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从窗口吹进车里,我坐在这辆有些破旧散发着怪味的面包车里。这车行驶的过程中不间断的发出“赫磁赫磁”的声音,据司机的说法是:这车已经开了十年,老了,要废了,就是这样一辆车载着我和母亲回到家乡和亲人重聚。

“妈,我饿了”我不合时宜的打断了她与司机的交流。

母亲开始“窸窸窣窣”得翻着一个黑色的大包,拿出几片饼干递给我。

我看她除了脸上没有挂着笑容外,一切都很正常,也许也是因为她平常就爱板着个脸,我倒看不出她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平常四个小时的路程,这会因为雨雪同下,让路面变得更加难以行驶,硬生生在泥泞的土路上开了六个多小时才算回到母亲的娘家。

母亲的娘家离婆家也就是奶奶家走路也就10分钟的距离,往年回家都是先回奶奶家,然后才买些补品往母亲的娘家去拜访。

为什么用拜访这个词呢?据说是因为当时外婆不肯让母亲嫁给父亲,嫌弃父亲的长相,甚至于在婚礼当天让外公去半路说服母亲不要嫁过去。向来听话的母亲在那天固执的可怕,她苦苦哀求,罗列父亲的种种好处,总算是让耳根子软的外公妥协了,那是外公还对母亲说: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顾不得怕那娘们了,我随你过去,免得以后被婆家欺负。

在母亲感激外公的同时,顺带也怀恨上了外婆。所以也就是这一原因母亲不爱回娘家,往往都是待上个把小时便离开。

但是母亲却总是爱念叨娘家,她总说:你外公啊,老了,在床上动不了了,你外婆嫌弃他,你舅舅不管他,你说他这把年纪可如何是好呀!

我听多了也就不以为然了,甚至还在有些叛逆期时恶狠狠的回她,说她爱讲场面话,光说不如做的好。这时她总是叹气再叹气。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车子的气味,在车还没停稳那一刻便跳下车去,母亲似乎也没看见我这危险的举动,她理了理头发,用纸巾擦了擦眼睛,看着精神奕奕,下车前还嘱咐我:不该说的别说。

还没踏进大门,倒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笑声,呼声,好不热闹。我侧头看向母亲“你确定是外公去世了吗?”

“叫你不要胡说八道,回去嘴都给你缝上”母亲这会双目瞪的圆鼓鼓的,厉声呵斥我,识趣这是我一贯遵守的准则,倒是不在发出一点声音。

母亲还有些不甘的瞟了我一眼,我跟在她身后往里面走去。

一进门,那桌子上围着一群人打牌,女人压在男人背上,男人压在桌子边缘,一手拿着钱,一手攥着牌,嘴里骂骂咧咧很是激动,女人则嘻嘻哈哈笑着拍打着男人的背。

另一侧小孩三两个坐在一起打闹着,电视里放着的节目没人去注意。

要不是看见角落还摆着一张小桌子,不时几个乐兵吹着哀号,还有一口棺材在那,我还真认为大过年这许多亲戚来拜年讨个晚饭。

母亲这会便在厨房喊我过去吃馒头,垫垫肚子,这去年刚办过酒席的房子在这偌大的厨房倒可以看出些新房的样子:亮白的瓷砖,使用煤气的灶台,还有已经容纳了不下十人的空间。

要想吃东西,必须先喊人,这概念在我脑海里倒是根深蒂固的,果不其然母亲先把在场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介绍了一遍,我就挨个喊过去,到了母亲的姐姐们时我话语里加了感情“大姨娘,二姨娘,小姨娘”喊完后她们象征性夸赞我几句,无非就是:又漂亮了,个子真高之类的,乡下人说的漂亮换言之就是城里人说的大盘子脸,身体强壮,我每每心里抗拒,表面还得落落大方的接受夸赞,有时还得表演害羞的戏码。

这闹哄哄的氛围让时间倒也过的快了,晚饭点也在一盘盘的菜肴中临近,我是知道这还不能吃饭的,老家习俗很多,给去世的人先换衣服吊悼一番也是习俗,这换衣服小孩子是不能看的,尽管我觉得我已是大人,也被哄进了房间。

等换好了衣服,接下来便是吊悼了,其实就是需要有人在旁边哭,这一时之间倒是安静了下来,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好像谁也没有眼泪一般。

大姨娘打了头阵,她双腿一跪,两手往棺材板上一搭,便“哭”了起来,她嘴里念念有词,听了好一会儿也就知道说的就那么几句:什么怎么走的这么早,留下我们这些个子女可怎么活,我苦命的父亲,等等……无关痛痒的话。这会大伙便散开,都去找位置准备吃饭,我始终站在旁边看着,就想看看这眼泪什么时候能掉下来,大约“哭”了20分钟,大姨娘象征性抹了抹眼泪,起身。

这往后的几天里次次都是这出戏之后开始吃饭,“哭”的有时是大姨娘,有时是二姨娘,母亲和小姨娘倒没有担任过这神圣使命,我私底下也有听小姨娘抱怨过:我早早就被送给别人家,可没有一点感情,这可怎么哭,我做不到,不干这事。

母亲在旁听了也不说话,那常年板着的脸倒是笑了笑。

七天的时间也就转眼间,外公就要下葬了,那天来了很多亲戚,披麻戴孝,母亲在那一天一反常态的坐在棺材边自顾自得说着话,我隐约听见:父亲,走好啊!这生平吃的苦够多了,走了也好,当年的事我也没有恨你,小时候不让我读书也没有恨你,你……你走好。

压下点心里的泛酸,我喊母亲可以走了,母亲起身的速度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那搭着棺材的手也不肯撒开,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四个壮汉便抬起棺材首个向山上走去,喇叭声,“哭”声惊天动地,我望望身侧外公的子女倒没有一个哭的,不禁好奇这怪声哪发出来的。

棺材入土,准备掩埋,这时的母亲神色开始有些怪异,一贯一惊一乍的大姨娘推开身侧护着的手不管不顾的往土堆里面跑,母亲也按耐不住扑向土推,接着不知是哪个长辈,又不知哪个乐兵起的头,刹时哭声,喊声,乐声混成一片。

我挪步站在人群外,那乌压压的人围着棺材,脸上风干的眼泪在扯嘴角时绷的有点疼,我喃喃道“外公,走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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