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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走了,她或许将永远离开他们,永远的与他们断绝所有联系。而在此之前,没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然而他却除外。
竹笜发了疯似的追了那辆小轿车老远,直至他摔倒磕破了膝盖,被母亲搂着勉强站起才作罢;母亲眼角滴落的泪水很久都未能停下,她饱含深情的眼睛死死盯着载着妞妞远去的车辆,直至它们彻底消失在山路的转角深处;父亲站在母亲身旁,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轻声地安抚着,“她回家了,这是好事儿啊,是好事儿。我们该高兴才是。”他虽嘴上说着要高兴,脸上却没有半点儿的兴奋之意;竹雅将脸埋在母亲的怀里,右手攥紧母亲的衣摆一角,而母亲的衣襟却已被泪水打湿一片。
唯独现场没有竹笙的身影。当所有人都认为以后再也无法与妞妞相见时,竹笙却坚信地认为他会有机会与她联系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他心里这样反复告诉自己,好像这样一句句默念下去,就真的一定会相见一样。
竹笙记起一个月前,妞妞避开其他人把他叫到身旁偷偷塞给他一个红褐色的日记本。他想起当时她给他日记本时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记得其中一些,但那时他还不能理解那些话的含义,只觉得她说的话怪怪的,就连她说话时的姿态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那时他没太在意,只当是妹妹在用她独特的方式与他嬉戏,自然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此刻,他一切都明白了,他也终于理解她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这一切了啊,可这究竟到底为什么呢?”
“妞妞,我们会再见的,对吗?我亲爱的妹妹。”
竹笙的眼眶红红的,他急忙用衣袖擦拭掉即将从眼角滑落的泪水。他向四处望了望,似是警示着什么人似的。但此刻,他想起的却是妞妞经常告诫自己的话:“男孩子掉眼泪可就不是真正的男子汉喽,你要坚强些哦,答应我好吗,不管任何时候,受到任何委屈,都不要掉眼泪好吗?我亲爱的哥哥。”
他记起这些,也就意识到他刚刚警示着到底是谁了。他害怕被妞妞看到他掉眼泪的样子。
“是啊,妞妞都不在了,我强忍着哭泣又有什么用呢?”他心里这样想着,那紧绷着的神经也终于舒缓下来,他终于可以放肆的流泪了。
他很久才平复起忧伤的情绪,他细细回想起妞妞当时对他说过的话,他这才渐渐理解那时她的眼神里所饱含着的深意。
“以后要是想我的话,就翻翻它看看吧……”他隐隐记得,她说这话时她的眼神里所饱含着的深意,那眼神似乎是在向他传达一个讯息,像是诉说着这眼神的主人将要失去什么或者永远失去什么异常宝贵的东西一样。但可惜的是,能读懂这眼神深意的人注定不会在事发之初就能读懂且理解并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竹笙那时所能做的,只是默默接过日记本。他很想立刻就打开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但当即便被妞妞制止了,她对他说还不到时候,转而向他讲起别的事情,以此打消了他想立刻看日记的念头。
但此刻,他觉得是时候了。他翻开日记本,借着和煦的夕阳透过树梢洒落在纸张上的斑驳光影,仔细地向纸张上看去。
“大哥(竹笜)的赌约未能实现,当真是不小的遗憾,虽然我未能向他提及赌约的具体内容……”日记本第一页的开头,不大工整却异常清楚地这样写道。
竹笙记不起妞妞与大哥有过什么约定,他目光跳过这段继续向下看去。
下面记录着诸多他们小时候的故事:
有春天大哥和二哥在油菜地里因嬉戏玩闹耽误了找猪草回家后被母亲责备的事迹。有夏天他们在山林中找牛肝菌的一路见闻。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二哥的眼睛应该出问题了,否则他不应该连一个牛肝菌都发现不了,我因此可以断定,他眼中的世界和我们眼中的世界肯定不同。我很好奇,他会不会因他看不完整他眼中的世界而变得伤感呢?”
竹笙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他知道自己身体上的缺陷,但他改变不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的是,其实他这一生都在为这一身体缺陷而挣扎着。他一度认为没有人会知道他眼中的世界会是怎样,将来又会向何处发展,因为他一度认为这世上没人会站在他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但当他看到日记上的,“他会不会因他看不完整他眼中的世界而变得伤感呢?”这句时,他心里下意识闪过一种内心隐隐被人洞穿的不安感。当他反应过来,发觉这洞穿他内心之人是自己亲人而非旁人时,他忽从不安中清醒,转而化为一阵欣喜。他觉得自己特别想,立刻就想和这人畅谈一番,想把自己所想的所有心思都与这人和盘托出。他似乎在此刻兴奋了起来。但这股兴奋劲儿来的快,去的更快。因为当他从兴奋与喜悦中醒悟过来时,发觉一切都已成定局,而他此刻想要去做的都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
他看着妞妞写下的一段段有关他们的记忆。那些记忆有他映象深刻的,有他模糊只知道一些大概的,也有他一点儿都不知道的。他看着,想着,细细回忆着。偶尔还会因这些记忆想到一些竹笙自己知道而妞妞不知道的新的记忆。他想着这些新的记忆,那些新的记忆也就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竹笙翻开日记本崭新的一页。此刻的他,很想将这些新的记忆写下来。
他这样想着,当下也就这样做了。但他却不打算当下就动笔,而是沉思着很快陷入回忆。他想象着自己回到了记忆初始的那些个岁月,“就让我最后再感受一次有你陪伴的时光吧……”
他觉得自己成为了时光长河中一个寂寞而又孤独的拾荒者,正在捡拾着能让他顽强活下去的他所需要的东西——一些他认为无比珍贵的,且比他的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