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和大家聊聊关于“跑步”的话题。其实，我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跑者，甚至对于跑步的兴趣也没有多浓厚，以这样的资历与各位谈论跑步总觉得有些难为情。这种尴尬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回忆不起，行文至此才发现，原来村上春树谈论跑步的话题时，也有着与我类似的纠结。
村上是一个独特而有趣的人，他告诉我们：有一句箴言说真的绅士，不谈论别离了的女人和已然付出去的税金。当你刚想微微点头表示认同时，他却调皮地将话锋一转，告诉我们此话其实是谎言，是他刚刚随口编造的，谨致歉意。至此我终于相信，一个人的可爱真的可以与年龄无关！
仔细听哦，接下来才是村上想要告诉我们的…
他在书中写道：倘若世上果真存在这么一句箴言，那么“不谈论健康方法”或许也将成为真的绅士的条件之一。真的绅士大约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的健康方法。一如众人所知，我并非真的绅士，本就无须一一介意这类琐事，如今居然动笔来写这么一本书，总觉得有些难为情。下面这话颇像狡辩，更令人惶恐：尽管这是一部谈论跑步的书，却不是谈论健康方法的书。我并非要在这里高谈阔论、振臂一呼：“来呀！让我们每天跑步、永葆健康吧！”归根结底，这些都不过是思索的片段，抑或自问自答——对我个人而言，坚持跑步究竟有何意味。仅此而已。
分享到这里，我也深感惶恐，下面的话也许同样颇像狡辩，但也不得不说：今天的话题虽然是关于“跑步”的，但我也并不是要和大家谈论健康的方法、跑步的益处。归根结底，我想和大家聊的是一种只有跑者自己才能理解的，只属于个人的跑步哲学，是那种只有亲身跑在路上才会懂得的瞬间。而村上将近三十五年的跑步经历，以及他在跑步路上的所思所感，也正是今天我们所谈话题的生动注脚。
村上作为作家的身份，举世皆知，但他作为跑者的身份却很少有人知晓，直到他这部有关“跑步”的作品面市。村上正式开始每天跑步，是写完《寻羊冒险记》之后，这跟他决意当一名职业小说家相差不远。他当时的年龄是三十三岁，还足够年轻，但不能说是“青年”了。这是耶稣死去的年龄，而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凋零从这个年纪就开始了。这也许正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多年坚持跑步的村上认为，跑步是他日常生活的一个支柱，只要跑步，他便感到快乐！而每当他长跑的时候，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那句话，却是一位著名马拉松运动员在比赛时反复念诵的咒语真言“痛楚难以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是的，这是多么富有哲学意味的真言，因为即便把它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你也同样会感受到激励和能量。
当我们今天谈及这个话题时，大体上应该谈的是村上作为跑者的若干故事和感触，但作为多年的村上春树的粉丝，我执着地认为，只有在了解了村上如何成为小说家的经历后，才会理解他性格中的某些特质，也正是因为这些特质，才会使他走向特立独行的跑步小说家的道路。
刚刚大学毕业的村上经营着自己的爵士俱乐部，白天供应咖啡，晚间改作酒吧，店里放了一架三角大钢琴，勉强可以容纳五重奏乐队演奏。如果你熟悉村上的小说，这种场景一定并不陌生。因为这种店当时比较少见，客人顺利地增多，经营还算不错。周围似乎有很多人预测，这种业余爱好般的买卖注定不会成功，然而这预测落了空。大学刚毕业，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和经营经验的村上是如何做到成功经营的呢？我认为这完全有赖于他性格中的某些特质，我愿意把他们归纳为“坚忍”、“孤绝”和“向内求索“。村上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经营才干，只是觉得一旦失败了便是穷途末路，才不顾一切拼命努力。在即将迎来三十岁的时候，俱乐部的收入趋于平稳，村上的人生好像爬过了一段陡峭的台阶，来到一个稍稍开阔些的场所，心里也生出了自信，与此同时，对该采取的下一步进行思考：三十岁迫在眉睫，已经逼近不能再称为青年人的年龄，连他自己也始料未及，却下定决心——写小说！
一九七八年的春季到秋季，他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就是后来读者们非常熟悉的《且听风吟》，那一年也是村上人生二十年代的最后一个秋天，一个随心而动、温暖明朗的秋天。后来，这部作品获得了新人奖，还推出了单行本，读者的反响也不错。村上年届三十、懵懵懂懂、稀里糊涂、毫无预料地成为了一名新晋小说家，他自然惊愕不已，周围的人恐怕更是诧异。起初，他还边经营店铺边写出了第二部长篇小说，然而，性格中的特质再次驱动他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村上渴望写出一部气势恢宏、内容坚实的小说，这种心情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开始不满足于只利用工作间歇的时间写作，他认为这样即使能写出新颖有趣的东西，也写不出内容深刻、意味幽远的小说。他想尽己所能，写一本自己满意的小说，哪怕一本就行。经过深思熟虑，村上决定将店铺暂且关门歇业，花上一段时间专心致志写小说。在那个时候，他开店的收入远远高于当小说家的收入，但只好狠下决心忍痛割爱了。
虽然周围的许多人都反对他的决定，或是深表怀疑，但是村上却没有听从劝告。他认为无论做什么事，一旦去做，非得全力以赴不可，否则不得安心。如果将店铺随意交托他人经营，自己躲到别处去写小说，这种讨巧的事情做不来。竭尽全力埋头苦干还是干不好，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撂开手了。然而，如果因为模棱两可、三心二意以失败告终，懊悔之情只怕久久无法拂去。
就这样，一九八一年的秋天，村上专心致志地执笔写作长篇小说，这便是后来大受追捧的《寻羊冒险记》。随着这部小说的完成，村上有了某种感触，觉得找出了自己的小说风格。他深切地体会到可以随心所欲伏案写作，不必介意时间，每日集中精力写故事，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又是多么痛苦的事情。知道自己体内沉睡着未经挖掘的矿脉，也坚定了信念：“如此下去，日后也能当好小说家。”如果一边经营店铺，一边继续写小说，早晚有一天会山穷水尽、才思枯竭。
当我们一起追寻了村上成为小说家的经历后，你或许理解了他性格中的特质，促使他成就了多部精彩绝伦的小说。那么，村上又是如何成为跑步小说家的呢？他在跑步时的感触与思考是否促成新的作品了呢？接下来，我将继续带你探索……
刚刚成为职业小说家那会儿，村上首先面临的问题却是如何保持身体健康。过上了从早到晚伏案写作的生活，体力逐渐下降，体重却有所增加。因为需要高度集中精力，不知不觉香烟便抽过了头。那时候他一天要抽六十支烟，手指熏成黄色，浑身上下都发散出烟味，怎么说对身体也不好。打算作为小说家度过今后漫长的人生，就必须找到一个既能维持体力，又能将体重保持得恰到好处的方法。写完《寻羊冒险记》之后，村上正式开始每天跑步。跑步有好几个长处。首先是不需要伙伴或对手，也不需要特别的器具和装备，更不必特地赶赴某个特别的场所。只要有一双适合跑步的鞋，有一条马马虎虎的路，就可以在兴之所至时爱跑多久就跑多久。
一九八三年新年伊始，村上头一次参加了五公里的公路长跑比赛；五月里，在山中湖参加了十五公里赛跑；六月，独自跑过了三十五公里，开始萌生参加全程马拉松的念头。而刻骨铭心地明白了全程马拉松中最痛苦的部分是跑完三十五公里之后，却是后来的事了。不过那时候，他每天跑步，同时感到身体结构日日发生变化，实在令人欣喜：即使过了三十岁，我们的身体依然还有改变的可能！这样的未知之处，通过跑步一点一点得以揭明。不久，村上原来略呈增加的体重逐渐趋于稳定。每天坚持跑步，适合自己的体重自然而然确定下来。最易驱动身体的肌肉开始显现。随即，吃的食物也一点点发生了变化，变成以蔬菜为主，蛋白质主要靠吃鱼摄取。不太喜欢吃肉和甜品的他，愈发吃得少了。少吃米饭，减少饮酒，使用天然材质的调味品。这些生活中点滴的变化，没有人催促、没有不情愿的痛苦，就于跑步中自然而然地改变了。
说起每天都坚持跑步，总有人表示钦佩：“真是意志坚强啊！”然而并非只凭意志坚强就可以无所不能，人世不是那么单纯的。我甚至觉得每天坚持跑步同意志强弱并没有太大关联。村上能够坚持跑三十多年，恐怕还是因为跑步合乎他的性情，至少“不觉得那么痛苦”。人生来如此，喜欢的事自然可以坚持下去，不喜欢的事怎么也坚持不了。意志之类恐怕也与“坚持”有一丁点瓜葛，然而无论何等意志坚强的人、何等争强好胜的人，不喜欢的事情终究做不到持之以恒；就算做到了，也对身体不利。
跑步时，村上总能找到应有的快乐，脚步声、呼吸声与心脏的鼓动交织一处，营造出独特的交响节奏。他喜欢在跑步时听摇滚，偶尔也听听爵士。他觉得作为伴跑音乐，摇滚最让人满意，像红辣椒、街头霸王、贝克乐队，或者是甲壳虫之类的老音乐。节奏越简单越好。跑步的你也可以听听看哦！跑步时浮上脑际的思绪很像天际的云朵，形状各异，大小不同。它们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然而天空犹自是天空，一成不变。云朵不过是匆匆过客，它穿过天空，来了去了。唯有天空留存下来。每每有人问村上：跑步时，你思考什么？遇到这样的提问，他便陷入深深的思考：自己在跑步时，究竟思量了些什么？老实说，在跑步时思考过什么，他自己压根儿想不起来。在寒冷的日子，可能思考一下寒冷；在炎热的日子，则思考一下炎热；悲哀的时候，思考一下悲哀；快乐的时候，则思考一下快乐。还会毫无由来地浮想往事，想那些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形形色色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也正是这些微不足道、比比皆是的小事件，对于村上而言却自有意味，是有用的回忆。让他在想到时会不知不觉地面露微笑，抑或表情严肃。于是，在这些比比皆是的鸡零狗碎的尽头，方才有今日的村上春树。有时候，只是偶尔有之，也有关于小说的小小灵感浮上脑际。
我想，很多跑步的人，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即使在这样的空白当中，也有片时片刻的思绪潜入。这是理所当然的，人的心灵中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空白。人类的精神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坐拥真空的程度，即使有，也不是一以贯之的。话虽如此，潜入奔跑的我们精神内部的这些思绪或者说念头，也不过是空白的从属物。它们不是内容，只是以空白为基轴渐起渐涨的思绪。
在空白的大背景下，带着这些片断式的思绪，村上跑过了夏威夷的考爱岛，跑过了盛夏的雅典，跑过了马萨诸塞州的剑桥，跑过了新潟县村上市……持之以恒，不乱节奏。这对长期作业实在至为重要。一旦节奏得以设定，其余的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然而要让惯性的轮子以一定的速度准确无误地旋转起来，对待持之以恒，何等小心翼翼也不为过。
村上是喜爱独处的性情，我也自然地以为“跑步”这项运动更适合那些，一天中定要留出独处时光的人。“跑者”这个词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孤绝”感，每天一段的跑步时光，也是跑者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时间，这对于“跑者”型格人士的精神健康来说，不失为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至少在跑步时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不必听任何人说话，只要眺望周围的风光、凝视自己就行。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
当受到无缘无故的非难时，或者事与愿违时，我们总是比平日跑得更远一些。跑长于平日的距离，让肉体更多地消耗一些，好重新认识自己是个能力有限的软弱人类——从最深处物理性地认识这一点。而且跑的距离长于平日，便是强化了自己的肉体，哪怕只是一点点。发怒的话，就将那份怒气冲着自己好了。感到懊恼的话，就用那份懊恼来磨炼自己好了。跑者应是如此思考的，能够默默吞咽下去的东西，就一星不剩地吞咽进体内。每个跑者，都拥有独立的灵魂，这是一份重要的资产。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为了这种自立性不得不支付给世界的代价。
亲爱的朋友们，在村上的跑步人生中，你感受到了什么呢？如果因为今天的话题，使一部分朋友对跑步陡然产生了兴趣，也想跑一跑试试，我会非常地高兴。我想，村上先生也一定会非常高兴。想象一下，穿上跑鞋，调好手表，来到路边，然后开始跑步。不管是在阳光下，还是在星子下，脸颊承受着迎面而来的清风，听着自己偏爱的音乐，这是多么自由美好的感受。最后，将我跑步时最爱的音乐《Leave Out All The Rest》送给你们，愿它陪伴你们度过自在的跑步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