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市的垅(散文)

像包子一样的山, 不高, 圆润,很多很多个, 基本呈南北走向, 很不规则地排列。又有一些像油条一样扭来扭去的坳, 把像包子一样的山做了连接, 让山得了精神, 有了欲起还伏的姿势、气韵和神情, 让人想起一条条悠然游走的、身段很长很长的龙。

东面和西面都是这样一种状貎。东西之间却是一块极其阔大、平川的垅。从东面往西面, 站在高处, 踮了脚尖, 才看得到西面的边。在西面,要看到东面的边, 亦如是。南北则是无尽头。

有一条大河, 由北而南, 从垅里流过, 是攸河。时东时西, 摆来摆去。水瘦处, 流水急湍, 哗哗有响, 浪花因为阳光的映照, 如同银白的跳跃着的鱼的鳞, 闪闪发亮。浅滩畔了浅水, 卵石密密匝匝, 水中的湿黑, 出水的灰白, 给大片的一个滩镶一条印花土布的边。细沙和漫泥,随了洪水脾性与爱好的意, 长成的滩并不如何的平坦, 有坟起, 有低伏, 也有凹坑, 大体却是舒缓随和的模样。绿的草, 碎的花, 茵茵的给滩染了颜色, 添了生机, 也感恩般衬托出水的灵气。三两头黄牛, 一两群黑羊, 事不关已, 低头啃地。寡味时刻, 也斗殴。只见两只公羊, 卵子晃晃, 后腿直撑, 角尖相抵,  久久拧着, 耐力韧劲不足的一方泄下气来, 方知非刻石是活物。牛牯哩, 一冲, 一躲, 不到发情时节, 不会有严重的事情发生。享福的畜牲, 好像从来没有主人,牵一条走, 或是捉一两只归, 都像是没人管的事。只见得滩边大道上驶过的车、过身的人, 还有道边灌木丛里惊出的野鸡与飞鸟。水深处, 远看似镜子, 淼淼浩浩;近瞧像水塘, 平平静静。水厚流深, 从容不迫, 舒坦安祥, 是有涵养的村妇举于投足的神情。几只游戏的野鸭, 縮两下脖子, 倏地贴着水面飞走, 又齐刷刷飞回, 在水面点两下头, 摆一下尾, 整个身子钻进水底, 从另一个地方浮出。一进一出之际, 又一条小鱼成了腹中之物。傍晚, 捕鱼人坐一只大圆木桶, 两片木板划浆, 在水域布网, 直至水浅滩现的地方。辛勤的人挨黑收工, 河边的杨、柳已是黑黝黝一片, 归巢的鸟儿惊得出去飞一圈, 重又落巢。明日的早市, 又有了鲜活旳河中之物。深浅之间,有泥泞的滩塗作了过渡, 是水藻、芦苇、野芋的世界, 也是水蛇、河鳗、麻蛙、鲶鱼的天堂。一条攸河就如此宁静又热闹地从垅中穿过。四十多年前, 有装货的船队从长江、湘江溯流而上, 过涟水、洣水, 来到这垅里,稍作休整, 还可往上。见得到高高的桅杆、鼓鼓的白帆、黑不溜湫的驾船人和码头热闹繁盛的景象。也有多个方便两岸相互走往的渡口。后来, 逐级拦河修坝, 逢渡架桥, 便无白帆的踪影和水边码头的盛况了。今日更加方便随意的生活, 定要以消失了昔日的诗意作代价么?世间的事物定要有所失去才能有所获得吗?

有无数条路在垅里平展、延伸、相交, 基本呈东西、南北向。水泥筑就, 或宽或窄。田野成了一块又一块棋盘。春天里, 远远看见采撷艾叶的女人, 记起艾叶糍粑的清香。有四个轮子的耕田机在驰骋, 轰隆隆的声音给从沉睡中醒来的大地伴奏。早稻业已成熟, 盛夏完全到来。又是收割、耕整的机器在穿梭。徐来的清风没有阻隔, 轻拂忙碌的垅里人刚拭去汗珠的额头和颈脖, 也给才栽的新禾送来清凉。新禾频频点头, 茁壮成长。露水变得湿重, 大地做着收获的美梦。深秋时节, 已经转向的风从北面吹来, 金色的稻穗涌起千万重波浪。藕塘已经开挖, 碧绿的荷叶开始泛黄。鱼塘澄清安静, 正当肥壮的鱼儿在水底呆着, 一动不动。园里蔬菜已经换季, 小蔸小蔸的叶子菜满土满畦, 都是指甲掐得水出的。冬日, 田野大地一片空旷, 路上过身的人都少了几个。等到冬雨连绵, 田间浸湿, 有大群小群的麻鸭在觅食。有大群小群的土鸡在撒野。有大群小群的黑羊在撒欢。有三头五头肉牛在啃草。过年的佳肴大抵齐备, 只等那远归的打工人。年, 是何等的肥! 情, 又是何等的浓!

垅里最惹眼的是那屋啊! 一幢的, 两幢的,成排的, 满眼都是。一层的已经绝迹, 大都是两层, 也有三、四层的楼房。房子也喜阳, 基本朝了南面、东面和东南的方向。不讲楼房的用材、宽大、式样和里边的布置、陈设, 不然, 城里人便拍了巴掌喊:住不上垅上屋,枉为城中人啊! 看, 大白天的花炮直冲云霄, 炸响处白日隐去了灿烂的焰火, 氤氲的轻烟却久久不能散尽, 那是又一幢新楼在落成。

十来个身着整齐制服打腰鼓的精壮女子, 腰间系了红色圆鼓, 走着, 跳着。神情不见肃穆,只见活泼。她们的后面是一副枣红色的灵柩。灵柩上罩着有大朵球型艳花的罩子。花朵一路乱颤。后面又是一群擂洋鼓, 吹洋号的女子。銅做的乐器奏出嘹亮的曲子, 曲子的节奏时而舒缓, 时而铿锵。后面是送"行"人。后面又是吹鼔手, 擂牛皮鼓, 敲金色锣, 吹黝黑的锁呐。锁呐声声, 昂扬激荡。再后面是一辆三轮车, 载满了鞭炮响炮。响炮能冲到半天云中, 震天动地。鞭炮响起来就像滚锅煮粥。这样一支盛大热闹的队伍, 从垅中往山里走, 将灵柩中已过天年的人送到山中某个旮旯, 在黄土中深埋。见不到有多少悲凄, 让人感触的是昂扬的心志。人"老"属土, 只不过又多一次天地、阴阴之间的轮回。垅里人将悲事当喜亊办, 原来自有他们的思考。不知这思考是浅是深。

最宜办喜事的时节, 喜事就来了。接亲的人家老早就忙开了。下请帖, 请大厨, 办场货。贴喜联, 贴喜字, 剪窗花, 布置新房。门囗有充气的大红拱门, 两边有水红柔软的绸帷, 专候那美美的新人和送她的上宾。同样候着的有左邻右舎, 戚朋亲友。他们笑谈轻松, 不时朝那大路尽头处望。忽然有个惊喜的声音:来啦! 来啦! 只见远处一溜喜车, 欢快地转着轱辘, 朝这乐得呼噜噜花儿要开一样的地方驶来。西装毕挺, 精神头十足的新郎携手身着洁白婚纱扮有最盛妆容的新娘款款而来。炮竹阵阵, 礼炮齐鸣。金童玉女向新人的头上撒上金丝碎花, 飘至的余末让兴奋异常的伴娘左闪右躲。最美的那人, 踏进了人生又一个起点, 携拥着她的那只有力的臂膀让她感受到坚强的依托。热闹的场面要一直持续到深夜, 垅里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这便是湘东攸州新市的垅。

篱篱疏疏一径深,

树头花落未成荫。

儿童急走追黄蝶,

飞入菜花无处寻。

这是827年前, 南宋大诗人杨万里的<<宿新市徐公店>>。诗中描写的就是诗人在新市垅里, 一家徐姓人开的客栈里, 看到的暮春时节垅里的情景。

作者, 刘铁健, 原名刘铁建, 攸县广播电视台职工。居攸县新市镇桐梓村下屋场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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