遍,锁定了学生们经常光顾的几家,挨个打问。
路灯昏暗,行人渐稀,KTV却灯红酒绿,光影扑朔朔地折射在阮星泽的脸上,忽明忽灭,像色彩斑斓的京剧脸谱。他不知这是找第几家了。
“着火了!”一声尖叫传来。只见旁边一家KTV里浓烟滚滚,从里面逃出来好多人,阮星泽着急跑过去,因为这家他还没去看过。
他正要往里走,就被一男子拉住了胳膊,像是店老板:“小伙子,里面火势太大,不能进去了。”
阮星泽正焦急着,突然从人群中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瘦高个,黑黢的脸,不是赵云又是哪个?他正在拍着胸脯剧烈咳嗽,似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但这并不是重点!
阮星泽拨开人群,一把揪起他,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怒火:“姚木冉呢?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她人呢?!”
赵云被人一揪,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恨恨道:“她上洗手间了,我以为她早就出来了!”
阮星泽一脚踹过去:“畜生!”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护住脑袋就往里冲,大声地喊着:“姚木冉!姚木冉!”
四周的烟越来越浓了,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电器的爆破声,木质的墙板已然点着,火苗在四处蔓延,毒蛇般缠绕着他,熏烤着他,阮星泽的五脏六腑被呛得生疼,像一只被丢在火堆里炙烤的橘子,要被榨干最后一滴水分。他越来越慌:“姚木冉,你在哪?”
里面的弯弯绕实在太多,他东拐西拐,终于找到了卫生间,但卫生间的门已经被正在燃烧的木板和掉下来的顶架堵住了,阮星泽立马脱了外套,跑到水龙头跟前浸湿衣服,快速缠到手上,将滚烫的木板一一清理干净,迫不及待地将门踹了开来。
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看到,一个娇小无助的身影蜷缩在角落,正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她颤抖着双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么用力,却又那么小心。
后来,她问他:“只是帮我补习功课,值得搭上你的命吗?”
阮星泽答:“值。”
然后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又说道:“人世间的苦难千千万,就像上天给的一道道坎,每个人都在煎熬着,这就是现实。但我们又不必困顿于这现实,要努力从中解脱出来,追求更高意义的精神世界。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生的希望,无论经历什么,我都陪着你。”
这段话,姚木冉记了一辈子,无论在以后的岁月中遇到怎样的磨难,她都会想起那晚的满天繁星,和星空下熠熠生辉的少年。
(九)
自那以后,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阮星泽一如既往地往中专跑,可总是十跑九空,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秋去冬来,四季轮转,呼呼的西北风将西伯利亚的寒流带到了北方的这片土地上。
这天周六,阮星泽在偷偷酝酿一场远行,他骑着自行车跋涉二十公里,终于到了。
李家沟依山而坐,从东到西,家家户户如棋子散落在这个长条形的生命带上,这让阮星泽想到了树蛙在叶子上产下的一排排密集的卵子,那是坎坷与希望。
阮星泽刚进村口,就看见一群孩子在嬉闹,他招了招手,一个大点的男孩跑了过来,盯着他看。
阮星泽拿出一个棒棒糖:“小朋友,知道姚木冉家在哪吗?”
小孩儿接了棒棒糖,歪着脑袋问:“你说的是傻子媳妇儿吗?”
阮星泽叹了口气:“对。”
小孩儿指了指村东头:“那里,我带你去。”
阮星泽望过去,只见村东头的一棵枯瘦的老槐树下,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三轮车旁是一家用土墙围起来的村户,但因为离得远,看得并不太真切。
阮星泽犹豫了片刻,望向四周,视线定在了村口的那片果园上,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还有纸和笔,写完将纸条夹在书里交给小孩儿:“好小子,帮哥哥一个忙,把这本书带给她,就说同学给捎回来的。”接着又塞给了小孩儿一个棒棒糖。
小孩喜滋滋地接过东西,一蹦一跳地走了。
阮星泽怔怔地看着小孩儿的身影,又像是透过身影看着那户破旧不堪的房子,渐渐失了焦距,直到睫毛沾上些许雾水,他才不得不眨了一下眼。
阮星泽走进了那片篱笆围起来的果园,冬日百果凋零,枝叶萧条,凉薄的土地上覆盖着软软的落叶,呼呼的西北风吹着,卷着,似要把最后一丝温暖带走。阮星泽拢了拢衣袖,寻了一块铺满落叶的软和地儿,坐了下来,拿过吉他,调着弦。
灰白的云层愈积愈厚,北风裹挟着寒流翻滚着,似在酝酿着一场大雪。哪怕是这样的天气,姚木冉的双手仍在冷水里浸泡着,她一边搓洗,一边看着旁边像小山似的衣物越变越少,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这是每周六必干的活儿,雷打不动,好在就快洗完了。
她将最后一件薄衫晾在铁丝上的时候,四婶家的小孙子给她送来了一本书,她虽疑惑,却也没多问,打开书,赫然看到了一张小纸条,那字迹,是她无数个日夜仿写过的,她当然认识。
果林深处,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儿,立于万物萧瑟的天地间,信手拨弄着琴弦,音符倾泻满园,与这灰突突的乡野显得格格不入,而他却又安坐其中,似要与这世间融为一体,仿佛艺术与乡土在此刻完成了衔接与闭环。古有对牛弹琴,现有对树谱曲?
她哂笑着,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阮星泽一抬头,便看到了神游天外的姚木冉,她的眼里总是浸着淡淡的哀愁。
“你来了。”阮星泽放下吉他,跑了过来,看着姚木冉,她还是那么质朴干净。
姚木冉后退了一步,低着脑袋道:“嗯。”
阮星泽有些刺痛,柔柔地道:“为什么要躲着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我可以改。”
姚木冉使劲摇头:“不,你很好。”
“那为什么?”阮星泽追问。
姚木冉不吭声。
阮星泽叹了口气,换了一副笑颜:“要听曲子吗?”
姚木冉看着那双发光的眼睛,不自觉地笑着,说:“好。”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铺在地上,让姚木冉坐下,又拿起吉他,自弹自唱起来。
“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喜欢一个人,看下大雨,没联络,孤单就像连锁反应,想要快乐都没力气……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簌簌的雪花悄然落下,宛如梨花倾泻,抖落一身,天地间似乎也染上了一种纯洁、梦幻的气息,姚木冉看痴了,听痴了,眼前的少年郎,芝兰玉树,皎若明月。
她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拽了拽沾了污渍的衣角,她听到了雪花纷纷扬扬洒在枯叶上的窸窣声,一个洁白,一个破落。
“我喜欢你,冉冉。”阮星泽打破了沉默。
姚木冉“咯噔”一下,一丝红晕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脸颊,忽然就觉得燥热起来。
片刻后,她问:“为何是我?”
阮星泽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姚木冉又说:“你早就认识我。不要说是因为我爸,他根本不认识你。”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对啊,聪明如她,那么浅陋的谎言,她随便一认证就知道了。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姚木冉看着飘飞的雪花,不言。
“在很久很久……以后,有个男孩爱上了一个女孩,他知道女孩也是喜欢他的,但却从未给过他任何回应。后来,他才知道女孩身世,她从小便是被抱养来做童养媳的,作为交换,养父母会供她上学。这样的消息,让男孩震惊不已,却也很是不屑,年少轻狂的他,低估了闭塞村落近乎野蛮的愚昧与暴力。后来,女孩终是抵不过男孩热烈的追求,两人相爱了,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两人的恋情便被女孩的家人知晓了,再后来,男孩就没了女孩的音讯,当他找到女孩的时候,女孩……”阮星泽没讲下去。
“女孩怎么了?”姚木冉问。
“女孩已经结婚了。”阮星泽不忍心讲下去,他开不了口。
事实是,女孩因‘不忠’被她的养父母关在屋子里一个多月,在家人的多番逼迫下,她始终都未答应。在那暗无天日的杂物间,她的哥哥多次侵犯她,毒打她。愚昧的村民只当是家事,无人干预,直到有一天,她流了好多血,整个人都昏了过去,她家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送去了医院。但医生说已经晚了,她身上多处骨折,内脏严重出血,最致命的是在孕期黄体酮破裂,她不可能活下来,那时,她已怀孕一个月,可那家人在得知救治无望后,竟把她一人留在了医院。
“她还是嫁给了她的傻哥哥吗?”姚木冉问。
阮星泽:“嗯。”
他宁愿是嫁给了她的傻哥哥,起码她还能活着。
姚木冉:“男孩呢?”
他问:“你相信六维空间吗?冉冉。”
姚木冉呆呆地摇了摇头,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哥哥天生憨傻,但他们从小一块长大,说没有感情也不可能,但仅仅止于亲情。作为一个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她对包办婚姻是嗤之以鼻的,但为养育之恩所累,也曾想过解决的办法,在刚上高中那年,她和养父母谈过,她会负责哥哥的一生,却不是以结婚的方式,但却遭到了养父母的强烈反对,养母不惜以自杀相逼。在他们看来,保障儿子最稳妥的方式就是结婚,那次甚至惊动了公安局。养父母的固执令多方调解无果,自那场闹剧后,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姚木冉回过神来:“再后来呢?”
“后来,机缘巧合下,男孩重新回到了高中时候,找到了这个女孩,现在正和她聊天。”阮星泽认真的看着她,并不像在开玩笑。
“所以,你想说,我就是那个女孩,你就是那个男孩。”姚木冉没好气地说。
“我就是怕你不信,刚开始才没说的。”阮星泽有些着急。
“你是觉得我现在就信了吗?”
“我真没骗你。”阮星泽信誓旦旦。
姚木冉是震惊的,家里的事情她未与任何人说起,他竟什么都知道!还知道她喜欢的歌,知道她喜欢的食物,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如果命运是世界上最烂的编剧,那么我们就要争取做人生最好的演员,我都可以重活一世,你为何不能逆天改命?”阮星泽眼神坚定地看着姚木冉,仿佛一点点扒开了命运给予她的那层粗陋外衣。
(十)
自那以后,姚木冉更用功了,阮星泽在她的追赶下,成绩更是突飞猛进,阮爸一改之前的严厉暴躁,变得宽容随和起来,甚至对他言听计从,不生气了,身体自然就好了,人也变得精神了。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竟也无意中帮了阮星泽一把。
这天,突降暴雪,阮星泽刚给冉冉补习回来,又累又冷,回到家不想动,可一向爱好买彩票的阮爸非要让他去买彩票,信誓旦旦地说,这几个数字,明天一定中!阮星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因为这样的话,他说过无数遍。
但他刚回卧室,就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雪天,阮爸让他去买彩票,还神神叨叨地说一定是这几个数字,阮星泽嫌天儿太冷,就没去,结果第二天中奖号码一字不差,气得阮爸差点进了医院。也是自那以后,阮爸再也没去买过彩票,有人问起,他只是悻悻地说,没那富贵命。
我靠!阮星泽一激灵,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当下就问阮爸要了号码,本来只买200块的,但这么好的机会,阮星泽哪肯放过,又偷偷从阮妈的大木箱子里,把整个家底都拿去买了彩票。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中了奖,阮星泽当然深谙“财不露白,富不露相”的道理,领奖当天,他临时将一件黑色半袖剪成了一个只露着两只眼的头套,套在了脑袋上,看着甚是滑稽可爱,这一举动甚至还上了当地新闻头条。
当阮星泽将那个福彩中心制作的巨夸张的塑料板板端在手里的时候,还如在梦中,他盯着板板上标的一长溜中奖数额,翻来覆去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竟有五百万之多!
后来,阮星泽经过深思熟虑,将大部分钱都投给了一个起步艰难,且毫不起眼的房地产公司——盛世地产,其他的钱除了改善家里的情况外,都存在了一张卡里。关于这些事,家里并未过多参与,这是阮星泽始料不及的。
这天放了学,阮星泽将新学的重点内容一一作了标注,耽误了会儿时间,刚走出教学楼,就碰到了抱着篮球大汗淋漓的荣蛋儿。
“咋?又去给你家冉冉补习功课呀?”荣蛋儿将胳膊搭在阮星泽肩膀上,一脸坏笑地说着。
“去去去!一身汗臭味儿!”阮星泽嫌弃地推了他一把。
“哎吆,这是嫌弃奴家啦!”荣蛋儿一脸委屈巴巴的表情,仿佛受了气的小媳妇儿。
阮星泽很是无语,捂着脸就想跑,好像在和别人说,我可不认识你。
“等等,还没和你说完呢!”荣蛋儿又追了上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阮星泽不耐烦道。
“好好好,你是大爷。”
荣蛋儿将篮球夹在腋下,凑过去神秘兮兮道:“你猜我刚才看到啥了?”
“切!”阮星泽的耐心显然已到了极限。
“好好好!我刚才看到牛鹏林那孙子在校门口欺负小姑娘呢,我就说他不是啥好鸟。”
“看见了你不去帮忙?”阮星泽问。
“我刚刚在打篮球,就晃了一眼,这不准备去,就看到你了嘛,走,看看去!”
两人刚到校门口,就看到牛鹏林带着一群小混混正要将女孩往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堵,因为侧着身,看不到女孩的样子。
“你不会是那小子的女朋友吧?跟他有什么好的,跟了我吧!”牛鹏林说着,就要去拉女孩的手。
“我们老大最会疼人了,哈哈……”一个猥琐的声音道。
“你一个中专的学生,他能看上你?就和你玩玩,你还当真了?他真正喜欢的是他们班的李兰芝!学校谁不知道!”旁边的黄毛一脸嘲讽,说话声音特别大。
阮星泽脑袋里“轰”的一声,似乎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
“TMD!”阮星泽爆了句粗口,将书包甩在一边就冲了上去。
这边,女孩挣脱不过,“啪”的一声,反手给了牛鹏林一巴掌,特别响,把围着他的一群小混混都惊呆了。
“臭婊子!敢打老子!”牛鹏林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面子,气急败坏。
只是,就在他要薅住女孩衣领,将那张脏不拉几的嘴凑过去的时候,竟被一记旋风腿直接踹翻在地。
牛鹏林“哎吆”一声,痛苦地揉搓着腰,就是起不来,抬眼一看,竟是那死对头阮星泽!
阮星泽却顾不得其他,着急将姚木冉拉过来,上下打量:“冉冉,你怎么来了?哪里受伤没有?”
姚木冉原本今天是来学校找阮星泽的,但却忘了他是哪个班级,在校门口随便找了个人打听,没想到找的竟是牛鹏林,结果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她从小到大也未经历如此委屈,刚才心里特别害怕,强装镇定和这群人对峙,直到看着阮星泽冲过来,才放下戒备,满心满眼的委屈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
但她却推开阮星泽的手臂道:“我没事,谢谢。”
阮星泽僵了一下。
另一边,牛鹏林已气极,以往在阮星泽身上受的种种屈辱通通涌上了脑海,他咬牙切齿道:“兄弟们,就是他,给我上!”
一声令下,现场顿时打成了一锅粥,阮星泽甩开一圈人,专挑牛鹏林下手,抱着他就是一顿胖揍,揍得他吱哇乱叫,就像扒了皮的老鼠。渐渐的,对方似乎找到了他们的软肋,不,不是他们,而是阮星泽的软肋,每打不过,便将姚木冉逮过来挡在面前,姚木冉本来还在帮着打,再后来发现男女力量实在悬殊,自己越在这儿,越添乱,索性就躲远一点,却奈何对方人多,总有人不想她远离“战斗”,这也使得阮星泽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渐渐失了优势。再后来,他只得将姚木冉紧紧护在身下,任谁的拳头腿脚招呼来,都老实受着。
荣蛋儿见着情形不对,立马抽了个空隙跑了出去。当老班儿带着荣蛋儿、锋哥、李兰芝,还有班里其他同学赶来的时候,阮星泽已倒地不起,牛鹏林也被那群混混抬走了,不见踪影。
阮星泽再一次光荣负伤。
(十一)
医院里,大家忙前忙后,安顿妥当后,各自散去。
只有姚木冉红着一双眼,默不作声。
“我的小姑奶奶,你到底是咋了,说句话呀!”躺在病床上的阮星泽吊着一只裹满纱布的伤腿,一脸焦急。
“是不是因为那畜生?他到底怎么你了?他动你了?是不是动你了?!哎吆!”阮星泽一想到此处,气的一下就坐了起来,却扯动了伤口,龇牙咧嘴地又跌回了床上。
“没有,你别动。”姚木冉着急过去扶稳了他。
“放心,以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你相信我。再说,那畜生也没讨到多少好处去,他伤的比我重!”阮星泽愤愤道。
姚木冉又不吭声了。
“小姑奶奶,看在我为你伤这么重的份上,你告诉我,今天到底怎么了?”阮星泽担忧道。
……
姚木冉终于开口了:“李兰芝,就是刚才和班主任一起跑前跑后的那个女孩吗?”
“噢,对,那是我们班长,怎么好好说起她?”阮星泽一脸疑惑。
转而一想:“你不会是听了那人胡说八道了吧?你听我解释,我高中时候确实向李兰芝表白过,这不是被拒了吗?”
“所以,我是你的退而求其次吗?”姚木冉一脸认真地问。
“不,不,不,这扯得哪是哪啊?我们重新来捋一捋。首先,现在的我不是18岁,是30岁,我喜欢的是你,不论18岁的你,30岁的你,我都爱。而李兰芝,只是我18岁情窦初开的时候,表白的一个女孩儿,现在的我喜欢的不是她,是你。这下,你明白了吗?”阮星泽一字一词地解释。
“所以,你还是喜欢过她。”姚木冉的红晕都烧到了耳根上,但还是不服气地总结了一句,好像怕他不够着急。
“哎呀,不是,不是……”阮星泽语无伦次。
突然,他又像反应过来什么,笑嘻嘻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哈哈哈哈,我发誓,这辈子只喜欢你,只对你好。”阮星泽举着一只伤手信誓旦旦,甚是滑稽。
姚木冉瞥了他一眼,那抹笑还是控制不住从嘴角溢了出来。
“对了,你今天来找我干嘛?”阮星泽问。
姚木冉将一本书从书包里拿了出来,递给他:“我看了这本书,很好,送给你。”
阮星泽特别高兴,龇着牙合不拢嘴,两只手撑着身子就要挣扎着起来,被姚木冉给按了回去,将书放在了他的枕头边。
他不经意扫了一眼书的封面,明显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生死疲劳》?竟与12年后冉冉送他的书一模一样。
他有些不自在,当初冉冉就是在他生日当天送了这本书后,才发生后来的事情。
他着急翻开书的第一页,空空如也,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上面应该有一段寄语才对,更何况,这也没到他生日,事情总不能如此巧合。
姚木冉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皱着眉头道:“你不喜欢?”
“哦,哦,哪能呢,你送啥我都喜欢。”阮星泽还没从回忆中捋出思绪来。
姚木冉竟又将书抢了回去,嘟着嘴道:“不喜欢我可拿走了!”
“别呀,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阮星泽着急道。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还传来一个浑厚的男音:“请问护士,刚才送来一个被打伤的学生,是在哪个病房?”
阮星泽一听:“老爸?”
“书过两天再给你!”姚木冉扔下一句话,溜之大吉。
(十二)
经此一事,阮爸阮妈对阮星泽进行了长达一个星期的教育,自那以后,阮星泽一直在医院养病,锋哥和荣蛋儿时不时地来看他,只是,姚木冉再也没来过。
这天,阮星泽又在嚷嚷着出院,刚下了病床,就看到门外进来了两个人,姚木冉和……赵云!?
“我们来看看你。”姚木冉放下水果,礼貌开口。
“你……们?”阮星泽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姚木冉仿佛觉得还不够,拉住了赵云的手,理直气壮道:“对,如你看到的那样,我们又复合了。”
赵云显得有些不自然,但仍然将姚木冉的手紧紧攥在了手心。
“你!”阮星泽一口气堵在胸口,想发泄,又生生忍住了,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柜子上,“咚”的一声,铁柜给锤得凹进去了一块,阮星泽的手又流血了。
姚木冉本能地上前一步,却又退了回来,继续火上浇油:“对,我本就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
“是这小子和你说了什么,对不对?”此时的阮星泽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就差打人了。
姚木冉见状,立马将赵云拉到自己身后,回道:“不关他的事。”
阮星泽看到被姚木冉藏在身后的赵云,简直嫉妒地发狂:“我还啥都没做呢,早护上了!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就仗着你喜欢我,怎么了?你敢对我怎么样!还不是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你咋那么贱!”姚木冉脸色发白,眼眶发红,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恼火的。
阮星泽脑袋嗡嗡地响,他指着门口:“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这是阮星泽最后一次见姚木冉。
在此后的两个星期里,阮星泽重新回到了教室,但却不思学习,又混进了网吧和游戏厅,加入了荣蛋儿和锋哥的死党队伍,与之前判若两人,就连荣蛋儿都感觉出了不对劲。
这天,荣蛋儿和锋哥在去网吧的路上,说道:“你觉不觉得,耗子有点不对劲。”
锋哥:“哪是有点,简直太不对劲,之前没命地熬夜学习,自打医院回来,却变了个人,老嚷着和我们出去玩,虽然看着兴高采烈,但……”
荣蛋儿接着道:“但就是不开心,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锋哥:“失恋了?”
荣蛋儿:“有可能,最近也没见他往中专……”
话没说完,荣蛋儿就被背后的人撞了个趔趄,正要恼火。
“你丫的!去玩又不叫我!”原来是阮星泽。
荣蛋儿瞬间熄了火,不吱声了。
“我就逗你玩,至于吗?”阮星泽以为自己把他撞疼了。
荣蛋儿却收起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回怼道:“你丫的!网吧是你去的地方吗?你要去的是清华北大!我们是没戏了,但你吃了那么多的苦,熬了那么多夜,好不容易把成绩赶上来了,怎么说放弃就放弃!有啥事解决不了,非要整这破罐子破摔的死出!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解决问题!娘们唧唧的,让哥们我小看你!”
锋哥怕两人打起来,忙在中间劝和:“耗子,他不是这意思,他就是担心你,到底出啥事了,你说出来,我们共同解决啊!”
荣蛋儿继续发力:“整天嚷嚷着和我们去网吧,去游戏厅,你真开心吗?你连我们都骗不了,自欺欺人!蠢货!”
“TMD,你也骂我!”阮星泽忍无可忍,一拳打过去,两人瞬间厮打在了一起。
锋哥扯也扯不开,拉也拉不动,干脆加入战斗,三人你打他一拳,他踹他一脚,待到筋疲力尽,三人瘫在了地上,望着满天繁星,静默不语。
“痛快了?”荣蛋儿打破沉默。
“嗯。”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阮星泽久积心口的怨气瞬间缓解不少,他知道兄弟是为他好。
“知道怎么做了?”荣蛋儿怕他不开窍,又问。
阮星泽:“我又不傻。”
荣蛋儿:“切,我看你聪明不到哪去!”
“唉,有完没完了?”阮星泽作势就要抡胳膊,却转了力道,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两人,紧了紧,道:“谢了兄弟们!”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骑上自行车直奔中专而去,他心里不是没有疑惑。
(十三)
阮星泽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中专门口,正要混进去,就看到了姚木冉的舍友小雅正往外走。
阮星泽喊道:“小雅!小雅!”
小雅刚开始还愣了会儿,看到是他,就跑了过来:“好久没见你了呀!”
“唉,说来话长,姚木冉在吗?能不能帮我叫一下她。”阮星泽顾不上寒暄,直奔主题。
“她已经两个星期没来了,就连请假也是她爸来给她请的,我们也不知道她干嘛去了。”小雅道。
“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阮星泽追问。
小雅回想道:“自从上次她被学校通报批评以后……”
“什么?被通报批评?”阮星泽打断了小雅。
“对啊,你不知道吗?还不是因为你。”小雅白了他一眼。
阮星泽叹了口气,“你接着说。”
小雅继续:“后来,她就被老师谈话了,整整两个小时呢,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再后来,她家里人找了她两三次,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哦,对了,两个星期前,她好像和赵云出去了一趟,回来以后,突然就晕倒了。”
“晕倒了?”阮星泽紧张道。
“对啊,校医费了好大劲才让她醒过来。哦,对了,她走的时候,还留了个东西,说一定要在八月二十四号给你,不知道啥意思,反正你也来了,就现在给你吧,省得到时候我还得去找你,等着啊!”小雅说完就朝教室跑了去。
此时,阮星泽的心已凉了半截,八月二十四号,他生日。
等小雅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本书,阮星泽急急地翻开第一页,像是为证实他的猜测,一段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若有来生,一骑双人,笑走天涯!愿踏遍山河,策马西风。遨游四海,醉卧沙洲,仰天地之博大,俯河川之秀美,路漫漫,看尽浮华,抛却宇宙万物,只此你我,方不枉来世也!”
阮星泽的心彻底慌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学校的,只听着心脏“咚咚咚”地在耳膜处擂动,整得他心烦意乱,司机师傅连着叫了他三声,他都没反应。
整整提前了12年!
他明白,真正的战斗要来了。
在一切事情安置妥当后,他高价包了一辆桑塔纳向李家沟驶去。
夜黑风高,星辰寥落,唯北斗星熠熠生辉,远处的山峦在暗蓝色苍穹的映衬下,勾勒出模糊的线条,凄凉的伸向远方。山根处,偶有两声犬吠,几星灯火,泛出一丝烟火气。
汽车在一条蜿蜒起伏的土路上颠簸着,窗外时不时飘来一阵猪粪的骚臭,司机师傅捂着鼻子将车窗摇了起来,阮星泽仍是一言不发,只盯着路两侧漆黑的庄稼地,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就到了地方,前面的路崎岖狭窄,车已经进不去了,司机师傅按原计划,将车停在了村口拐弯处,正好有一垧高高的地头挡着,看着很是隐蔽。
阮星泽将自己裹在黑色的风衣里,戴上帽子,穿梭在昏暗的街道上。乡村的夜晚是安静的,家家户户吃饭早,睡得更早,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很快,阮星泽就到了姚木冉家院墙外的那棵老槐树下,他悄悄爬了上去,隐在最高处。
小院正房的屋檐下挂着一只电灯泡,透着昏黄的微光,将这个土墙围起来的小院子照了个大概,一根铁丝从东扯到西,上面晾满了浣洗过的衣物,南墙脚下的大木盆子里还堆着没处晾得另一半。
东屋背对着大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看到高高举起的黑烟囱。背面通风口透着的微弱灯光,应该是厨房的位置。
西屋的土房子低矮简陋,用泥土糊起来的外墙,彰显着它的随意和卑微,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小的木门,窘迫且难堪,应该就是杂物间了。
他透过厚重的土墙,仿佛看到了多年后那个“不忠”的小女孩,遭受着家人残忍的毒打和侵犯,在那暗无天日的方寸之地,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阮星泽紧了紧后槽牙,呼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东屋出来一个人,二十来岁的样子,体格壮实,他端着一碗汤水,生怕洒出来,颤颤巍巍,看着很是吃力,快走到西屋门口的时候,“啪”的一声,摔了个稀碎!
这响声惊动了东屋里的人,出来一男一女,约摸五十来岁,应是姚木冉的养父母。
“姚大强!你就说你能干个甚?一碗饭都端不好,怪不得冉冉看不上你!”姚父一脸暴怒,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咋又打孩子,不就一个碗?”姚母把姚父推到一边,摸着儿子的脸心疼不已。
姚大强则像个没断奶的孩子,靠在姚母的肩膀上呜呜呜哭了起来。
姚母不停地安慰着:“乖,不哭啊,不哭,妈给你揉揉。”
姚父狠狠地骂了一句:“都他娘的被你惯坏了!”一背手,进了正屋,再也没出来。
姚母边收拾地上的碎碗片边嘟囔:“我儿子挨了打,你也别吃了,饿着吧!”
收拾完,也进了正屋,远远地听见里面传来一两句吵嘴的声音,过了会儿,又恢复了平静,从始至终,姚木冉都没出现过。
(十四)
阮星泽静静地靠在树上,一脸清冷,夜未深,他在等。
在李家沟最后一丝灯火熄灭的时候,他爬上了西屋的土墙。春寒料峭,夜风浸凉,激得他起了一层栗子。
屋里鼾声起伏,整个家都沉浸在熟睡中,他纵身一跃,摸到了西屋的小木门,透着门缝朝里望去,暗影沉沉,像是柴火,又像是农具,看不清楚。
阮星泽压低了嗓音:“冉冉,冉冉……”
叫到第五声的时候,里面明显有了动静,一阵窸窣声过后,一个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对方满含惊喜,又似是不可思议:“阮星泽?”
“你怎么样?”阮星泽紧张地问。
姚木冉哽咽道:“嗯,还好,你怎么来了?”
阮星泽故作赌气:“我来看看拼着让我误会,也要和我分手的傻子现在怎么样了!”
姚木冉:“我……”
沉默了半响,又道:“你走吧!我喜欢的是赵云。”
阮星泽真的是被气笑了:“你喜欢赵云,又和我说什么若有来生的话?”
“你,你拿上那本书了?”姚木冉有些心虚。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伟大?还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姚木冉不吭声。
阮星泽有些着急:“我就问你一句,要不要跟我走?”
姚木冉有些意外:“啊?去哪?”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姚木冉有些犹豫:“可是……”
“他们这么待你,难道你还留恋这里?”
姚木冉使劲摇头,但又想到两人隔着一扇黑漆漆的木门,阮星泽根本看不到,赶紧说:“没有!”
“好!剩下的都交给我!”阮星泽掏出事先备好的万能钥匙,没费多大功夫就打开了锁,当他看到姚木冉除了精神头差点,其他都还好的时候,顿时松了口气。
两人摸黑来到墙根底下,却着实犯了难。从上面看着这土墙并不高,但从底下往上一看,却不低,而大门里边上了锁,阮星泽试了大半天都没能打开,也不知这锁是不是钢筋铁骨锻造的。
阮星泽用手电筒环顾了一圈,并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只有南墙根底下的那只黑黢黢的大木盆。别无他法,两人索性将木盆里的衣物都撂了出来,将木盆拿到了西墙根底下,竖了起来,准备踩着它上去。
刚放好盆,正屋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把两人吓了一跳,侧耳一听,似乎还有人说话,没过一会儿,正屋的灯亮了起来。
“糟了!我妈肯定要去厨房取热水。”姚木冉已没了主意。
“抓紧时间!你先上去!”阮星泽托着姚木冉上了木盆。但不知是心慌还是这几日没吃饭的缘故,姚木冉试了两次都没爬上去,墙头的土倒被扒拉下不少。
这时,邻居家的狗突然叫了起来,那刺耳地嚎叫吓得姚木冉心惊胆战。
“我不行的,我不行的,你走吧!”姚木冉抖成了一团,泪流满面地看着阮星泽。
“你可以!你是最棒的!相信我!”阮星泽狠狠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双脚踩在木盆上,抓着她的双腿,将她高高托起。
就在姚木冉爬上墙头的那一刻,木盆应声而裂,它那历经岁月侵蚀的木身实在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
此刻,犬吠声更大了,似要将这暗夜生生撕碎。
姚木冉着急地伸着胳膊,冲阮星泽道:“快上来!我拉你!”
可墙那么高,她又那么弱,根本就拉不上去。
阮星泽果断道:“你先走!村口有车,我们在车上集合!”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姚木冉哭泣道。
“我身强体壮,怎么出不去?你在这儿,只能给我添乱!快走!来不及了,这个,拿着,密码是你生日!”他一边压低嗓门咆哮着,一边朝姚木冉手里塞了张卡片,使劲一推,下面是软软的草垛,她不会有事。
(十五)
姚木冉“咕噜”一下就从草垛子上滚了下来,顿时眼冒金星,试了两次才勉强站起来。
就这破身子,除了添乱,确实什么都干不了。她不再意气用事,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阮星泽,我从村口等你!”
墙那边顿时松了口气,立马应道:“好!”
话音刚落,正屋“吱呀”一声开了门,姚母披了一件外衫走了出来,因狗吠声太吵,她拿着手电筒朝西边的邻居家照去,昏黄的光束在混着麦秸秆的土墙上来回徘徊,直到扫见西屋洞开的木门,姚母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拢了拢衣服,打着手电筒朝西屋走去,生了锈的门锁掉在了灰扑扑的地上,乱七八糟的农具挤着挨着,就是不见了姚木冉的身影。
姚母这下慌了神,边跑边朝正屋喊:“老头子,快,那死丫头跑了!”
没过一会儿,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姚大强迷迷糊糊中被他爸拍了一巴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哭闹着,一晚上被打了两个大巴掌,也是够可怜的。姚父姚母拿了钥匙着急忙慌地开了大门,跑邻居家喊人去了。
一直躲在暗处的阮星泽瞅准了时机,“呼啦”一下就从墙根下的阴影中冲了出来,这一冲,把正在哭的姚大强吓得一激灵,顿时噤了声,只见他哆嗦着手,指着阮星泽:“你…….你是谁?”
“我是你哥!”阮星泽顾不得搭理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村里,前一刻才熄灭的灯火,又一盏盏亮了起来,吵闹声犬吠声不绝于耳,远远近近,像一群迫近的野兽。
阮星泽一路狂奔,刚跑出一百米,又察觉不对劲,冉冉一定还没跑出村口,照这速度,岂不是两人齐齐被抓个正着。
他又旋风般地跑了回来,对着还在院子里发愣的姚大强道:“嘿!大强,你媳妇不见了!我陪你去找呀!”
姚大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阮星泽拽了个趔趄,边跑边说:“可是我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走。”
阮星泽:“刚我出去的时候,咱们是不是见了一面?”
姚大强:“嗯”
阮星泽:“那这是不是第二面?”
姚大强抓了抓脑袋,好像是这么回事。
阮星泽:“所以咱们已经不算陌生人了,更何况我是你哥呀,你媳妇跑了,我不得帮你找回来?”
姚大强:“哦哦,谢谢啊!”
“不客气!”阮星泽边搭话边拽着他狂奔。
渐渐的,姚家门口聚了不少人,都知道姚家丢了女儿,一个个四处帮着找人。
阮星泽带着姚大强,一会儿说看见东头有人,一会儿又说在西头,领着一拨人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又从村西头折了回来。
因是天黑,阮星泽又戴了帽子,倒没人认出来,又因为身旁跟着姚大强,竟也没人怀疑,都还以为是姚家亲戚。
不过这一幕,终究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邻居牛叔举着矿灯站在山坡上,眯着一双眼睛盯着三三两两的人,对姚爸说道:“他叔,那后生可真出力,是你家亲戚啊?”
“我家没来亲戚呀?”姚爸姚妈挨家挨户喊人,还未加入寻人队伍,听了牛叔的话,也打着灯朝那人照去。
这一看,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三人滑下土坡,就向阮星泽跑来。
这边,阮星泽陪着他们兜了两圈,估摸着姚木冉已经上了车,趁其他人分散开的空当,随便对姚大强指了个方向:“大强,我去那边看看,你在这边等我。”
哪知姚大强这时犯了倔,拉着阮星泽,非要跟着他一起找人,任他好说歹说,就是不行。
眼看姚爸他们就要过来,阮星泽没了办法,甩开姚大强就要跑。
大伙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是灯下黑,贼喊捉贼啊,一群人都被这小子耍了!
阮星泽深一脚浅一脚,就像重金追赏下的逃犯,众人叫嚣着,追赶着,滚雷一般地迫近着。
(十六)
几日没进水米的姚木冉,支撑着单薄的身体,在暗夜中穿行,像一只被啃食掉躯壳,落荒而逃的大虫,虽苟延残喘,却蹒跚着,坚持着。此时的她跑得冷汗涔涔,再被这冷夜的风一吹,一阵恶寒,头更眩晕了,村口拐角处,对,拐角处,果然,她看到了,那是她追逐光明的天梯啊!她刚走到车旁,身体就软了下去,司机师傅二话不说,搀起她滚烫的身体进了车里。
村里亮起了灯火,一盏,两盏,一片,一大片,像索命的鬼符……
安静的村庄开始喧嚣,再逐渐沸腾,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却还未回来……
猛地,天边一声炸雷,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刺眼的冷光照亮了整个天际,也照亮了狂奔的人群!
远远的,一群人,打着手电筒,扛着锄头,钉耙,追赶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每经过一户人家,便有源源不断的村民围剿过来,少年逃无可逃。
这时,发动机响了,姚木冉不可思议地看着司机,他满眼惊恐,慌乱地扭动钥匙,调转方向,他要离开这里!
不!王八羔子!竟想独自逃命!那不能够!
姚木冉拼尽全身力气,爬过中央扶手箱,探着身子和司机抢着方向盘。
“你不要命了!”司机一声怒吼。
姚木冉浸满泪水,声声哀求:“求求你,大哥,救救他,救救他!”
“那么多人,我们只能去送死!”司机扳回方向盘,奈何下一秒竟又被她夺回,他不知一个病弱的小女娃娃,怎地有那么大力气,差点将车开到壕沟里去。
“不要!不要撇下他!啊……”姚木冉一声哀嚎,倒在了椅背上,一点点往下滑落。
司机收回了劈在她脖颈处的手,眼泛泪光:“对不起了姑娘,这是他交代的。”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苍茫一片,倾注在这片沟壑纵横的大地,照拂着这方野蛮粗犷的水土。
阮星泽立于壕沟之上,远远地看着两个渐行渐远的尾灯,释然一笑,纵身跃下!
……
那天,我正在勾选新到的队员名单,你的出现,犹如一缕阳光照进我的生命,从此,我便知道,这辈子非你不可。
那天,我写了张字条,夹在了你的书里,“流水绵绵,听蛙声一片。孤影悠悠,赏芳草一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天,我惊喜地发现,我带去的笔记本里竟多了一段话,“月光潺潺,落霜华无垠。烟波邈邈,渡思愁浩荡。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那天,我从火场将你救出,你如受伤的小鹿蜷缩在我怀里,还从我衣兜里掏出被大火烤成焦黑色的鸡腿,我们看着彼此脏兮兮的脸颊,痴痴地傻笑,就像被命运套牢的两只黑土豆。
那天,我与你月下相拥,我便想拥有你的一世,任人生坎坷崎岖,仍义无反顾……
(十七)
“先生,先生,你醒醒!”耳边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
阮星泽的胸口像被重击过似的,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终于缓上来一口气,一睁眼,却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围了他一圈,齐刷刷盯着他看,一个年轻小姑娘蹲在他旁边,看他醒来,舒了口气:“您终于醒了,真是对不起,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阮星泽脑袋有些懵,看了看四周,他竟躺在马路旁边的草丛里。
旁边的大爷开了口:“年轻人,我看得真真的,是你闯红灯过马路,人家小姑娘才撞的你。”
我被人撞了?
阮星泽揉了揉脑袋,站了起来,除了胳膊肘擦破点皮外,其他地方并没受伤,他扒拉开人群,看了看周围,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他又回来了!?
可就算回来,不也应该在医院吗?冉冉还在医院!对,医院!
他二话不说,就往医院跑去!
“哎,咋走了?”
“小伙子,你没事吧?”
“小姑娘,你遇到好人了呀!”
……
阮星泽几乎是冲进医院的,马不停蹄来到重症监护室,迎面正好撞到了当初骂他的那个护士。
“你好,麻烦问一下……”阮星泽盯着护士站的电子日历表,确定了一下时期,竟然是当初冉冉被送到医院的第二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昨天,对,昨天送来重症监护室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叫姚木冉。”阮星泽抓着护士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护士一阵恼火,挣开他的手臂,嫌恶地道:“你谁啊?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阮星泽:“我啊,你不记得了,你还骂过我,骂我禽兽。”
护士:“你有病吧,姑奶奶我啥时候骂过你禽兽,还没见过自己找骂的!”
阮星泽想着,护士每天要见那么多人,不记得也算正常,转而又道:“不好意思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人了,你帮我查查呗!叫姚木冉。”
护士脾气不是很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到护士站去查了,阮星泽也随她一起盯着电脑一一查看,搜了大半天,查无此人!
再往前一个月,仍无此人!
“不对啊,护士,你确定没有?”阮星泽着了急,怎么会没有呢。
这时,护士的脸彻底黑了下来,掐着腰问道:“我说你这人,刚才我就看你不对劲!怕不是故意来找茬的吧?!你看我很闲吗?”说着就叫来了保安。
阮星泽被轰出了医院大门,他越想越不对劲,日期对不上啊!难道是冉冉送来的那天晚上,我晕了过去,醒来迷迷糊糊出了医院,然后被车撞了?
这个倒是也合理,那我返回高中经历的那些,又算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一场梦?
也不对啊,姑且算是一场梦,那医院也不该没有冉冉的住院记录啊?
阮星泽一个头两个大,刚回到单位,迎面碰上了值班的老王。
老王:“吆,今天咋舍得迟到了?”
寒暄了两句,阮星泽找到了和姚木冉一个宿舍的小静,想让她帮忙收拾一下冉冉的东西。
没想到小静一脸诧异:“姚木冉是谁?宿舍一直是我和南南两个人啊!”
这一回答让阮星泽大为震惊,一时缓不过来,先是医院,再是单位,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阮星泽不甘心,当天就请假去了李家沟,多方打听才知道,村里倒真有一户姚姓人家,但十几年前就搬走了,谁都不知去了哪里。
后来,他又去了趟中专,找到负责学生档案的老师,却被告知12年前的档案早已被集中销毁,再问到曾经42班的姚木冉时,大家都毫无印象。
阮星泽像是失了魂,恍恍惚惚,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漫无目的地走着,图书馆,大铁门,操场,在他们曾经待过的地方,徘徊了一遍又一遍,从白天,到黑夜。
月色如水,银辉遍野。阮星泽静静地躺在那蓬草场上,虫鸣啾唧中,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他被月光托举起来,随光晕流转,随虫鸣沉浮,浩瀚苍穹中,向更深更远处进发。
那年,雪花飘落,琼枝满园,她浅笑嫣然,清澈动人。
那年,少年意气,挥斥方遒,他执拗倔强,逆天改命。
若他不自作主张,他们是不是还有见面的可能?
若他不参与一切,她是不是还可以平稳地活到30岁?
“阮星泽,这次考试我整整提高了40分耶!想吃啥?我请客,你出钱!哈哈……”
“阮星泽,你个笨蛋,这道题错啦,还给我补习呢,我当你老师如何呀!”
“阮星泽,你咋又睡着了,你总是这么能睡,以后要讨不到媳妇啦!”
“冉冉!”阮星泽惊坐起来,身边却空无一物。
天光大亮,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准备回家。
刚走到小区门口,保安就递过来一份邮件,说是需要他亲自签收一下。
盛世地产!?邮件上书着四个醒目的大字,拆开一看,竟是股东大会通知书。阮星泽颤抖着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如何能不激动!原以为一切不过是梦一场!
(十八)
层林染翠,梨花飞雪,又是一年春。
这天,阮爸阮妈硬要拉着阮星泽去看梨花,他们不知儿子近段日子是怎么了,老问一些高中时的事情,有时人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直至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还经常发呆,一发呆就是一两个小时,还老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老两口越发觉得不对劲,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是前段时间被人撞了一下,老两口只怕阮星泽的脑子被撞出啥毛病,非要带他去医院检查,可去了医院也没查出啥毛病来,之后老两就想尽办法带儿子出门散心。
阮星泽站在花影绰绰的梨树间失了神,风儿将雪白的花瓣带入九天,高高托起,簌簌落下,他仿佛看到那年冬天,在漫天飞雪中翩翩起舞的精灵。
他慢慢踱步至树影深处。
一窈窕背影正漫步在这如云朵般洁白的花树下。她一袭红衣,如诗如画,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与这梨花的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美得动人心魄。阮星泽不由驻足。
这时,一男子手捧着花束朝她走了过来:“冉冉,好看吗?”
这名字如电击一般,让阮星泽不由一颤,看着女子一点点转过来的侧颜,顿时无穷的思绪涌上心头,湿润了眼眶,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如欣赏一幅画。
女子似乎有些害羞,接过花束,打趣道:“李先生的花,妾身就笑纳了。”
她笑了,阮星泽也笑了。
“妈妈,那个叔叔一直看你,他哭了,又笑了。”一个小女孩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眉眼间如女子般古灵精怪,她扯了扯女子的裙摆,手指着不远处的阮星泽。
待女子回身,只见一抹熟悉的背影,如在梦中那样,突然闯入。
她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似乎勾起了尘封已久的禁忌,她使劲锤着脑袋,有什么东西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冉冉,又头痛了吗?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不要强迫自己。”李先生着急地安慰着。
风起,花落,阮星泽释然而笑。
你的世界,我曾来过,你幸福,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