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刚刚转学,心情灰暗无比地走在去小学学校的路上。
她骑着一辆女式自行车,穿着一条粉红的连衣裙,从我的身边滑过。
临拐弯的时候,她回过头看后边没有车,车把轻轻一摆,就轻盈地拐进了学校,像一尾欢乐的小鱼。
她回头的瞬间我看到了那双眼睛。那一双眸子多么亮啊,若干年后我听“逃跑计划”的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突然就想到了那双明亮的眸子。
从小住在深山,我见到的女孩跟我们这些男孩一样衣着褴褛、蓬头垢面,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穿得那么漂亮,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因为生活艰难暗淡过的眼睛,是一双没有蒙过任何灰尘的眼睛,它们那么坦坦荡荡地、清澈地照耀着你。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我盯着她的背影,失神了很久。台湾诗人余光中说他看那“艳不可近,纯不可渎”的宫粉羊蹄甲花时,总是要看到绝望才肯离去。
是的,绝望,绝望到立刻能意识到自己的委顿,绝望到内心瞬间崩塌,甚至希望自己在这一刻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后来知道,她是我们小学里最高不可攀的人,教育局局长的千金,成绩特别好,能歌善舞,她的骄傲和高贵不用表现出来,就能让我们自觉地跟她拉开距离。
我小心翼翼地活在她视野之外的地方,从不会因为贪恋那份美丽而越雷池半步。
《雪山飞狐》看完了,《海尔兄弟》放完了,香港回归了,小学毕业也就毕业了。
上了初中之后,我们还在一个班,但是我跟她依旧没有半点交集。
她不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她开始变得叛逆,有了各种绯闻,小公主的光环逐渐暗淡。我这个小屌丝则因为成绩好、听话,得到了老师的宠爱,然而,我依旧小心翼翼地活在她的视野之外。
我真正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是在高二。
我依旧是一个爱学习的乖孩子,一到周六日要么就往书店跑,要么就待在教室,看各种课外读物。她跟我不是一个班,但就在隔壁教室。
有一次从他们教室经过,她手托着腮盯着我,突然冲我嫣然一笑。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同学那么多年,我们没有讲过几句话。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由我们没有任何交集的小学、初中开始聊起。
有一次她半开玩笑地说,你跟班上的好多女同学关系都那么好,怎么就对我爱答不理的啊?我有那么让人讨厌么?
我一阵恍惚,那些氤氲多年的情感像风一样吹遍了我的全身,我的内心灼热,表面却平静无比,那么多年,我已经学会波澜不惊。
突然之间,我们的关系就变得密切起来。有一个周日,大家都出去玩,我在自习室复习,她带着她的作业来找我,说,我自制力不强,你带着我学习吧。
她变了很多。以前晴朗的阳光洒满她的全身,她的眸子在顾盼之间也能闪闪发亮,她尖刻、锋芒毕露,不拿正眼看人,但现在她收起羽翼,慢慢地沉静下来,让我觉得陌生,却又觉得安心。
她身上的光芒曾经照亮过我。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她给过我指引。
我不断地感受着这道光,也逃避着这道光。有一天她终于靠近的时候,这道光不再咄咄逼人,它温和而又伤感,这让我遗憾,但又让我感到温暖。
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我内心的种种波涛,我微笑着看着她坐到我身边,微笑着给她讲题,也微笑着接受同学的调侃。她从高高的神坛跌落,变成了一个乖乖听我讲题的小女孩。
那一段时光,是我高中最甜蜜的一段时间。
上了高三,我们的课程紧张起来,再也没有那么安逸的自习时间。后来我开始生病,头莫名其妙地痛,我开始往返于医院和学校之间,但一直没跟她说。
高考败北,我选择了复读。她上了大学。我们彼此通着信,我查出来是鼻窦炎,做了手术之后头疼还是不见好转,我开始变得颓废,不再回信。慢慢地,我们失去了联络。
后来听同学说,她找了一个对她特别好的男朋友。
我听了之后,好久没有说话。
去年的,一个哥们拉了一个初中同学群,有一次我写了一篇文章,顺手转到了这个同学群里,她突然冒出来,给我点了个赞。
我毫不犹豫地加了她。
那一天我如此澎湃,一口气跟她说了她上大学之后我的所有生活。
高考失败、生病、上大学、读研。
以前觉得说不出口的,统统说了。
她说,原来你后来发生那么多事!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你要是不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回信给我!
她也跟我说了好多她的过往,大学毕业,一直在武汉工作,成了家,小孩五岁了。
她说,喜欢你的文字,把我们的家乡还有内心的情愫写活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感叹一声:那时候,我们都好单纯啊。
那一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说了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
但只有一句话始终没有说,之前没有说,以后也不会说。
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