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普通人，你可能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一款游戏。

一个由沙丘、谷地、雪山、云海和巨大的塔构成的旅途，两个渺小的旅人相互依偎，轮番扭动着彼此披着红袍的瘦长身躯，发出如音符般的低鸣，在罗马式废墟里自由地飞行。这款画面精致的游戏，会让第一次玩游戏的人都能轻易地上手；这款游戏同时又受到质疑，许多老一辈的人都在感概，这真的是一款游戏么？

作为一个核心向玩家——你可能平时在玩的是魔兽世界、侠盗猎车手、又或者是英雄联盟——但你仍然会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之内爱上它。

一款脱离暴力，难以给予这一帮人最起码的成就感的独立游戏，却能带给人最强烈的情感冲击。甚至让许多一脸不屑、满口脏话的大老爷们在旅途的终点前泣不成声。

2015年7月20日，《风之旅人》，美国权威的视频游戏评测网站评出的2012年度最佳游戏，保持着PSN线上销售最快纪录的一款大小仅仅为1.9GB的游戏，经过PS3的高清重置登陆PS4平台。

笔者非常幸运，又非常荣幸接触到这么一款优秀的作品，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从刚开始的爱不释手，过渡到陡然空虚，再次游玩时却得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心灵体验，最后直到热泪盈款——毋庸置疑，它是我玩过的最独特的一款游戏，甚至它本身就是一次行为艺术——它给人们带来的禅意思考和哲学意图久久难以磨灭。

这次，笔者就以文字的视角，剖析这场独一无二的恢弘史诗。

故事：没有故事就是最好的故事

管乐轰然响起，一面茫然的黄色涌现，空气中似乎有热量在蠢蠢欲动；远处星斑粼粼，再细看，是日出照在沙面上的反光。日光下，恍惚之间恰似有什么东西在徐徐飘动，沿着源头的地方眺望，发现了不可指数的墓碑……一张黑色的脸，两眼像是亮着灯，头戴火红披巾，在风沙呼啸之间打坐——我们的主角，出现在屏幕上。

这，就是整部游戏在叙事性上的缩影。

继续游玩下去，你会逐渐发现一些端倪——你所控制的主角，没有名字，没有种族，没有双手，甚至整张脸都是由黑色的面具所覆盖。踱过墓碑地，一座宏伟的山出现在半空——我们开始有所知觉，噢，原来整个游戏的核心就是到达那道山尖发出的光芒之中。

纵观整个旅途，没有对白，没有人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到达目的地，整过游玩的过程是自由的，你会因为周围的美景而陶醉，也会对自己的状况感到无助。整个游戏，其实并没有像以往的线性游戏一样给你安排好故事，而是在一次又一次发现希望时，由情感的变化带给我们的净化式体验。

用开发者陈星汉先生的话来说，这是一场用艺术说故事的旅途。

陈星汉解释道：“为达到净化感，好莱坞会采用三幕架构。情感强度的最大改变会创造出净化感。但如果你想要的是敬畏洗礼，那该怎么做？为此，陈星汉研究了Joseph Campbell的英雄之旅理论，划分出转化结构。接着划分人类的生命周期。结果发现它们完美覆盖这三个方面，现在他拥有自己的结构与弧度。其实，如若将其绘制成波形图时，该团队便可借此构造游戏世界的总体地貌。”

旅途中，我们会攀登上巨大的桥梁，充满蒸汽的通天塔，在阴暗的地下废墟里发现恐怖的浮游大蛇，在广阔无垠的沙漠之中摘到幸存之花；也会随风在日暮沙海之中冲浪，在冰冷的雪山上找到满是史前壁画的山窟。但有一样东西不会改变，那就是到达终点的决心。属于你自己的故事，就是仰仗着决心与毅力，来发展下去的。

我想这就是制作组想要表达的故事。

观感：妙不可言的画面与配乐，就在方寸之间

之所以这款作品能上升到与艺术品相媲美的层次，气势恢宏的场景和妙到毫巅的配乐一定是必不可少的。宏伟的场景下，制作组对质感的把控达到了惊人的地步；细节的雕琢下，恰到好处地增强了游戏的代入感，一张一合之下，带来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视听盛宴。

质感的表达上，随风飘荡的围巾和主角身上的红袍轻盈灵动，主角在不同质感的地面上行走的步履有所区分，让旅途的过程操纵自如，手感十分出色。在粉色的沙丘上行走时，常常因为风沙太大滑落低谷；在雾气朦胧的巨塔中飞行，时常可以借助飘带形状的海底生物飞得更高。良好的质感表现为游戏增添了代入感，让游玩的体验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光影的表达上，整部游戏的光照系统令一草一木栩栩如生，在增添真实感的层面上为玩家创造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异次元天地。在这里提两点笔者印象最为深刻的部分：一是日暮滑沙，二是鱼跃龙门。

日暮滑沙：http://v.youku.com/v_show/id_XNDM1ODA3ODUy.html

日暮沙丘，风沙偷流，门庭薄柱，中道崩殂。流沙瀑布，暮色将泄，潜鱼四顾，嬉闹不歇。

鱼跃龙门：http://v.youku.com/v_show/id_XNDM2NjExNTI0.html

雾色纵横，飞湍争辉，大川连绵，小崖嵯峨。我亦行远，池海渐近，我亦行近，云川极远。

是的，面对这样的震撼之下，无法用语言去形容，无法用图片去粉饰，即使是视频也稍欠火候，唯有亲身体验过游戏，你才能达到类似的感动。

游戏性：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陈星汉在一次游戏展会上提到：“根据早期概念艺术，电影题材是根据情感分类的。但在电子游戏中可以获得何种感受？答案通常是成就感。这是电影所无法满足的情感。”

因此在开发《风之旅人》时，他希望将成就感与赋权感融入在线玩法中，让玩家互相照应。《风之旅人》创意成型于2006年。那时他已经有3年的《魔兽世界》经验。“他试图从《魔兽世界》中获得一些存在感，但所有在线玩家压根不关注他人，当他投入越多时间，他遇到越多玩家，然后更加意识到自己只身一人。”

于是他有了这一样一个想法指出：“我们ThatGameCompany从情感入手，并基于此开发游戏。我们发现大多数在线玩家都非常吝啬，甚至令人生厌，大部分游戏中的角色都会携带代表能力的物品，人们执著于获得提供更多能力的物品，这是种针对能力的恶性循环，首先你会思考如何利用这些能力占领其它物品。”

那么他们在开发这款游戏时分别做了哪些取舍呢？

其一，便是剥夺了玩家们的身份，让偏见和傲慢无所遁形。

在整部游戏中，除了我们无法知晓自己的一切信息以外，我们对在线玩家的个人信息也无从得知，没有语音聊天系统，不知道其他游玩账号的ID名称，有的只是红袍上形色各异的花纹和各自发出共鸣时产生的象形符号。

所以我们也难以产生别的联机游戏所拥有的阶级感。你所拥有的不是更高贵的身份，更高级的时装和代表着荣誉的专属武器，而是你作为一个“人”的象征意义。你成为了一个纯粹的“人”，更确切地说，你成为了一个茫然的“旅人”。

其二，便是剥夺了玩家们的能力，让游戏的成就感来源于玩家们的互相照应。

在游戏开发的初期，陈星汉和他的团队为游戏加入了物理碰撞，设计出了角色的脸和双手，游戏之中互相推拉，达到合作的目的，大家都觉得很有意思。地图的后期出现了悬崖，当两人走到悬崖边上时，所有人都想把对方推到悬崖下面去，连陈星汉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所以他一度对人性非常失望。后来，陈星汉在一个研究幼儿心理学的专家那得到了帮助，他意识到人类在社会上的无人性行为、玩家在游戏中的不道德行为，取决于整个系统是怎么被设计的。

因此，整个游戏的交互系统进行了精简——玩家们除了行走和打坐，能做的只有两件事：X键可以进行有限的飞行，O键可以发出共鸣。

这就是整部游戏有限而丰富的交互系统。

玩家们在游戏之中发出共鸣的时候，会在附近玩家的屏幕上有所提示，因为在一望无际的景致之下很容易迷失，这达到了通讯的目的，这是其中之一。如果共鸣者离得很近，会对他人的飞行系统进行“充能”，这达到了鼓励的目的，这是其中之二。人们无法在这个虚拟世界之中发起战争，反而，最大的敌人是大自然——是大雪，是狂风，是徘徊的大蛇。

避免争端的结果是——玩家们什么都不能做，除了在一起。

其三，是提升了整部作品的仪式感，让整个旅途充满了未知与感动。

在开发的第一个年头，该作遇到了瓶颈，他们没有从中获得自己想要的情感强度。他指出：“那时的版本里，从山底登上顶峰的情感变化不够明显，同比废墟关卡更缺乏刺激性。人们讨厌这款游戏。他们认为其结局相当糟糕，令人讨厌。”

于是他们为雪山部分设置一整套新动画，让玩家感受到受挫感更加强烈。接着他们还删除背景中的某些内容，包括飞翔的石蛇，并添加建筑物进行遮掩，还添加了诸如山脉渐渐消失等元素让你丧失希望。”

得到的结果是，最后“升天”的场景因为错落有致的情感安排显得神圣感十足，充分地勾起了人们的情绪，管弦配乐震撼非凡，最后的效果非常精致且富有张力。

游戏正式推出以后，创新的结果水到渠成，很快得到了一面倒的好评。一款真正让人动容的游戏，是从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共鸣”开始的：我们能做出的所有能和同伴交流的行为，就是如同婴儿的啼哭一样的发出微弱的光芒，玩家们突然间从嗜血的战神或是在游戏里一掷千金的富豪，在进入这一个精心打造的空间里，突然就变得别无所求了......

玩家们只求能跟上同伴的步伐，能多多为路途出一份力，为伙伴的受伤感到伤心，希望我们能不离不弃地一起走过终点......

当然事实是残酷的。游戏里无法暂停，中途退出或者重头再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早已经不在了。一种名为“珍惜”的情感升华开来。

就在旅途的最后，玩家们终于到达了山的光芒那儿，空气中似乎埋伏着不友好的元素。这个变化来得如此迅速，甚至有玩家就此打住不再继续。在光芒前有一大片空地，这里就是玩家最后能进行互动的地方了，一旦进入那道光芒，就意味着游戏结束，一个陪伴你走到现在的同伴将就此离去，可能以后再也无法见到。

大量的玩家怀揣着不舍，但是隔着屏幕却无法诉说，于是他们绞尽脑汁，终于发现了除了“共鸣”以外，向同伴表达爱意与谢意的一个方法：用脚步在雪地上画出一个爱心。

即使有的爱心画的歪歪扭扭，长相丑陋，但不妨碍这是地球上无论男女老少，贫困贵贱，肤色种族，我们所公认的，最好的语言。

我一直相信，正是这样的一款好游戏，才能引发我们心底之间埋藏已久的共鸣，让这成为一种社会现象。人们常说陈星汉先生制作的游戏富有东方独有的禅意，我仿佛也回到了那个背诵“人之初，性本善……”的年纪，想象无知和无虑带来的充盈感。

这，才是一款伟大的游戏，应该做的。

后记

我们总是希望鱼与熊掌同时兼得，却常常忘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们常常因为生活中的繁文缛节，乱发脾气，甚至迁怒他人。

我们对自己某一方面的意愿过于执著了，才会不断地四处碰壁，走回头路。

我们是否想法太多，真正坚持的却很少？

或许《风之旅人》引起我们思考的正是这样一系列的问题，少即是多，色即是空。《风之旅人》亦真亦幻，它的繁花美眷像是梦中所求，它的现实意义却像是人生的旅途——人们常常在抉择之中迷失了自我，却丢失了人本该有的一些东西。

北京说，我要的不多，只是一片蔚蓝色的天空而已。

里约说，我要的不多，只是一桶干净的饮用水而已。

阿拉斯加说，我要的不多，一点点的篝火的就足够了。

喀布尔说，我要的不多，我只求炮火声快点安宁。

我说，我要的并不多，只是想要一个能和我一同到达终点的人罢了。在游戏的结尾，制作人名单之后，出现了曾经和我一同游玩这个游戏的人的名单。

我不知道谁是谁，甚至会产生怀疑——我什么时候遇到这么多人了？

他们可能也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和我走在两条单行道上。

他们可能曾经在沙漠的远端奋力发出共鸣的呼喊，祈求我的注意。

他们可能在迷路过后煞费苦心地寻找过我，而我早已经往前去了。

可能……没有可能，他们已经不在了……我再次打开游戏，在路途开始的那个地方……那个相会的地方……那个可能会再次相会的地方……席地而坐……闭上双眼……等待下一声共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