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一堂课

    1990年七月，三山，胜利，云海一起分到双峰最偏远的金峰乡中心校任教。

      金峰乡全乡分布在一个山脉上。当地人将此山脉叫“金峰山”，金峰乡因此得名。此地海拔较高，绵延起伏，高高低低，中间有一块几平方公里的平坝。学校在一个小山峦上，主要建筑是一栋复合式四合院，二层，木楼。既有教室，也有宿舍。四合院后边有四颗几人才能合抱的百年香樟，有七、八层楼高，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香樟树再向外二十米，便是悬崖，崖壁如刀削斧砍，蛇鼠要想上来也是千难万难，更别说人啦！崖底连着坡地，一直连绵到綦江河边。崖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块巨石，有的似馒头，有的似猛虎，有的似青蛙。有一块似秃鹰，鹰嘴伸到悬崖外，突兀在半空中。特别有胆量的才敢登上这块巨石。胆小的人上去双腿打颤，不敢站直，连滚带爬赶紧下来。夏天的傍晚，老师们吃完晚饭，喜欢坐在巨石上乘凉，不过要面向里，不能朝外，朝外怕眩晕。冲岩风吹得“呼呼”直响，三伏天也不用扇扇子。坐在巨石上，与“三块石”遥遥相望。“三块石”乃金峰山胜景。传说久远以前，金峰山上一妇人，年纪尚轻就守寡，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可儿子不但嗜赌，还不孝顺，老娘眼睛哭瞎了，他照样天天上街赌钱，老娘在家常常挨饿。就在他某天赌钱回家的路上，一个惊雷把他劈死，化着三块上大下小重叠的巨石，永久站立在那儿，接受风吹日晒雨淋，恕罪。金峰山的人都要把这个故事告诉子孙后代，教育他们一定要孝敬老人。四合院前面有七、八株百年桂花树。每到八月，香飘四溢。老师们把塑料布铺在地上，桂花落在上面，拾掇起来熏酒，熏出来的酒又香又甜，让你在不知不觉中酩酊大醉。金峰山的桂花洒远近闻名。古式木楼在大树映衬下，显得典雅大方。桂花树前面是一排平房，小学一到六年级的教室就在那儿。四合院左边是块硕大的操场，估计有一千多平米，原本是坡地，大至铲平之后，在泥面上铺一层黄沙，仍显凹凸不平，运球一不小心就会横着跑。天气晴朗，太阳照射之后，只要大风一吹，便是黄沙漫天，叫人睁不开眼。四合院右边是一栋石砖砌成的二层教学楼，能容纳八个班。它的前面是厨房。这学校据说出过很多了不起的人物，故又名“大学堂”。

        胜利和云海合住四合院底楼一间小屋。三山独住食堂旁边一杂物间：地相当潮湿，能踩出水，他用砖和木板垫上再铺床。他们三人搭伙煮饭，三山负责炒菜。菜油凭票供应，三山舍不得多放，炒瘦肉油少了巴锅，三山加水，结果加多了，成了水煮肉。此后多年此事都被当笑话宣讲。

      学校最大特点就是人年青：校长，主任也才三十多岁，多数二十出头，而且男多女少，所以每天放学打球得跑快点儿，慢了，就得等输的一方下了才能上。校长也是篮球爱好者，高大壮实，两百多斤，体型和后来的NBA巨星奥尼尔相似。他三大步上篮许多人都会躲开，否则，撞上就是火星撞地球，稀碎！他常常带队出访，找兄弟学校打球，倒也快活。

        九月二十日是发工资的日子，三山早早到出纳处排队。月薪九十三块五，加上补发七、八月的，一共领了二百八十块零五角。哇!三山从没有过这么多钱，怎么花呢?买衣服?买好吃的?给爸妈?存起来?……还是先改善一下伙食，花五元钱买一只鸭、二斤猪肉、还有不少蔬菜。正好胜利过生，庆祝一下。晚上，十几个单身汉聚在一起，有的抱来自己熏制的桂花酒，有的端来自己炒的菜。准备就绪，有的敲碗，有的敲桌子，有的拍凳子或床沿，齐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啊!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拉开架式，整! 划拳，喝酒，上晕段子，整得不亦乐乎!酒足饭饱，头重乎乎，脚轻乎乎，话多多乎!大家把碗，盆拿在手上或扣在头上，边敲打边围着桌子跳，声嘶力竭的吼:《阿里山的姑娘》，《再回首》，《千纸鹤》，《酒干倘卖无》，《滚滚红尘》，《一无所有》……凡是会唱的都翻出来唱一遍。唱的次数最多的还是《阿里山的姑娘》，因为大家都好想姑娘儿，唱唱过瘾!

第二天，江老头儿说:“咋晚你们都疯了么?"

“嗯!是疯了!想姑娘儿想疯的!"

“哈!哈!哈!全是坏小子!“

啍!像没年青过似的!

      三山教初二数学。初二四个班。以初一期末考试成绩为准，成绩好的分在一、二班，叫快班；剩下的分到三、四班，叫慢班。快班是经验丰富的老师教。三山教三班。校长找三山谈话:“第一要务是管好班上的纪律和安全!密切注意女生动向，千万别出状况! 成绩嘛，只要你尽力就行了！"

      第一天上课，有的睡觉，有的看小说，甚至有人怪叫，引得哄堂大笑。课是无法正常讲下去了。三山停下来，严肃地看了同学们一眼，说:“亲爱的同学们，经过初一，进入初二，学校把你们重新分班，有的心里不服，有的自报自弃。虽然我们学习有困难，成绩不够理想，但是，我们现在共同努力还来得及，一学期以后，争取回到快班。即使回不了快班，能多学点儿知识，今后哪怕升不了学 ，学门技术也容易些，何乐而不为呢？我始终认为：优秀的品行比多认几个字，多算几道题，更加重要!所以我们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好好做人，今后能做到忠于祖国，忠于自己从事的事业，孝敬父母和长辈，对人诚实、守信，如果再有一门过硬的手艺，走到哪里都是顶天立地的人!谁敢小看你？不回快班又怎样?!" 说完，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文 伟，德伦等几个大家公认的顽劣分子，经常和三山一起打球、聊天，逐渐把三山当朋友，偶尔还跑到三山寝室来顺点儿零食或剩菜吃。他们有个共同点:义气、耿直，在同学中有威信。三山偶尔夸夸他们，他们就特满足，就什么都愿听三山的。上课也规矩了，听不懂宁愿睡觉也不捣乱，别人捣乱还出面制止，课外也不再惹事生非。班上一个叫吴敏的女生，长一双灵动大眼，鼻梁饱满，红唇小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总有几个初三男生像苍蝇一样在窗子外爬。三山找她谈心:“你这么漂亮，唱歌又那么好听，千万别理那些人，努力点儿，今后说不定能当明星啰!" 没想到追星族的她居然信。学习努力不说，一有空就带着一群女生学唱歌。三山嘱托吴敏的几个好友：“在学校你们就和吴敏在一块儿哈，别让她单独行动!”  班级管理一切顺利。工作压力不大，三山一旦有空闲，就抓紧时间认真看书，常常学习到深夜。当年参加成人高考，顺利考入重庆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函授学习。 

14.转正

一年转瞬即逝，三山，胜利，云海，该转正了。

三人走进校长办公室，书记、校长，副校长，主任，工会主席早已等候在办公室。

“人都到齐了。三个先述职。谁先来？”校长问。

“我来说吧！”胜利首先站起来。

“我任初一四班的数学兼班主任。在工作中，我牢记党的教育方针，遵守教师职业道德，严格遵守各项规章制度，在教育事业上默默耕耘，无私奉献，为人师表，爱岗敬业，教育教学水平和服务意识都有一定提高。

教学工作中，认真做好教学常规工作：精心备课，不但备教材，还备学生。根据教材内容和学生实际，设计教案，采用适合学生的教学方法。每一节课都做到有的放矢。提高课堂效益。努力调动学生学习积极性，师生互动，突出学生的学习主体地位。采用分层教学，让班上不同的学生能得到不同发展。认真批改作业，通过作业反馈信息指导下一次课的教学内容，不让学生留下问题。

班主任工作中，搞好德育工作，管理好班集体。开展丰富多彩的班级主题活动，把培养学生高尚情操、健康审美情趣、正确的价值观和积极的人生态度寓于活动之中，并始终贯穿于日常教育教学之中。充分利用各种资源，适时适度地进行德育渗透，达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在这一年中，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提高课堂效率，学生成绩很好。学生身体健康，人格健全。班集和谐，学习风气浓厚。各方面都取得较好成绩。

路漫漫其修远，我将更加努力，使自己日臻完美。”

三人先后述职完毕。

“听了他们三人的述职，大家充分发表意见，谈谈你们的看法。”校长对各位领导说。

“三位同志都能很好地完成学校交给的教学任务。能够认真备课，认真上课，认真批改作业，辅导后进生，从测试成绩看，教学效果都不错。任了班主任的，能管理好班级，积极和家长沟通，家校密切配合，共同教育好孩子。我同意他们转正。”教导主任首先发言。

“三个同志德才兼备，师德师风没问题。符合做为人民教师的要求。我同意转正。”陈书记表态。

“三个同志都能很好地完成学校交给的各项任务，积极参与学校的各种活动。也支持工会的各项活动。我同意他们转正。”工会主席说。

“大家的意见我都同意！这一年，三个同志的表现都很不错。热爱教育事业，干好本职工作，积极融于集体，能圆满完成学校交给的各项任务。是合格的人民教师！大家一致同意三山、胜利、云海三名同志转正！”张校长宣布。大家响起热烈的掌声。

三人正准备离开，张校长说：“别慌走！还有一项重要考核！”

“还有什么？”三人疑惑地问。

张校长面带微笑，拉开抽屉，提出几瓶52度沿江老白干，拿出四个酒杯。“还有这项最重要的考核！”

工会主席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大袋花生倒在办公桌上。

“你们一个一个来，先和我们五人每人碰一杯，然后再每人划四杯。谁先来？”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吭声。

“怎么？怂啦？”

“我们喝酒不行！”

“男子汉不喝酒可不行！今后喝酒的地方还多着呢！还要靠你们这些年青人撑起。今天放开干，都试一试自己的酒量，看看自己到底能喝多少？”

看形势，今天是躲不过了，三山把心一横，说：“我先来。”

“好！就该这样。”

三山端起第一杯，双手捧着：“张校长！感谢你的关心和帮助。我敬你！”说完，和张校长的酒杯一碰，一抬头，一仰脖，一干而尽。一股又热又辣的液体从三山的舌头，咽喉，食道，胃管进入胃，紧接着全身燥热。三山又和另外四位领导一 一干杯。

“好！有气势！”张校长说，“再来划四拳。”

三山感觉全身燥热得不行。

“六六大顺，全家幸福。”每一拳，不出两回合，三山准输。四杯酒输三拳就结束，输家喝三杯，赢家喝一杯。一圈下来，三山一次都沒赢，一共喝了十五杯。

“哈哈哈！你全输啦！不服可以重来！”刘主任说。

“不敢啦！不来啦！认输。”

三山明白：几个老江湖，手一齐伸，声音比你稍微慢一点点儿，你准输。无论划多少拳，必输无疑！早投降早好！

三山感觉头很重，胃里的东西想往外冒。此地不能久留。三山站起身：“各位领……领……领导……你……你们……慢……慢慢……喝……我……我……我走了……”三山步履有点儿蹒跚。

出门风一吹，酒劲更上头。三山觉得路越来越窄，地越来越斜，身子摇摇晃晃，不听使唤：想向左，偏向右；想往右，偏向左。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拼命往外涌。几次差点儿摔倒。晃忽中，三山不知碰上了什么，赶紧抱住。“哇！”胃里的东西喷涌而出……

三山感觉全身无力，手虽然抱住了什么，但不起任何作用，身体仍然向下，向下……最后什么都不知道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山才醒来，发现躺在自家床上，窗外天已漆黑。三山感觉口干舌燥，勉强起床，仍感头重脚轻，支撑着倒了一大杯水喝。三山想：李白能醉里挑灯看剑，斗酒百篇，快活似神仙。为何我醉了却这般难受？什么都不知道……

15.单身汉

      学校单身男十多个，有的已近三十，心慌慌的。单身女两枚:云霞和君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走路眼睛看天，对男教师不屑一顾。放出风:宁愿找城区的待业青年也决不找区乡的老师。嫁入城区的决心坚如磐石。笃哥一米七，浓眉大眼，刀削斧砍的脸极像刘德华，加上他喜欢模仿刘德华唱歌，人称”小华仔”。云霞没有母亲，父亲在遥远的上海工作。她和奶奶相依为命。笃哥一直坚持跟霞妹家挑水，照顾老人，逢年过节还买礼物看望老人。即使这样，依然没打动霞妹。半年后，霞妹还是毅然决然地嫁给城乡建委的矮胖小子调走了。笃哥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不和人交往，下班自己独自呆在寝室……

供销社有两女孩儿，单身汉些有事无事就爱去那儿晃。大家商量:笃哥受了伤，找人去给供销社“盘子脸“女孩保媒，介绍给笃哥，抚平一下他那颗受伤的心。那晓得别人回答:“老…师…算啦!不考虑!工资太低!"  太伤自尊了!歧视!赤裸裸的歧视!一个小眼睛，塌鼻梁的供销社女孩，居然这么看不起老师!让人情何以堪啊!......

唉！谁叫咱们工资只有九十几?

她们口口声声视金钱如粪土，原来就是掏粪的!

“治文出事了。”

“出啥事了？”

“把他们学校代课老师的肚子搞大了。”

“有啥关系呢？结婚就是噻！”

“可是治文不想结婚。”

“那不得行啰！肚子弄大了想赖账。人家怎么活呀？！”

“就是啊！人家女孩父亲来找领导啦！讨要说法。”

“治文也是！不想和别个结婚就不要和人家发生关系噻！肚子弄大了又不想结婚，哪有那么好的事啰？姑娘儿家，弄个大肚子，传出去，哪个还敢娶嘛？不是把人家往死路上逼么？”

“就是！就是！碰到治文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开完全乡教师大会，单身汉些把治文拉到胜利寝室，轮番拷问。

“把别人肚子弄大了，有没有那回事？说！”

治文低头不语。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肚子弄大了，为啥又不想结婚呢？”

“我没得好喜欢她得。”

“没得好喜欢为啥又要那个呢？”

“你们不了解情况。”

“啥子情况嘛？说噻！”

“你们在中心校，体会不到我们的感受。我那儿上街十多里。走路要两个多小时。况且我上街来也没住处。每天放学以后，孩子们一走，学校就剩下我和她两个人。除了周围的山和几间教室，就只有她。除了她，连个说话的都沒得。只有你看我，我看你。为了省钱省事，也为了减少孤独，一起搭伙煮饭。煮着煮着就那个了。”

“那就结婚噻！”

“真要结婚。我感觉又不是很喜欢她。怕今后后悔！”

“不想结婚之前就不要那个噻。”

“唉！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可能是因为孤独，寂寞吧，没控制住。”

“那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天深夜醒来，三山胸口剧烈疼痛，痛苦的呻吟惊醒了邻居。胜利和刘主任连夜把三山送到条件极差的乡卫生院。也只能送到乡卫生院，因为金峰乡每天就只有一趟客车，晚上从沿江开来，在金峰山过夜，早上开回沿江。车停在乡政府里面，没有固定的发车时间，以司机睡醒为准。你这次五点半去，车开走了。下次4点半去，可能司机六点也不发车。乡政府大门紧锁，害得你在外冻得全身冰凉。即便这样，每次乘车也都爆满，不说坐，连站都困难，挤得你气都喘不过来，真是坐一次伤一次。可那时经常开全区教师大会，不得不去，有时车在路上出了故障，迟到了,还要被批评!说起都是伤啊! 在卫生院输了两天液，三山病情才缓解，也没查出病因。三山的小姨住金峰街上，她说肯定是屋太潮湿的原因，叫三山别住那儿，搬到她家吃、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