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午，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初中同学望明来我办公室。
看到望明敲门，我有些意外。赶紧上前迎他进来，给他递上茶水之后，我俩面对面地坐下。
望明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上高中，一直在外打工，渐渐的我们也少了联系。再后来都各自结婚生子忙于生计，几乎断了联系。记得还是一次回老家，在村里无意碰到了他，由于时间关系，没有深聊。想想那是在几年之前。
几年不见，望明头上有了太多的白发，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穿了件深灰色的冲锋衣，里面的那件浅灰色高领棉毛衫的领口洗得发白，有的地方已经磨破了，张开着一个个小口子。
我们寒暄了几句，望明说路过我这儿，刚好没事就进来坐坐。我说最近上访的人多，保安怎么放你进来了，望明说他直接报了我的名字，保安没让他登记，就让他进来了。我告诉望明，那个保安是我们的老乡。
02
坐在面前的望明表情凝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告诉我他现在烦死了。家里的老四正在读初二，年后开学，突然不想上学了，现在在家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
我知道望明生了四个女儿，老大已经出嫁，老二在读大学，老三老四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
我问望明：“老四为什么突然不想上学了?”
望明停顿了一下说：“受老三事情的影响很大，受不了其他同学在一旁的指指点点。”
我诧异道：“老三怎么了?！”
“老三去年暑假卧轨自杀了......”望明痛苦地低下了头。
我只听说去年暑期，我们县一中高二年级有个成绩非常优异的女孩子突然卧轨自杀。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是望明家的老三，也不可能往他身上想。这时我怨起自己的麻木......
03
望明夫妻俩常年在外打工，他在工地上做泥工，他老婆就在工地上给民工做饭。他们夫妻俩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转来转去，几个女儿一直都是望明父母在家照顾。
望明说这么多年，他们夫妻俩一天都不敢停下来，只有拼命赚钱，因为每天打开门就要钱花。四个女儿要吃要喝要穿要读书，还有年老体迈的父母要赡养。
望明已年过半百，爬高干重体力活身体已吃不消；父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也时有病痛，需要照顾；尤其是老三出事后，他整个人都崩溃了，更无心外出。于是夫妻俩没有出远门，就在家附近打打零工，顺便照顾两位老人和老四。说实话，这么多年，迫于生计，也没有时间陪在孩子身边。
望明家的老三是从我们乡里的中学(就是我们当年读书的学校)，考进了我们县一中高中最好的尖子班。进校后学习成绩一直在年级前10名，还是班干部。
老三不但学习认真刻苦，而且自尊心很强，对自己要求高不说，对同学的学习要求也高。因为她是学习委员，有的同学作业做的马马虎虎，她总是不留情面地指出来。碰到不服气的，就不屑地说她不就一个学习委员有什么了不起，喜欢逞能好管闲事。那时老三感到非常委屈，很不明白，觉得自己是乡下来的孩子，有种自卑感。
因为在乡下读初中的时候，老三也是班干部，也是那样给班上的同学指出问题，同学们并没有表示任何不满，有的还感谢老三的帮助。
去年高二，一放暑假老三就回乡下了，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跟老三在一起。出事前几天都是高高兴兴的，没有任何迹象，一天傍晚不知道是什么鬼找到了，突然冲到我们村附近的铁轨上去......
孩子，无人知晓你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和心里煎熬，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如此想不开。死比生难啊！
望明沉默了，我的心堵住了。
孩子，除了学习，没有人告诉你：除了生死，其它的都是小事，有生命的地方，才有希望！
04
望明呆坐在那儿，我让他喝了口水，他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老四跟老三两姊妹关系最最亲密，每个周末老四都在家守望着老三从县城回家。老三对老四自然也是疼爱的不得了，从小老四就是老三的跟屁虫，跟着老三出出进进，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一起疯，学习上老三更是老四的最好帮手。
同样老四学习成绩也非常优异，在年级也是前几名，数学次次都考满分，英语成绩也是95分以上，物理成绩目前稍稍弱一点点，但是总得来说都不错，老师说发挥正常，考进我们的县一中尖子班应该没问题。
但是老三出事后，老四明显变了，跟我们也不交流，老师说她在学校也是沉默不语，变了一个孩子，不再跟其他同学有说有笑，只顾自己看书。有时候那些不懂事的同学还在一旁指指点点的，告诉别人那次卧轨的就是她家姐姐。
所以今年一开学，老四就提出来不愿意继续在乡里中学上学，强烈要求转学。开学都一个星期了，孩子就是不去学校，自己天天在家看书读书，其实望明也清楚她什么都看不进读不进。
望明说家里有个亲戚在我们县三中当老师，他找了这个亲戚，想让老三进县三中读书，可是亲戚说现在有规定，小学初中都是按户口就近读书，老三户口是农村的，不能插班到县城来读书。家里这位亲戚对望明家的情况最清楚了，可是也爱莫能助。
这时，我立马拿起电话，给县二中当校长的铁哥儿打电话，说明情况。铁哥儿也是一副无奈的口气告诉我说：“实在无能为力，你是第一百个找我的，我一个都不敢开口子，不是不给帮忙，实在是县教育局明文规定一律按学区就近入学，谁都不敢违规，希望兄弟理解我。”
05
我理解我的铁哥儿，特别是在目前的这种大环境之下，谁都会明哲保身，不敢违规。可是，我们这些从农村考出来的孩子，本应该最理解农村孩子读书的不容易，农村的孩子只有通过读书这唯一途径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们这一代人，特别是家在农村的孩子，那时家里非常穷，甚至穷得连盐都买不起，更不用说有饱饭吃。因为穷而读不起书的孩子大有人在。
但是那个年代只要家里稍有条件的，那怕是吃糙米饭就咸菜，只要你肯读书想读书，跨乡，跨县，甚至跨省读初中读高中的都有。没有任何学区限制，完全可以自主择校，没有户籍限制，更不用交高额的择校费。
那个年代虽然贫穷，但是只要想读书的孩子，都是通过读书参加高考这条途径，走出了农村，走出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那个年代我们是幸运的。
望明家的老四，是一个好读书肯读书会读书的孩子，完全可以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可是，由于家里的变故，她想脱离逃避原来的学习环境，不愿再去乡里的那个学校念书，因为她弱小的心灵受不了旁人的有意或无意的眼光和窃窃私语。
姐姐的事情对她产生多大的心里压力，我们成人可想而知，毕竟她是一个孤苦无助的孩子，更不用说有什么心理医生可以帮助她，给她以开导。虽说父母没有出远门时有陪伴，可是父母还得出去工作赚钱，一家老小才得已生存。
我跟望明说，让他回去把老四接到县城来，我们带孩子在县城转转看看，陪她聊聊天，让她开开心，以便我们能走近她内心多一点点。
孩子，此时此刻，我知道你那孤苦弱小的心灵多么渴望有人来安抚！
孩子，此时此刻，我知道你是多么想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尽管县城有跟你一般大小的孩子此时正因为叛逆厌学而在逃学。
孩子，此时此刻，我知道你是多么盼望县城有所学校能够安排你插班，可我连帮你转个学插个班都做不到！
孩子，此时此刻，我怨自己不能帮到你！
孩子，霍金说过：
记住要仰望星空，
不要低头看着脚下。
无论生活如何艰难，
请保持一颗好奇心，
你总会找到自己的路和属于你的成功。
相信每个孩子都能享有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