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上

大家好,我们终于讲到这本书了——《瓦尔登湖》。

为什么我要说终于呢?我第一次读《瓦尔登湖》是在1998年,当时压根儿就没读懂,之后又反复读过好几次,直到我大概30多岁的时候,才读出了一点感觉。而且不断有书友向我建议,说能不能讲讲《瓦尔登湖》,因为它是如此著名的一本书,但是很多人都反映读不懂。我一直没有想过要讲它,原因是我也不太清楚,直到我读到这个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注释版。

它的注释的体量有多大呢?跟原文差不多1:1的比例,注释的作者叫作杰弗里·克莱默,他是梭罗研究所的所长,这个研究所就在瓦尔登湖畔,专门研究《瓦尔登湖》。

我读完了这个版本以后,才终于明白了之前我为什么读不懂。其实《瓦尔登湖》并不深奥,书里边所有的话都是很直白的表达,是非常诗意的描写。只不过因为梭罗加入了特别多的隐喻、典故、引用,甚至还有当时他周围朋友发生的一些逸闻趣事,才变得不好理解。就像我们读苏东坡的文字,他引用了很多中国古代的典故,假如你对这些典故一无所知,肯定觉得根本读不懂。

当然,讲这样一本文学性很强的书,难度是很大的。所以我在讲这本书的时候,会念更多原文。我慢慢地念,大家静静地听,这也许就是理解《瓦尔登湖》最好的一种方式。

那首先介绍一下这本书的背景。梭罗是哈佛大学毕业的高才生,他和他哥哥一直经营着一家中学。后来,在1842年的某一天,他哥哥做木工活,不小心把手弄破了。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大小伙子不在乎,结果没想到患上了破伤风,他哥哥突然就去世了。这件事情对梭罗的冲击力很大,于是他开始思考关于友谊、关于精神、关于社会、关于自然的话题,也开始了他的写作。

在1845年7月4日到1847年9月6日,这两年零两个月的时间中,梭罗住在瓦尔登湖畔自己建造的一幢小木屋里。这个小木屋(下图)是现代人按照它当年的样子翻修的,所以梭罗实际住的小木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和大小。湖畔的林地是被爱默生买下来的,爱默生是被称作“美国的孔子”的这么一个人,他是梭罗的精神导师兼好朋友。爱默生很有钱,他买下这片林地以后,允许梭罗在上面建房子。在住在这里的两年零两个月的时间里,梭罗大概完成了《瓦尔登湖》一半的内容。

我们必须再着重介绍下梭罗和爱默生的关系。爱默生是一个超验主义者,他影响着梭罗。梭罗在书中描绘的、体验到的哲学,也是一种超验主义哲学。什么叫超验主义呢?超验主义认为人可以凭直觉认识真理,人们并不需要通过科学和逻辑,才能够见识到真理。



梭罗的这本书在出版以后,一鸣惊人,一发不可收拾。我们简单介绍一下它的几个有名的粉丝: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印度的圣雄甘地、马丁·路德·金、海明威等等。爱默生称赞梭罗是“美利坚的雄狮”。我还特别喜欢一本书叫作《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相信很多文艺青年也会喜欢这本书,这本书的作者在骑着摩托车到处旅行、治愈自己的过程当中,随身只携带着一本书,就是《瓦尔登湖》。他随时随地走到一个地方,打开读一段,就会感受到疗愈。



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进入瓦尔登湖畔的生活中,体验一下什么叫超验主义的生活方式。这本书最长的一章就是第一章,叫“简朴生活”。我们必须从第一句话开始念,大家才能够对《瓦尔登湖》有一个完整的感受。



在撰写下面的这些篇章,或者是撰写其中大部分章节的时候,我独自住在森林中我亲手盖的小房子里,这片森林位于马萨诸塞州康科德镇的瓦尔登湖畔,所有的邻居都在一英里之外,我完全靠自己双手的劳动维持生计。我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又两个月。如今,我又是文明生活中的过客了。



在开篇梭罗就表达了对于普通人生活的同情,他说:



我看到年轻人,我的同乡们,他们的不幸就是继承了农场、房屋、谷仓、牛群和农具;因为这些物事都是得之容易去之难。他们还不如生于旷野之中,由一匹狼哺育长大。



这个典故来自罗马城的建城城主罗穆卢斯,罗穆卢斯兄弟俩就是被狼抚养长大的。



那样的话,他们或许还能用更明亮的眼睛,发现这一片他们在其中劳作的土地。他们为什么要贪吞六十英亩的土地,当人们命中注定只能吃一方寸土?他们为什么刚刚降临人世就开始挖掘自己的坟墓?他们应当过人的生活,推开眼前这一切物事,尽其所能去生活。我见过多少可怜的不朽的灵魂,宿命地被事物的重负碾碎、窒息,在生命之路上踽踽爬行,推着前面一个七十五英尺长、四十英尺宽的大谷仓,从来就没有清扫过的奥吉厄斯牛栏,还有一百英亩的土地,耕作、收割、牧场和木材场!没有遗产的人,因为没有(为)这些不必要的遗留下来的财产而奋力劳作的,发现仅仅就是去开垦和栽培几立方英尺的肉体,也够辛苦的了。



梭罗的想法跟我们完全不一样。我们都希望继承大笔的财产,有大量的土地,但是他认为这些东西让人劳累。其中提到的奥吉厄斯牛栏,来自古希腊神话中赫克里斯的第五项劳役——清理奥吉厄斯牛栏。这个牛圈里面有三千头牛,而且从来没有打扫过,你想这代表着多么沉重的负担。而他是怎么认为的呢?梭罗说:



我认为,我们可以安全放心地去相信,比眼下相信得更多一些。我们可以减少对我们自己的关心,减少之后,把剩下的一切都诚实地给予他人。大自然能够适应我们的长处,也能够适应我们的弱点。有些人没完没了地焦虑和紧张,这是一种几乎无法治愈的绝症。我们天生就喜欢夸大我们自己所从事工作的重要性……我们是多么警醒啊!决意只要能够避开,就坚决不去按照我们的信仰生活;整天都在提心吊胆,晚上心不甘情不愿地祈祷,陷入不安之中。我们这样完全彻底谨小慎微地生活着,敬畏我们的生命,而否定了任何变化的可能性。我们说,这是唯一的途径;但是,从圆心中能够画出多少条半径,就有多少道生命的途径。万变想起来是一种奇迹;但它是一个每时每刻都发生的奇迹。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当一个人把他想象的事实变成了理解的事实,我能够预见到,所有的人都将以此为基础精心构建他们的生活。



梭罗希望用他的话语来警醒我们,不一定非要按照世俗的惯性来生活,从一个圆心当中能够画出多少个不同的半径,人们就有多少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所以没有必要别人都在追求什么,你也一定要追求什么。同时这本书有一个核心逻辑,就是梭罗认为人这一辈子只需要满足热量就够了。我们为什么赚钱?因为要买吃的。为什么买衣服?因为要保暖。为什么要房子?为了防止寒流。这些行为都是为了保护热量。所以你只要算清楚了这一生需要多少热量,赚到这些热量就够了,剩下的都是多余的。那梭罗也算了这个账,他说:



就本地气候而言,人的生活必需品可以区分为下列几项:食物、住所、衣物和燃料;只有这几项得到了保证之后,我们才能自由地面对真正的人生问题,才有希望解决这些问题。人不仅发明了房屋,还发明了衣食;可能是偶然发现了火的温暖,并随之开始使用火,坐在火边取暖最初是一种奢侈,而今天,取暖也变成了必需。



今天,在美国,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几种工具,一把刀、一把斧子、一只铁锹、 一辆手推车,等等,就够了。或者对好学的人来说,一盏灯、文具、几本书,这些算是必需品吧,而且用很小的代价就能得到。可是有些不智之人,还要跑到地球另一面,到野蛮和不健康的地方去做生意,一去就是一二十年,而目的不过是为了舒适而温暖地活着,并且能够最终在新英格兰死去。这些奢侈的富人并不是为了简单地保持舒适和暖和,而是为了不自然的燥热;像我前面说过的,他们被烧烤了。



“烧烤”,英文里边叫cooked。梭罗觉得这种做法是不可理解的。



当一个人已经用我上面描述的几种方式得到了温暖之后,接下来他应当需要什么呢?肯定不是更多相同种类的热,不是更多、更丰富的食品,更大、更豪华的宅邸,更精致、更多样的衣服,更燃烧不尽的、更灼热的火焰,等等。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我们拥有的热量已经足够多了,多到用不完,但是我们还是去获得更多的热量,这在梭罗看来完全是一种重复。


于是这样就锻造成了束缚自己的黄金或白银的镣铐。



就是我们被外在的这些事物所束缚。那梭罗希望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他认为人生应该做的事有这么几件,他给自己界定的:



第一个,叫作惦念改变此时此刻,并且踏线而行。就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对此刻的感受,生活在当下。



第二个,叫作寻找猎狗、马和斑鸠。这句话很多人听不懂,其实这句话来自中国的《孟子》。在《孟子》里边有一句话:“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当我们把那些斑鸠、狗、马放出去,都知道把它找回来,但是当你的心被放走了以后,我们却不知道把自己的心找回来。所以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把你放在外面那颗心找回来,就好了。这里梭罗说要寻找猎狗、马和斑鸠,实际上指的是寻找自己放在外面的那颗心。这源于孟子的讲法,很高级。



然后第三个,就是期待大自然本身。他说:



诚然,我从来没有在物质上帮助太阳升起,但是不要怀疑,更重要的是,在太阳升起时,身临其境。



梭罗真是个金句王,你要看《瓦尔登湖》里摘出来的这种金句,句句震撼人心。



第四个,他认为是忙碌于记录和写作。因为梭罗喜欢写作,要把这些事记下来。



第五个,他要成为一个测量员。梭罗是一个特别喜欢测量东西的人,他甚至自己把瓦尔登湖测量了一遍。这里边他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隐喻,他说一个印第安人编了很多的篮子,然后就出来叫卖,说要买篮子吗?有一个白人看到了,说我不要篮子。结果那个印第安人就勃然大怒地说:“什么?难道你想饿死我吗!”因为他是一个卖篮子的人,对于不要篮子的人会非常生气。梭罗说:



我自己也编织出了一种结构精密的篮子,但是我没有让任何人觉得它值得购买。不过,我并没有觉得它们不值得我编织,我没有去研究如何让我的篮子值得人们购买,我研究的是如何才能避免一定要卖出篮子。人们交口称赞和认为成功的方式,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种。我们为什么要靠贬低别的成功方式,而夸大另一种成功方式呢?



意思就是你是卖篮子的,但你不能强迫别人非买你的篮子。梭罗是写书的,但他没有想过这本书一定要卖给所有人。所以我只是精心地编织这个篮子,至于你们买不买,不重要。因为人的成功方式有很多种,有的人是靠卖了很多书而成功,有的人书没有卖出去,但照样成功了,所以不需要贬低另外一种方式。



接下来他用大段的文字来讽刺过度地修饰自己的衣着、需要很多房子的现象。在梭罗生活的年代,就是19世纪的时候,美国的一套独立住宅,大概要花费十到十五年的工资。也就是说一个人努力工作十到十五年,能够换来一套独立的房子。他说,在整个康科德小镇,数不出十二个没有欠债的农夫。而且你有了房子以后,会发现一个非常困难的事,就是你没法搬家,因为只有这个地方是你的家。你想要去别的地方,你想要感受其他的生活,不可能,因为你家在这儿。



多数人至少最终能够拥有自己的房子,或者租住带着各种先进设施的现代住宅。然而,文明改善我们的住房时,并没有同样改善要居住在这样的住房里的人。文明创造了宫殿,但创造贵族和国王却并非易事。此外,如果文明人的追求并不比野蛮人的追求更加有价值,如果他大半生的生命只用来获取生活必需品和舒适品,他为什么要比野蛮人享有更好的住所呢?



就是梭罗不明白,人为什么要住那么大的房子,让它成为自己一生的负担。



那我们来看看他所选择的湖居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我尽量地念得慢一点,让大家有一个体会的过程。



1845年3月底,我借了一把斧子,到了瓦尔登湖的树林里,在离我打算盖房子最近的地方,开始砍下一些高高大大像箭一样笔直、依然年轻茂盛的白松作木材。工程伊始,什么都不借可能很难,不过借东西也是个机会,可以让你的同乡们从你的项目中获益。斧子的主人把斧子借给我的时候,告诉我这把斧子就像他眼中的瞳仁一样,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不过我还斧子的时候它可是比我借它的时候还要锋利。



我干活的地方,是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山坡,长满了松树,从那里我可以看得见瓦尔登湖;树林里有一片空地,生长着松树和山核桃树。湖中的冰还没有全化,尽管有些地方已经开冻,颜色很深,溢满了水。我在那里干活的那些天,偶尔有薄薄的雪花飞舞;但大部分日子,我从铁路线上出来,回家的路上,金黄色的沙堆沿着铁路延伸开去,在蒙蒙雾气中熠熠发亮,铁轨在春天的夕阳里闪烁,我听见云雀、野百灵鸟和其他鸟儿们都已经来了,要和我们一起迎接春天。



那是些欢快的春天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人对冬天的不满随着大地一起消融,冬眠着的生命也开始舒展开来。我就这样一连几天挥着我自己窄小的斧子,砍削木头,砍成立柱和椽子,我没有多少值得交流或者学术性的想法,只是为自己吟唱着。



这是他自己写的一首诗:



人们说他们无所不知,


哦,可是他们添上了翅膀,


艺术和科学,


和一千种器具;


飘扬的风,


是人们所知的一切。



梭罗和爱默生都是诗人。



尽管我砍掉了一些松树,但是还没到我完工时,我已经成为松树的朋友,而不是它们的敌人,因为我对它们更了解了。有时候树林里游荡着的人,顺着我的斧头声而来,我们会面对着我砍下的碎木屑,开心地聊上一阵。



大家可以想想这种诗意的生活。他买了一个小窝棚,目的是什么呢?就是把那个窝棚拆了以后,可以获得很多钉子和木板,这个对于他造房子是有帮助的,而且很便宜。



我当天早上就把这个小房子拆了,拔出钉子,用小推车把它搬到了湖边,把木板摆在那里的草地上,在太阳底下让它重新漂白,恢复平整。我推着车沿着林间小径走过时,一只早起的画眉不时为我送来一两声轻啼。一个叫派特里克的年轻人向我告密说,我推车离开的空当里,爱尔兰人邻居西利将一些还将就能用的,能够钉得进去的直的钉子、小钉和长钉都装到他自己口袋里去了,我回来后打发这一天剩下的时光,事不关己地,带着春日闲思,重新看着眼前这一片杂乱,派特里克就站在旁边;如他所说,已经无事可做了。派特里克在那里充当着旁观者的角色,让这件本来无足轻重的事情变成了盗窃特洛伊诸神的事件。



能听出来梭罗的幽默感吗?什么叫盗窃特洛伊诸神的事件呢?就是在特洛伊之战中,为什么长期攻不下特洛伊城,有一个说法是,因为雅典娜的神像一直在特洛伊城里边。所以希腊人为了能够攻进这座城,就派人进去偷偷地偷走了雅典娜的神像,这是希腊神话里一个非常重要的典故。所以梭罗很幽默地说,他的这个小帮工站在旁边给他提醒,说有人偷钉子这件事情,就像偷那个神像一样的大事件。而且在19世纪的时候钉子是很贵的,比我们今天的价格还贵,待会儿我们会讲到钉子的价格(因为那时候铁很稀少)。



我于7月4日开始住进我的房子,当时房子刚刚铺上木板、盖好房顶,木板边缘被仔细削薄、互相交叉重叠着钉好,因此能够很好地防止雨水渗进来;不过装木板之前,我在房子的一头为烟囱打好了地基,用了两车石头,都是从湖里运到山上的。秋天锄完地以后,我把烟囱盖好了,这时候还不需要生火取暖,这段时间,我清晨的时候在室外的地板上做饭:我还是觉得,从某种方面来看,室外做饭比通常的烹饪方法更方便、更宜人。在我的面包还没烤好时,如果眼看要下雷阵雨了,我就用几块木板支在火的上方,然后坐在木板下面看着我的面包,就这样快乐地度过了几个小时。



现在我们的炊具都变得越来越好用了,而且都是在家里做饭。但是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各家各户都是在门口露天做饭的,各家吃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当时梭罗是直接在森林里边烹饪。



接下来我们来看一下盖这房子的成本,这个我相信大家是关注的,就是他所需的热量到底要花多少钱。



就这样,我拥有了一个木瓦做顶、有墙面板的牢固房子,十英尺宽,十五英尺长,八英尺的柱子,带着阁楼和壁橱,每侧一扇大窗户,两扇通往地窖的门,房子的一端有一扇大门,门对面是砖砌的壁炉。下面列出是我房子的精确成本:



木板………………………… $8.03½,大部分是小窝棚的木板


房顶和外墙用的旧木板…… 4.00


板条………………………… 1.25


两扇带玻璃的二手窗户…… 2.43


一千块旧砖头……………… 4.00


两桶石灰……………… 2.40 忒贵


毛发…………………… 0.31 忒多


壁炉架铁……………… 0.15


钉子…………………… 3.90


铰链和螺丝………………… 0.14


闩……………………… 0.10


白垩………………………… 0.01


运输………………………… 1.40 } 很多是我自己背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合计……………………… $28.12½



在盖好了房子之前,我希望通过某种诚实和愉快的方式挣上十到十二美元,以支付额外的开销,为此,我在房子附近翻耕了大约两到两个半英亩地,主要种的是豆类,但也有一小部分土豆、玉米、豌豆和萝卜。整片地有十一英亩,大部分长着松树和山核桃,去年的售价是八美元八美分一英亩。



一英亩地,好大呀,价格是八美元一英亩。



一个农民说它“什么用都没有,只配用来养吱吱叫的松鼠”。我没给这块地上什么粪肥,因为我不是所有者,只不过是个占地者。



所有者是爱默生。



而且估计也不会耕种这么多地,所以我并没有翻耕所有的地块。



梭罗看到很多人在种地的时候,会用牛来耕地,这样效率会更高一点,所以他就说:



我常常想,不是人在使唤牛群,而是牛在使唤人。



因为梭罗观察到很多同乡,因为拥有了牛以后,需要干更多的活来养活这些牛,需要给牛准备吃的、准备窝棚,牛有了病,还要带牛去看病。但实际上你如果不要那些牛,你可以省很多的力气。



我永远不会驯服一匹马或一头牛,让它来为我做任何事情,因为我害怕我会变成仅仅是一个马夫或牧人;如果社会因此而获益,那么,我难道能够肯定,一个人的收获并不是另一个人的损失,一个马倌和他的主人一定有同样的要求需要满足吗?



就是梭罗追求极简的生活,所以在他看来,连养一头牛这样的事都不是浪漫的,因为它增加了自己的负担。



他还会干许多其他的事情——测量、做木匠活和在村子里干其他各种各样的临时工——“因为我的手艺和我的手指头一样多”。人有十个手指头,也就是说梭罗至少有十个本事。包括什么呢?注释里说:



我曾经是一个校长——一个家庭教师,一个测量员——一个花园工,一个农民——一个油漆工,一个石匠,一个日工,一个铅笔制造商,一个玻璃纸制造商,一个作家,还是一个诗人。



……我挣了十三美元三十四美分。从七月四日到三月一日我做出这些估算为止,历时八个月,尽管我在那里住了两年多。——这八个月的伙食费,不包括我自己种的土豆、少量的青玉米和一些豌豆,另外也忽略不计后来还在我手头东西的价值。



伙食费是多少呢?他把他整个吃的这些东西——大米、糖浆、黑麦粉、玉米馇、猪肉、面粉、糖等等全部罗列了下来。


汇总起来,我确实吃掉了八美元七角四分。



就是除了他自己种的之外,花钱买的吃的有这么多。当然有时候他会钓一些鱼,还宰杀过一只土拨鼠。土拨鼠是可以吃的,梭罗吃过土拨鼠。



还有一些衣物和临时开支,没有明细账目,总数是八美元四十点七五美分。



所以最后加上房屋开支、农场开支、伙食费等等,合计是六十一点九九七五美元,这是梭罗大概八个月时间的开支。然后从前面讲到的收入总额中减去所有成本以后,差额为“负二十五美元二十一又四分之三美分”,就等于他在这个地方生活的前八个月,花掉了二十五美元。



这和我最初开始时准备的家当价值差不多,是预料之中需要支出的费用。另一方面,我由此而得到了闲暇、独立和健康,而且还得到了一所舒服的房子,我想在那儿住多久就住多久。



今天有很多人都在讨论我们能不能够躺平,其实梭罗早在1845年的时候,就替所有人做过了这样的社会实验,并且记录下来了所有的花费,这是特别有意思的一件事。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梭罗所获得的自由是什么样的,他说:



由于我珍视某些东西,尤其是珍视我的自由,由于我能够忍受艰苦的生活,而且能够苦中作乐,我目前还不希望花费我的时间去挣钱购买华丽的地毯或其他高档家具,或精致的炊具,或一幢希腊或哥特式的房子。如果有人觉得获取这些东西不是一种干扰,得到这些东西之后也知道怎么使用它们,我会把这种追求拱手交给他们。



梭罗其实有机会赚很多钱,他们家原来除了开学校之外,还开铅笔厂,制造铅笔。但当梭罗去那个铅笔厂实习、体验了一番后,说我绝对不会连续好几天都做同样的事。



我并不想让任何人因为任何缘故而接受我的生活方式;还没等他差不多学会我的生活方式,我说不定又会找到另一种生活方式,此外,我还希望世界上不同的人越多越好;我希望每个人都仔细地找到和追求他自己的道路,而不是他父亲、他母亲或他邻居的道路。年轻人可以去建筑或种植或航海,只要不妨碍他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所以梭罗并没有让所有人都要向他学习,他只是自己选择了想要做的一些事,以上就是第一章“简朴生活”的内容。我们现在理解整套书的逻辑了,这就是他之所以要到湖边住两年零两个月的最重要的动机和想法。接下来我们来体验湖边的生活,看看生活到底在何处。梭罗说:



我经常看见一个诗人,在享受了一个农场最有价值的一部分以后,潇洒离去,而粗俗的农夫以为他只不过摘取了几只野苹果。唉,农夫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诗人已经将他的农场写入了诗篇。



这个诗人指的是埃勒里·钱宁。钱宁是梭罗和爱默生共同的朋友,也住在瓦尔登湖的附近的村子里边。



所以生活究竟在何处?其实不在于拥有,而在于我们的体验。



我开始在林中居住,也就是说,开始除了白天以外晚上也在那里度过,那一天恰好是独立日,或1845年7月4日。



就是在这一天,梭罗开始全天地住在瓦尔登湖畔。



这座建筑非常轻巧,是环绕在我周围的一种晶体结构,映射着建筑者的形象和内心。它的轮廓看起来有些像一幅画。我不需要出门去呼吸新鲜空气,因为屋里的空气本来就十分清新。即使是大雨滂沱的天气里,我坐着的地方,也不像是在室内,而是更像在门背后。



这是因为梭罗的屋子太透风了。



《诃利世系》说,“一座没有鸟的住所,就像没有加佐料的肉”。



《诃利世系》是指古印度的诗集(5世纪左右,印度关于奎师那神的史诗)。



我的住所就没有这个问题,因为我突然发现我成了鸟的邻居。我不是把一只鸟关在笼子里, 而是把自己关在了鸟儿附近的笼子里。



梭罗的小屋像一个笼子一样,周围全是鸟,所以他觉得这个屋子实在太好了。



画眉、鸫鸟、猩红丽唐纳雀、田麻雀、夜鹰,还有很多其他鸟类。



第一个星期,当我眺望着湖面的时候,在我眼里,瓦尔登湖都像是高高地坐落在山坡上的天池,它的湖底比其他湖的湖面还要高,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看见它轻轻抛开夜间坡上的一层薄雾,这里,那里,层次不同地显露出它柔和的波纹或平缓如镜的湖面,而薄雾,像鬼魂一样,从四面八方悄悄地隐入树丛,就像某个晚间秘密会议终于散去一样。而挂在树上的露珠好像能够盘桓更长一段时间,山坡上的朝雾也是如此。



我希望大家听我讲完了这本书以后,最大的感受是不再害怕它,不再畏惧它,觉得它是能够读懂的。这时候你再去读梭罗写的这些细节,你会发现瓦尔登湖非常美丽。当让你真的能够深入他的文字当中去,你会发现他对于瓦尔登湖是一种完全沉浸式的体会。我只能够选这其中最有逻辑的部分念给大家听:



每一个清晨都快乐地对我发出邀请,要我开始像自然本身一样简单、一样纯洁地生活。我像希腊人一样虔诚地崇拜黎明女神欧若拉。我早早起床,在湖中沐浴,那是一种宗教体验,也是我所做过的最好的事情之一。据说,成汤王的浴盆上刻着这样的字眼:“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梭罗特别喜欢孔子和孟子。而且他每天早上要到瓦尔登湖里边洗澡,再冷都要去。



我到森林中居住,是因为我想活得有意义,只面对生活中最至关重要的事实,看我能不能学到生活可以教给我的东西,而不是在我行将离世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就没有生活过。我不想过不是生命的生活,因为活着是这样珍贵。



所以梭罗还说了一句话:“为什么你们看起来走得很快,实际上却慢得要死。”今天的生活看起来是越来越快了。从梭罗那个年代冒着黑烟的火车,发展到今天的高铁,真的是变得越来越快了,但是我们的精神成长也越来越快了吗?还是我们可能会慢得要死呢?这是梭罗的反思。接下来,咱们一块儿来过一下湖畔自然的一天。



让我们像自然那样清醒地生活一天,不要因落在道路上的一只坚果壳或蚊子的翅膀而脱离轨道。



这句话现代人可能看不懂。意思是什么呢?各位知道刚刚发明火车的时候,最常出的事故就是脱轨。比如有人在铁轨上放一个小石子,脱轨了;有牲口撞了一下火车,脱轨了。所以这段话是梭罗对于铁路的嘲讽,说不要因为一只坚果壳,或者蚊子翅膀,火车就脱轨了,同时也代表着我们的生活不要脱轨。



让我们早早起床,快快起床,或者吃早饭,轻轻地,不必大张旗鼓;任凭人来,任凭人往,任凭钟声敲响,任凭孩子哭泣,下定决心过好这一天。我不想让我的双手毫无必要地忙碌。我的头脑是我的左膀右臂。我觉得我最优秀的机能都集中在头脑里。本能告诉我,我的头脑是我挖掘的器官,就像某些动物用它的鼻子和前爪挖掘一样,我用我的头脑在这些山坡上开采、挖掘。



意思就是梭罗用他的头脑过这一天,他并不需要真的去挖掘,他只需要沉浸体会那些山坡、那份湖光山色,这才是他真正的一天。



接下来一章专门谈到阅读。因为在湖边梭罗有大把的时间,除了欣赏风景,看书是一个非常好的享受,梭罗说:



和大学相比,我的住处更有利于思想,也更有利于认真地阅读,尽管我的阅读超过了一般的流通图书馆的藏书。



为什么会这么多藏书呢?因为爱默生家里边有一个超大的图书馆,所以他经常会去那借书来看。



诗人米尔·卡马尔·乌丁·玛斯特说:“坐在此处,穿越精神世界的领地;我在书中有这样的特权。一杯美酒就令我陶醉;我在畅饮深奥学说的甘醇时,享受到了这种极乐。”我整个夏天都把荷马的《伊利亚特》放在桌子上,尽管我只是偶尔看一看他的书页。最初,我手头总是有没完没了的手工活计,因为我同时既要把房子完工,又要锄豆子,根本就不可能读书。不过,我盼着将来能够读书,用这样的希望来激励着自己。我在工作间隙阅读了一两本比较肤浅的旅游书籍,随后,读这样的书又让我为自己感到羞愧,责问自己,那么我究竟是身在何处。



梭罗希望读《伊利亚特》,但是他拿不出精神头来。



读书和写作一样,必须慎重而含蓄。仅仅会说书中所用的那个国家的语言还是不够的,因为在口语和书面语之间还有显著的差异,听得懂口头语,并不意味着能够读得懂书面语。口头语通常是暂时的,一个声音,一种话,一种方言而已,几乎和动物一样的,我们像动物一样无意识地学到我们的母亲的语言。而书面语则是口头语基础上的成熟和凝练;如果我们把口头语叫作母语,那么书面语则是我们的父语,一种含蓄和精选的表达,这种语言太重要了,因而耳朵听不到,我们要想说它,就必须重生一次。



大家想想看我们读文言文,与我们日常生活当中的白话文相比,文言文就是一种凝练、精炼的表达。实际上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古文当中的文言文是父语,而我们今天所表达的白话文,可能就是母语。



大多数人学会阅读是为了一种微不足道的方便,就像学会计算是为了记账,做买卖的时候不受人欺骗一样;但对于作为高贵的智力活动的阅读,他们只是略知一二,甚至一无所知;从更高的意义上看,真正的阅读不是那种用奢侈诱惑我们、让更高贵的感官一直沉睡的阅读,而是我们必须踮起脚尖、用我们最警觉的和清醒的时间去进行的阅读。



这段话对于我们读《瓦尔登湖》是有帮助的。为什么很多人都读过《瓦尔登湖》,但是很少人读完过?原因就在于书里充满大量的哲思,以及大量重复的、细节的描写,所以如果你不具备足够的耐心,不能够对作者产生理解和共情,就真的很难读得下去。但是当我把这本书读了这么多遍以后,我开始感觉到随便翻开《瓦尔登湖》的每一页,你都能够感受到安宁,都能够感受到一种静静的享受。这种时候阅读带给你的体验,就和你只想从阅读中快速地获得一些东西是不一样的体会。



我期望结识比我们康科德本地出生的人更有智慧的人,他们的名字在这里无人知晓。难道我能够听说过柏拉图的名字,却从来不去读他的书吗?那就好像柏拉图是我的同乡,而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是我的近邻,而我却从来没有听过他讲话,或者关注过他的言论中的智慧。



就像我们为什么要读孔子的《论语》、读《孟子》、读《老子》,这些人我们听过他的名字,我们应该认识他,并且应该通过他的书来认识他。



如果我们能够真正地阅读和理解,它们可能会比清晨或春天更有益于我们的生活,并且能够帮助我们看到事物的新层面。有多少人,因为阅读一本书而开创了他生命的新阶段。书为我们存在,或许它会解释我们的奇迹,并且揭示新的奇迹。



我们吹嘘我们属于19世纪,我们的发展速度比所有国家都要快。但是,想一想这个村庄为它的文化所做过的事情有多么微不足道吧。



今天回过头来看19世纪的美国和英国,虽然在当时发展很快,但跟今天比起来肯定还是很落后的。但是梭罗认为那个时候享乐主义至上,人们都在感受着工业革命所带来的高速发展的快感。他说,我们为文化做出了什么样的贡献呢?



同时,在“阅读”这一章里,梭罗觉得大学未必非得在哈佛、在耶鲁这些地方,在康科德就应该办一所大学。然后我们不一定非得在这里种地,我们可以在这里印书、开讲座。他最后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说:“我们不要贵族,我们要的是高贵的村民。”所以梭罗和爱默生——尤其是爱默生,是当时非常伟大的教育家、社会活动家、诗人和哲学家——他们都在推动着教育的普世化。



接下来这一章叫“声籁”。大家记得《庄子》里边曾经讲过有天籁、有地籁、有人籁。《瓦尔登湖》在这一章专门讲自然界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梭罗住在湖边听到的声音,跟我们在城市中听到的肯定不一样。他说,什么是比读书更好的事呢?我们来听听:



第一个夏天没有读书,我在忙着种豆子。不,我经常在忙着干比这更好的事情。有时候,夏日的早晨,我按照习惯洗过澡之后,会坐在阳光灿烂的门前,从日出一直坐到中午,我沉浸在遐思中,周围环绕着松树、山核桃树和漆树,享受着无人打搅的独处和寂静,而鸟儿们在歌唱,或者悄无声息地掠过我的房间,直到太阳照进我的西窗,或者从遥远的公路上传来某个旅人的马车的声响,提醒我时间在流逝。我在这些季节里成长,就像玉米在晚间成长一样,这样的闲暇,比任何体力劳动都要有益得多。这并不是荒废了我生活中的光阴,而是大大延长了我应有的生命。我终于明白了东方人提倡勤于沉思、摒弃俗务的意思。大部分时候,我根本不在乎时间是如何流逝的。



如果你读过《相对论》,你就会发现时间是人类所特有的感知,如果你过度地在意时间的流逝,你会变得非常地焦虑。



有些人只能从外面寻找乐趣,从社交和戏剧中寻找娱乐,和这些人相比,我的生活模式至少有一项优势,就是我的生活本身已经变成了我的娱乐,而且永远在不停地更新。



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向下边的湖边。我前院里长着草莓、黑莓、千日草、金丝桃和麒麟草、矮栎和沙樱、蓝莓和花生。



这个夏天的午后,我坐在窗前,老鹰在我这片林中空地前盘旋;野鸽子三三两两地从我面前飞过,或者不安地栖息在我房子后面的白松树枝上,它们跳跃着,在空气中发出声响;一只鱼鹰在玻璃般的湖面啄出一个漩涡,叼起一条鱼;一只水貂从我门前的沼泽里偷偷蹿出,在岸边抓住了一只青蛙;莎草被飞来飞去的刺歌雀压得弯曲下垂;刚才这半个小时,我一直听着火车车厢叮叮咣咣,一会儿渐行渐远,一会儿又再次出现,听起来像是鹧鸪扑扇着翅膀发出的声音,将旅客从波士顿送往乡村。



梭罗能听到咣当咣当的火车声,以及他眼前看到了这样的自然景象。


火车的汽笛一年四季穿过我的树林,听起来像飞过某个农家院落的老鹰的尖叫,告诉我,很多焦躁不安的城市商人从东面的波士顿来到镇子上,或者敢于冒险的乡村商人从西面的乡下来到了这里。



瓦尔登湖在波士顿的西郊,离波士顿很近,我有一个生活在波士顿的师兄,说他整天都在瓦尔登湖旁边散步。所以如果你去波士顿的话,不要错过了这个地方。



夏天有一段时间,夜间火车驶过以后,七点半准时,夜莺会坐在我门前的树桩上,或者是屋脊上,歌唱它们的晚祷曲。每天晚上,它们几乎准时得像钟点一样,通常以日落为标准,离日落时分相差五分钟之内开始唱歌。我有了罕见的了解它们习性的机会。有时候我能够听见林中有四五只夜莺同时歌唱,碰巧一个紧挨着另一个,它们离我这么近,我不仅能够分辨出每一个声调后的咕咕声,而且还能分辨出一种特殊的嗡嗡声,听起来像是缠在蜘蛛网上的苍蝇,只不过响亮很多倍而已。其他鸟儿沉默下来以后,东美角鸮则有所不同。



鸮就是猫头鹰。



它们那古老的呜噜噜听起来像是哀伤的妇人。它们那惨淡的嘶鸣确实是本·琼森风格的。



本·琼森写过一部叫《妖女之歌》的剧作。



还有一种雕鸮朝着我唱小夜曲。从近处听时,你可以把它想象成自然界里最忧郁的声音, 好像它是用这样的声音把人类临死前的呻吟制成了铅板,永远保留在它的歌曲之中,它们像某种微弱的残迹,所有的希望都弃置脑后,进入黑暗的山谷时,像动物一样哀号,但又带着人类的抽泣,因为某种咯咯的旋律而听起来更加可怕。



在梭罗的小屋里边能够听到各式各样的自然界的声音。但是他小屋里边也会没有一些声音,没有什么声音呢?他说:



我这里没有搅拌声,没有纺车,没有水壶的叫声,没有茶水壶的嘶嘶声,也没有孩子们的喊叫来安慰人心。一个旧式男人会失去理智,或者在此之前就无聊至死。我的墙里连老鼠都没有,因为它们都被饿出去了,或者从来就没有受到诱惑爬进来。



院子里没有公鸡咕咕,母鸡咯咯。连院子都没有!但是,没有篱笆的大自然一直到达你的门槛。在大雪中不是没有通往前院大门而去的路径,而是没有大门,没有前院,也没有通向文明的路径!



我曾经在美国住过一个人开的民宿,就在瓦尔登湖附近。越是在郊区美国人住得越宽敞。那个院子大到什么程度呢?大到你把后门一打开就是一大片森林,直接面对着整个森林,连篱笆都没有。我问民宿老板,会有熊来吗?他说倒是没见过熊,但是鹿经常来。那个地方的生活环境就这样。而梭罗住得更开阔,面前有一个大湖。最后这句话特别有意思,他说:“没有大门,没有前院,也没有通向文明的路径。” 他就是一个人,孤单地住在这样一个湖边的小屋里。



接下来这一章叫“独处”。梭罗的房子经常会来访客,因为他从来不锁门,而且没必要锁门,房间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他说:



我回到家时,发现家里来过访客,并且留下了他们的名片,要么是一束花,要么是一只常青藤花环,要么是写在黄色核桃叶或小木片上的签名。那些不太来森林里的人,往往会把森林里的一小部分拿到手里一路玩弄,然后会有意无意地把它留下。



大家去森林里边有没有摘过树枝,做成一个花环?这就是梭罗说很少来森林里的人喜欢干的事儿,而且经常会放在他的房子里边。因为大家觉得一个这么好看的小屋,推开门就进,里边也没有人,很有趣。所以他那边经常会来人。



我经常能够通过烟斗的味道,知道六十杆以外有一个旅行者在沿着公路走过。



人到了自然中以后,嗅觉会变得更加灵敏。



我何德何能,占有这一大片森林,方圆几平方公里无人涉足,人皆弃之,为我一己私有?我最近的邻居也在一英里之外,四周看不见一座房子,除非你登上离我这座小山头半英里以外的山顶。我一个人独享着树林划界的地平线,远处能够看见铁路,一边与湖岸相接,另一边是环绕着林中小路的篱笆。我仿佛是独自拥有我自己的太阳、月亮和星辰,和一个小小的世界。



有一次,那是我刚刚到林中后几个星期的一天,有一个时辰,我有些忐忑,担心人如果要过一种安详健康的生活,是不是一定要有近邻才行。独自一人,有时候是令人不快的。但是,我同时也意识到我的情绪中略有失常,同时似乎也预见到我迟早会恢复正常。在绵绵细雨中,当这些思想占了上风时,我突然感受到,大自然中是如此甜蜜和慈爱,在雨点的淅淅沥沥声中,在我房子周围每一个声音和景色中,一种广博无垠、无法衡算的友谊,像大气层一样环绕着我,于是,想象中的与人相伴的好处相形之下便显得无足轻重,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过那样的想法。



我们很多人之所以不选择一个人到野外独居,就是怕孤独,我们觉得人应该跟别人住在一起。梭罗也有过这种想法,但很快就消失了。



我在春天或秋天漫长的雷雨中度过了一些愉快的时光,雷雨让我一整个下午和上午都困在家中,它们那无休无止地咆哮和滂沱抚慰着我。当早早到来的黄昏迎来漫长的夜晚时,有足够的时间让很多思想扎根、伸展。东北风挟着瓢泼大雨,同样袭击着村庄里的房子,当侍女们手拿拖把和水桶站在门口,阻止洪水进屋时,我安然地坐在我的小房子的门口,我尽情地享受着它的保护,我整个房子就这么一个入口。



我特别能够理解这种感觉,就是你拥有的东西越多,你需要照顾的东西也就越多。但是像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的这个房子,就只有一个入口,而且建在山坡上,当村里的人手忙脚乱在抗洪时,他可以坐那里享受大雨、聆听雨声。



我发现,大多数时间一个人独处是有益于健康的。与人在一起,即使是与最好的人在一起,也很快会变得无聊和分神。我喜欢独处。我从来没有发现与孤独一样易于相处的同伴。在多数情况下,我们身处人群中时,比我们在家中独处时,要感到更加孤独。



社会交往通常是廉价的。我们彼此会面的间隔很短,没有时间获得任何新的价值与对方分享。我们每天三餐都见面,让对方重新品尝一下陈旧发霉的奶酪,也就是我们。我们不得不遵从某一套规则,称之为礼仪或礼貌,而使这种频繁会面变得可以忍受,使我们不至于彼此开战。我们在邮局里见面,在社交场合见面,每天晚上在炉火前见面。我们居住稠密,彼此碍事,彼此绊倒,我认为,我们就是这样失去了对彼此的尊敬。当然,如果是最重要和最诚恳的交流,偶一为之就足够了。



就像梭罗和钱宁、爱默生的交流,偶尔为之就行了,不用天天在一起,没有那么多话好说。而且你要知道梭罗那个时候还没有电灯,如果他穿越到今天,感受一下通讯如此发达的生活,可能立刻就疯掉了。



我在家里有很多伙伴,特别是早上无人拜访的时候。让我打个比方,或许某一种比方能够说明我的处境。我并不比湖中狂笑的潜鸟更加孤独,也不比瓦尔登湖本身更加孤独。我想问一声,那个孤独的瓦尔登湖又有什么伙伴?



漫长的冬天的夜晚,当大雪纷飞、林中狂风怒号的时候,我偶尔会有一个客人来访,他是一个老住户,最初的业主,据说他挖出了瓦尔登湖,给它铺上了石头,在它的周围种上了松树;他给我讲旧时的和新近的故事;即使没有苹果或苹果酒,仅靠着社交的快乐和对事物乐观的看法,我们两个人也能设法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他是一个睿智而幽默的朋友,我很爱戴他。



关于这个老住户是谁,其实没有更多的信息考证,但是根据梭罗所说,他挖出了瓦尔登湖,人们认为他可能指的是潘神,就是自然的一个神(希腊神话中司羊群和牧羊人的神)。梭罗觉得这个神会来拜访他。这就是他独处的过程。



(听完本期,你是否被梭罗的湖畔生活吸引了?别着急,下期我们继续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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