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忘川

往生的魂魄秩序井然地等待孟婆汤。

两侧浑然天成的黑暗氤氲成巨大的忘川。

只有一名漆黑的鬼影，似乎要到融入这无边的墨色。他只是远远的看着这边，徘徊飘荡，传来的如风般沙沙声，仿佛凝重的叹息。

“那是谁？”往生的魂魄很好奇，谁可以在这地府随意散步？

“那是一条忠魂。”维持秩序的鬼吏也是个碎嘴的家伙。“百八十年前大康的将士，战死沙场的。”

风声渐盛。周围的魂魄都聚集过来听他说书。

“他17岁进的康军大营，结果19岁就战死在北疆。多惨呐，死的时候没闭眼，他媳妇刚怀孕呢。”

“那他是鬼官吗？”刚刚在死生殿里也做选择了，依地府的规矩，忠臣孝子，死后可以入鬼籍为官。

“不是，鬼官要做就得百年，他不行，他要等他的小娇妻归来一起走。”

一阵寂静......

“北疆战乱是在六十年前，他媳妇还没死？”

“没有呢.....”不知何时，忠魂飘过来，虽然虚无缥缈的一抹漆黑，但是好像能看到他深邃的目光，“真能活啊，是不是?这娘们怕是替我多活了三十年。”

“......”不知道是悲凉还是庆幸，众魂魄没有了言语。

王御，生前将军座下常胜军精锐骑兵兵长，自参军开始就驻守边疆。在那里认识了妻子赵婵。即使再过六十年他也不会忘记那天，他被告知要当爹的喜悦。

然而喜讯之后便是诀别。

如今六十年已过，妻子的容颜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见她那双眸，从清灵带笑到担忧不舍，丝丝缕缕的念想止不住扩散。

“快去忘川！你的执念又控制不住了！”官吏话音未落，忠魂隐没不见。

忘川，忘念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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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御的时时回味，念想根深，连带着，让赵婵也时常梦魇。

“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要当爹了~~！”

“我要上战场了....”

午夜梦回，赵婵从梦中惊醒。

又是梦。

前一段幸福喜悦，一转眼痛苦悲伤。

梦中的她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天真烂漫地以为相夫教子便是一生。青山绿水，花鸟鱼虫，一切似乎平静如初。已经七十七岁的赵婵捂紧被子，重新入睡。

到底是年岁大了，不易入眠。天雾蒙蒙尚未亮，一声鸡鸣打破宁静。

赵婵叹了口气，起身下床。

烧水做饭，拌食喂鸡。年年岁岁就这样平凡地过着，一生也就如此。若不是梦，大概赵婵也很少再去回想王御。

不是不想念，是自己这个岁数，早就看开了。

儿孙在不远处镇上生活，每个月都会回来聚一聚。生活殷实富足。

谁还记得曾经战乱年代的颠沛流离。当年啊，残破了多少家庭，妻离子散。

强大的岁月居然真的可以抚平心上的痂。从暗无天日到阳光静好，似乎只在回首间。

如今的大康盛世，康帝四代明君治国安邦。让周边小国再不敢轻举妄动。

“真好。”王御。你拼命守住的家国，我替你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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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又是二十年岁月变迁。

已经九十七岁高龄的赵婵躺在床上。干涸的眼眶无神涣散。她活的太久太久，却并不惧怕死亡。

唯一的儿子轻柔地给她擦拭脸颊。“娘，您孙子，重孙都回来了，来看你了。”

赵婵动一动眼球，费力地凝神，朦胧中走来的，似乎是那个年少的郎君。

他们王家，年轻时都长他那个样子。

王御，大概到时候了，我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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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是没有心的。

一片虚无聚拢在阴界。

即便如此，在看到死生薄上新出现的名单时，王御觉得有什么东西漏跳了半拍。

赵婵，九十七岁，寿终。

一条魂魄缓慢移动着，从死生殿向往生殿飘去。

“婵儿。”如风语，悉悉索索，忽远忽近。

赵婵继续前行两步，一顿，再顿。婵儿？怕是有百年、七十、不，八十年没有人这样叫她。这一生她的称谓，王氏，娘，遗属，奶奶，老太太，老祖宗.....

她不敢回头，不敢让苍老褶皱的面容面对记忆中的丈夫。

虽然阴界早已不辨面容。

“能再见到你，真好！”王御走到她身后。

“久等了。”他不是鬼官，靠近过来有浓烈的忘川气息。能游离在人鬼之外——“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这算什么！迟早你会死来这里，你活得越久我越开心！哈哈哈。”

意思是这个意思，可是这样放肆的话她可是很久没有听到了。

“......你顽皮的模样真像我孙子...”

“........”

王御站在她身后，她始终没有回头，他也没有上前。

虽相隔八十年未见，他依然懂她。

分别的岁月也无需多言，不管好不好，现在尘归尘土归土了。

那么，入六道轮回吧。

“我用这八十年受到的忘川之苦，祈求上苍，让我们来世相遇。若不能，请求给她一个幸福结局，给我，做她来世牛马......”

奈何桥，孟婆麻木地给每一个往生魂舀汤。

“王御，因为你近百年未入轮回，生前效忠国家，死后魂祭忘川。允你带前生记忆转世，完未了之心愿，偿百年之深情。”

“王御万分感激。上苍居然挂念着我这样的小人物。”

“不，这是老身为你开的特例。”孟婆面无表情。

“好好好，不枉多年交情。小的转世给你烧纸！”

转身迈步向前。身后，一句低语。

“要多烧！”

往生门开，一切归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