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打开门是久违的咖啡味，清晨的光辉轻悄悄地透过窗子射进屋里。穆茗先是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走进客厅，这是上次吵架后时隔三天第一次回家。
像每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总会回家，他觉得这是一个适合和好的契机，所以回来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许露。
首先就看到那杯咖啡在餐桌上放着，奶白色的杯口还留有一点不明显的咖啡渍和口红印，旁边白色塑料瓶里是许露的钙片。穆茗和许露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没能把咖啡喝的惯，因为许露爱喝咖啡，家里总是有咖啡的味道，时间久了，这个味道竟也成了穆茗的安定剂。
穆茗伸出手，杯壁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一直叫她吃东西的时候别涂口红，吃进肚子对身体不好，总是不听。穆茗想着，叫出声来“许露，许露？”
里屋没人应答，穆茗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二零一八年五月十日，早上七点整。
这个时间会去哪？
2
“你不觉得咖啡是一种很奇妙的饮料吗？加不加奶和糖都有不一样的感觉。”
穆茗记得第一次和许露约会的时候，自己心里慌慌张张，总是答非所问，还想努力表现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好在情形终于在问为什么总是看到她喝咖啡以后转变了，“你好像很喜欢咖啡对不对？”穆茗当时问得小心翼翼，想到等下如果以此为话题可能要经历一段长久的尴尬沉默，但他还是需要一次内心的博弈。刚刚已经讲完了自己的专业，他不想显得一个男人除了自己专业相关，讲不出一点能引起对方兴趣的内容，老爸喜欢茶，是起在自己名字里的高度喜爱，所以相比茶叶，他对咖啡的知识了解的并不多，如果能有机会让他讲讲茶叶，也许能让这次约会回忆起来没那么无助。“…少喝点，会缺钙。”
许露却笑得狡黠，做出了这样的回答。“我也有在吃钙片啦，你呢，你叫茗，会更喜欢喝茶吗？”
话题转折生硬，却正中穆茗下怀。后来他们就日常饮品聊了很久，让穆茗借此机会给许露科普了几乎所有自己对茶文化的了解，并以邀请许露有机会到自己家喝茶作为送她回家后的结束语。许露当下表示学到很多，“今天真的很开心，能够了解你。”
这段记忆在穆茗脑海本是可以列入完美约会的得意之篇，这几年随着对许露的了解和对女孩社会经验的加深，才意识到那次约会里根本是许露掌握着整场的节奏，话题的转折也是许露直觉的把控，许露那个狡黠而迷人的笑容也因此在穆茗回忆里勾画成了狡猾的样子。
尽管因为她爱他，也不能让他感到释怀。
和竞争对手的升职比拼、正在努力达到加薪的业绩…现在甚至是长长短短让人厌烦的回忆…好像随着年岁过去，穆茗在而立之年的前夕只拥有了与年龄成正比的坏情绪。
这应该就是和许露吵架的源头原因，我平时那么累，她总该理解我的。穆茗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是一杯纯美式，已经凉了。穆茗皱着眉头咽下去，顺手就把手里的烟头给丢进去。
他对美式的理解就是不加奶和糖的纯咖啡，许露早上用来消水肿。女人总是有奇奇怪怪的美容方法，他是从没看出过什么效果。
二十八岁的许露依然在生活和咖啡里尝试着不同的碰撞，三十岁的穆茗却渴望着平淡。
还有二十四岁的畕畕。他看着咖啡杯里的烟灰，和那截短短的烟头，想起了和畕畕看过的星星。
或许生活没那么平淡。
又或许这思念也是平淡的。
3
畕畕是他的秘书，刚进公司的应届毕业生，是个细心精致的苏州姑娘。 而他也是个刚爬上够资格可以拥有秘书的位置的人。
可是对于畕畕来说，他们认识的开始，他就已经是拥有那样位置的人，畕畕得叫他“穆总监”，他是她的直系上司。
这个开始就让穆茗很满意。
新人做事总是面面俱到，自从上次下班发现下雨，两人都没带伞，畕畕开始每天给穆茗发天气预报的消息。穆茗刚开始还回几句谢谢之类的，上班时告诉畕畕不必这样，后来懒得回，畕畕还是照发不误，穆茗就随她去了。
虽然不回，穆茗还是养成了每天必看的习惯。畕畕很细致，经常会带几句可以穿什么，注意保暖或者防寒这样的话，有时候还会提醒他今天有会议，可以穿什么样的西服，系什么颜色的领带。而这样的早晨，许露通常在餐厅磨她的咖啡。
穆茗听到过她给家里打电话，吴侬软语，不由想到《红楼梦》里“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穆茗原是不爱红楼的，那时候许露还爱跑图书馆，他也跟着去，权当解闷看了些明明封面花花绿绿，看起来不甚稳重还归类为“一生必看的”名著。他潦草看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住了这一句，又合合适适用在这里。大学在南方上学，却还是兜兜转转和同样来自北方的许露在一起了。那时候怎么没发现温香软玉的江南女孩，许是刚离家的两个人都太过思乡。畕畕这两天桌子上就放了一本《简爱》，你以为我不漂亮就没有资格被爱吗？书里最出名的那句话好像是这样讲的…许露还经常抱着一只kindle划来划去，然而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什么书了。
穆茗摇摇头，最近总爱想有的没的。
4
和许露的吵架怎么就演变成三天没有回家的冷战呢？本是一些琐碎的生活小事，无非许露抱怨穆茗在家什么也不做，穆茗疲惫的赖在沙发上不做声。于是许露的反应愈加剧烈，“你装什么疲惫，以为我不用工作吗？”
许露看来该是你来我往的对话中，穆茗偏要选一本没有台词的剧本，让她的抱怨像是哑剧的旁白似的了无生趣。她忽然像被熄灭的火焰，坐在了穆茗的身边，穆茗感觉有水滴在胸口，浸湿衬衣触碰到他的皮肤。凉凉的，有一点痒。
他闭着眼睛，记忆里勾画了许露的笑容又从狡猾变成了狡黠，穆茗猜测那就是熄灭许露那团火焰的源头。随后就听到许露说了一段奇怪的话，“上午十点有会议，Boss要求您今天搭配牛油果色系的领带。如果您问为什么，我只能说和我的裙子很搭。”但他很快明白，这是某天畕畕发给他的天气短信里附加的内容。
无缝衔接的触感引燃了他的大脑。偏偏许露还要往里加酒精和汽油，“…我们的穆总监当然了不起了，现在连天气预报和穿衣指南都有人安排妥当，不想做什么事，不想理什么人，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穆茗的潜意识，还是不想让许露知道这件事的，具体点说，不想让许露知道畕畕的存在，她可以安放在手机短信里，像一个天气预报版的Siri，但是不能让许露知道，这段感情到现在，许露已经他生活里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再怎么争吵也是。
厨房里许露的咖啡还在煮，咕嘟咕嘟的背景音散发出独特的香气。他就是在他的味道安定剂里起身离开。他庆幸自己在那样的场景下离开还能记得带走外套和钱包，让他在昼夜温差较大的夜晚不那么冷。
打车到了距离公司最近的一家酒店，过了几天单身宿舍的日子，给许露的电话迟迟没有按下通话键，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解释？可是他又害怕许露装作若无其事。
就这样过了两天，他在第三天下班的回到酒店时候接到畕畕的电话。“总监，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在你的酒店门口。”
穆茗没有问她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女人总是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任何消息，除了斜面小球下落的加速度。
他就那么鬼使神差地下楼，继而鬼使神差地坐上畕畕的粉色mini cooper，还在车上鬼使神差地想到大二那年，他和许露牵着手走过街道，许露看着车水马龙说，她的梦想是能拥有一辆mini cooper。
畕畕在红色信号灯前停下。
“要那个颜色。”当时许露指着红色信号灯说。
5
“总监，你不问我打算带你去哪吗？”畕畕笑着看向穆茗。“就不怕我卖掉你。”
“哪能呢，你带我去哪都好。”穆茗也笑着回应。
“不怕就好。”畕畕再次发动汽车直线行驶。“我还是先给你剧透一下，是惊喜。免得等下太荒凉，你报警。”他转头看着畕畕的眼睛，亮晶晶的。心想，年轻真好。
车就这样行驶，畕畕在夜里依旧稳当而轻车熟路，让穆茗想给她加一份司机的外快。
车子转啊转，终于停下，畕畕催促他快点下车。穆茗下来，发现这是一座小山。然后他看着畕畕变戏法似的搬出两把躺椅，一块绒毯，还有一把大的旅行水壶。她递给穆茗，“是茶，你喜欢的。”
穆茗接过水壶，畕畕又迅速把两个一模一样的躺椅展开。“坐吧总监，挑一个你喜欢的。”
穆茗在这个夜晚好像变成了提线木偶，畕畕说什么他做什么。
等一切都被安排好：两个人并排坐下，畕畕把绒毯盖在两人身上，把水壶里的茶倒了一杯递给穆茗。“喝吧，山上的夜里终归有些凉。”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抱在手里。“我特别喜欢在这里看星星。第一次是朋友带我来的，后来毕业他离开了，就只有我自己来了。”
穆茗不大弄得清她用的是男他还是女她，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像平时那个侃侃而谈的他丢在路上了。
畕畕看了一眼手机，“还有一分钟。”
穆茗依然愣神，“嗯？”嘴上忽然略过一个柔软的触感，带着茶水的回甘。
那一分钟过了像一小时那么久。
畕畕打开手机软件，“吹蜡烛吧，生日快乐！穆茗，我是今年第一个给你送生日祝福的人。”
穆茗突然不再鬼使神差了。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日，遗忘是不能被责罚的，这真是一个好的理由。
他真的想念许露和她的咖啡，他要告诉许露，自己要辞退畕畕，她才二十四岁，和自己横跨了有一个初中加一个高中的距离，横隔全国那么多的年轻人。
多好的年纪，还什么都来得及。
可他过了这个生日，正式三十岁了，他早就该看清，谁能做生命里陪伴到最后的人。
每年的这个时候，许露都会给他准备好蛋糕，他不爱吃甜，所以蛋糕通常只吃一小口。最后总是许露嘻嘻笑着吃了大半，“吃完再减肥么。”
她还说，“我要做你生日里最后一个给你祝福的人，也要做你生命里陪伴到最后的人。”
他要就着蜡烛和生日愿望向许露起誓，永远陪在她身边。
7
时针指向十七点，过了买菜做饭和订蛋糕的时间，挂掉了三个畕畕的电话和一个Boss的电话，许露依然没有回来。
十个小时，穆茗在客厅里看着晨辉变成正午，又渐渐日落，他害怕意识到，许露离开了他。
在他决定回来的不久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