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镜细观我,半生快活,半生坎坷萧索。我隔阴阳观你,半生鲜活,半生消弭解脱。
清泉初遇,他误成登徒子,她化作良家女,他被那潭水羞红了脸,她因这红脸大笑出声。
在笑声中,他仓皇而逃,忘了回路,唯独她的芳名,牢牢刻于心底。
清婉。有一美人,清扬婉兮。
再见时,他领众人攻打,她率部下迎敌。群山之巅,他唯独看她,万人之中,她只认他。
两方对敌,狭路相逢,万籁俱寂,只等号令。上山灭教或下山杀人,一声令下,即是黄沙白骨成堆,青石红血成河。
他们遥遥相望,隔着正邪之道,隔着人群万千,却只是莞尔一笑。
一声“退”,他穿人群而来,一句“散”,她踏清风而往,他们之间,再无阻碍。
“未提亲无聘礼,不曾十里红妆,只许岁月静好,一人一心,你可愿?”
她展颜,“那又何妨。”
“你为武林之主,揽天下大事。若你归隐山野,不问世事,你可舍?”
他笑语,“有何不舍。”
一双人相视而笑,携手离去,余下人面面相觑,渐渐散去。
他们重回清泉,在那初识之地,建一木屋,圈一庭院,种些花草,养些家禽,与闲云野鹤作伴,有山间清流相陪。
虽也为柴米油盐所扰,却不因日常琐事相争。在他面前,她从不狂傲,不可一世,她只是个洗手作羹汤的娘子。与她相处,他不曾指责,不会妄加评论,他只是个在一旁相帮的郎君。
她是娇羞的小娘子,他是威武的大丈夫,他们于一方净土,忘却前尘往事,琴瑟和谐,静守流年。
恩爱两不疑,最惹苍天妒。
我不曾犯人,他人却常扰。他们身处凡世,终究还是逃不开这滚滚红尘。一正一邪,恰如人妖殊途,奈何依旧躲不过人伦谴责。
此去经年,她重回魔教,带着他的尸首。
一反之前的只守不攻,快准狠,直捣黄龙,将这武林打得措手不及,却只为那面铜镜,须弥山的镇门之宝。
她想要的东西,他人必然拱手相让,若不交,则满门覆灭,这就是魔教教主的狂妄。几年的归隐,不曾消弭她的血性。
若要此物,需得一跪一叩头,从这上千的青石,拾阶而上,自断经脉,永世锁于须弥之牢,方可获得。否则,即便屠尽满门,你想要的,也不会得到。
她听着须弥的答,默然不语,转身离去。再回首,却是来到须弥山脚,一步一磕头,向山顶跪去。
身为魔女,她拜得却是正道佛祖,身为教主,跪得却是凡夫俗子,身为人妻,她跪拜得却诚心诚意。不管是狂是傲,亦或是卑是懦,她想要的,不过是再见见他。
哪怕是笑对仇人,跪于众人,又有何妨。
她一身傲骨,被迫跪于泥潭之中,她一身白衣,早已被染的血迹斑斑。而她,却只是守着一面铜镜,目不转睛,如痴如狂,如知伊如对镜如溺者逢舟。
那镜,正吸取着她的精血,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看着镜中之人,穿过迷雾,缓缓走来,还是一如从前,那是她的郎君,却困于铜镜,远不如当初洒脱 。她伸手,想要帮他再理理散乱的鬓发,却只触碰到冰冷的镜面。
她似是被铜镜的冰冷刺到了,收回了右手,看了看指尖,却又马上看向镜中,生怕错过他的一丝一毫。她听不见他说话,只能看见他的笑,于她而言,却也足够。
她在牢中,守着镜中的他,不知今夕何夕。而于她之外的凡尘,早已因她,被搅了个天翻,魔教因此一役,退居一隅,而所谓正派,则为了究竟谁主沉浮,而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不过这些,与她何干,隔阴阳观他,透铜镜想他。纵使一切只是水中花,镜中月,到头来的一场空,她也甘愿深陷其中,好似一切都未发生,假装一切都好。
手腕的血,随着地上蜿蜒的脉络,流入铜镜之中,消弭于无形。而镜中之人,随着血液的流逝,却愈发鲜活,那笑容,还是原先的温和,却隐约透着几分诡异。
她侧卧于冰凉的地面,脸朝向铜镜,断了气息,带着淡淡笑意,宛若睡梦。
于何处葬你,千年不腐,唯心上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