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我与一位奔三小青年，彻夜长谈。我们交换经验，他认为现在是颜值当道的时代，脸是一切的敲门砖，爱和事业，都与颜值有关。我很纳闷，说长时间相处后，我已经无法分辨出身边人的颜值度。

帅小伙抖腿和抠鼻的时候，也没平常那么帅。长得歪瓜裂枣的大叔，谈起科幻小说，倒像是从宇宙深处乘着飞船来的秘密人群。

看脸的时代想必也快过去了。我们不提倡精致过头或完全邋遢，我喜欢坦率的自在，客观去谈论我们的外貌、学识与性格。不足之处和不错的地方，自省之后，那些区别和反差也将慢慢消融。

希望今夜，你以最舒服的状态，去阅读这个故事，虽然，它可能会有一点点烧脑。

book君

插画：安娜

新 角 色
陈 三 川

我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下定了决心，来到了津布韦大道的霍尔得诊所寻求帮助。

此时的我与霍尔得医生相对而坐，他正忙着签署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我们没有对视，更没有对话，这样手足无措的会面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傍晚。

那个傍晚，是柔和的烟霞和冰冷的河水杀死了那个男孩。他是我见过的长得最美的孩子，他在河里拼命地挣扎，绝望和无助充斥着他的身躯和意志。那一瞬间，他一定希望能得救，但我却无能为力。

我清晰地记得他沉入河底前的最后一个眼神，没有恨，也没有爱，那是一个毫无情感的洞穴。直到最后，他不再反抗，无力地选择与这条长河合二为一。

霍尔得医生打断了这段惨痛的回忆，他说：爱德华，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选择放弃，要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说：我不后悔。他接着说：凡事总有理由。

为了复仇。我说。

四小时之前，我还在教学楼的天台上。那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达芙妮。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达芙妮，她说：一九八三年，诗人查尔斯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离开了他，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世界末日。

那她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我的眼眶里头全是泪水。

我口中说的那个她，叫赛琳娜，一个从我十二岁就开始暗恋的金发女孩。可是就在刚才，这个留着金发的女孩当着众人的面前，带着不屑，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我：爱德华，请你认真照照镜子，我可不知道你这勇气从何而来。

我一直认为，赛琳娜配不上你。达芙妮说。

她的长发被晚风吹得凌乱，脸上的麻子被漆黑的夜掩盖起来。

达芙妮，如果你到这儿是为了说赛琳娜的不是，我可不欢迎你。但如果你是真心为我着想，那我求你帮帮我，别让我成为第二个查尔斯。

我想，有一个人能帮到你。在沉默良久之后，达芙妮终于说出了这番话，借着天边的余光，我能看见她的眼睛，带着痛苦和泪光。

达芙妮说的那个人，是住在津布韦大道最西侧的霍尔得医生。她曾听过一个传闻，霍尔得能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他可以安排一个如你所愿的新角色，但要成就这样的好事，就必须放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没有人能分辨这样的改头换面是好是坏，因为他们都必须遵循守则，对以往的生活绝口不提。

在我出发之前，达芙妮跟我约定，要是我成功了，拿着一本查尔斯的诗集来找她，不用说什么，她自然会明白。

告诉我，你想变成怎样的人？霍尔得医生拿出了一张记录表，他开始记录下这场改变的所有细枝末节。

完美的人。我毫不掩饰地提出了这个过分的要求。

好。他说。

你所有的记忆都会保留下来，但你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将重新分配，你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过往，不然，你会死。明白了吗？霍尔得给我发出了最后的忠告。

明白了。说到这里，我留下了眼泪。因为我知道，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是这个丑陋的爱德华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从冗长的梦里醒来。我睡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遇见的是一对陌生的父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认出了这个人，他是那个十年前不慎落水的孩子，也是我见过长得最美的男孩，他的名字叫杰克森。

我以插班生的身份重新回到了学校，成绩优异、外貌出众、家底殷实，这成了我最引以为豪的事实。我能感受到身边所有人看我的目光，全都带着羡慕和妒忌，包括那个金发女孩，赛琳娜。

可是我并没有将这份受宠若惊的喜悦告诉达芙妮，当然，我也没有兑现那个在命运改变之前所立下的约定。

在我成为杰克森之后，第一次见到达芙妮是在回家的路上，那时赛琳娜正挽着我的手，达芙妮在我们的前方迎面而来。我们没有对视，如同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过后赛琳娜问我：你看到刚才那个麻子脸了吗？自从他的朋友溺死之后，她就变成了一个哑巴。

我不禁发出了疑问：她的朋友？

她说：对，一个叫爱德华的人。 当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颤抖。然后接着问：那她其他朋友呢？

赛琳娜笑着说：像她这样长得并不讨好的人，交不了朋友。

我停下了脚步，然后说：赛琳娜，你这样说会不会有点过分。

赛琳娜松开了她的手，走在前面干笑了几声，回头一脸轻蔑地对我说：难道你有想过跟这种人交朋友？真可怜。

再次见到达芙妮，是在学校后门旁边的窄巷尽头。我到那儿的时候，赛琳娜正往她的头发上吐口水。我不知道赛琳娜为什么会叫上一帮人将这个已经足够可怜的女孩拉到这里，然后让她遭受这样不公平的对待。

这让我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傍晚，男孩爱德华被几个恶棍强行拖行到同一个地方，他们对他拳打脚踢，甚至吐痰撒尿。就在他完全陷入绝望的时候，是一个满脸麻子的女孩拿着带火的木棍驱散了那群魔鬼。

可是，几年后的今天，达芙妮并没有那么幸运。在她眼前的杰克森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言不发地领着那个金发女孩离开，残忍地把她遗留在那个无助的深渊。

我承认这种不可宽恕的恶行完全是出于我的自私和虚荣，我害怕挺身而出会招来不满和排挤，我必须想方设法地保护自己的形象，这样才能活得更好，活得更加完美。

在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达芙妮。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赛琳娜完全占有了我，她替我完美地安排了余生。我开始对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和这个表里不一的金发女孩产生了厌倦，我甚至忘记了当初改头换面的目的。但试想，如果我真的以同样的方式去伤害她，那我才是最可恨的人。

我想起了那些跟达芙妮共度的美好时光，毫无负担，天真烂漫。有时候我会假设，如果我还是爱德华，那应该会比现在更加快乐。但这样的假设仿佛离我越来越远，从那个阴雨连绵的雨天开始，我就注定要失去一切。

我试着重返旧地来逆转命运，但他们都告诉我，津布韦大道的最西侧，从未有过诊所。

此时此刻，我就像那个在河里拼命地挣扎的男孩，绝望和无助充斥着我的身躯和意志。我希望此时此刻能得到救赎，但却孤立无援。我的眼神里面没有恨，也没有爱，那是一个毫无情感的洞穴。直到最后，我不再反抗，无力地选择与这条长河合二为一。

要是，现在达芙妮在我的身边，那该多好。

在河水结冰前的一天，我回到了旧时爱德华的住址。房子的门前停了一辆陈旧的货车，就在我准备敲门的时候，屋内的人毫无征兆地冲了出来，我们两人撞个正着，她手上的行李散落一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像耶诞树顶上的小天使一样，朴素纯洁，完美无暇。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女孩先做了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索菲亚，刚从哈迪海港搬过来。在斜阳的照耀下，她灿烂的笑容显得更加动人。

乔迁礼物还没来得及准备，要是不介意，请你把这个收下。索菲亚以为我是她的邻居，她捡起了地上的一本书，拍走了封面的尘土，缓缓递给了我。

那是一本查尔斯的诗集，扉页写着这么一句话：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我叫杰克森，很高兴认识你。我说。

我们笑着互望，眼泛泪光。

（完）

本文作者：陈三川。

这是作者陈三川为故事画的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