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河伯冷眼看着在他神像前叩拜的老妇人。
只要有一人对他有信仰,他就必须是河伯,而无法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当老妇人从篮中取出一份份祭品时,河伯干脆地将头转了过去,眼不见心不烦,省得自己一会儿脾气上来了,失手将她掐死。
他虽然是一方小神,可为人做派从来不善良。
平日不为周边百姓谋福也就罢了,可只要遇上了不顺心的事,便大发雷霆。
河伯一怒,必有水祸。
可此处的河伯因为只有一个信众,从而法力低微,就算招来了洪水,也只能刚刚淹没河边的几株苗子。
这廷伦河,与其说是河,倒不如说是溪流。
但是,以前的廷伦河,宽可达二十多米,深约莫三丈,水流还急,涛涛河水卷着白沫,吞没着途径的一切。
之所以成为了这般,不过是周边的百姓,在廷伦河三天两头就涨大水的折磨下,纷纷揭竿而起,从附近的山上背下来一筐一筐沙石,将河填了去。
从那时候开始,河伯便没法兴风作浪了。
所有人都对这位河伯相当不满,也曾结伴去城隍庙控诉过。
可只要有信众,就算是城隍,也无法轻易的将河伯革职。
只能托梦去老妇人那儿问个究竟。
城隍听了老妇的话后,沉默良久,又见如今的河伯实在掀不起风浪,便也不再管了。
渐渐的,人们也忘了,负责他们此方的神明还有一位河伯,
二、
河伯讨厌这位老妇人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他看来,这位老妇人的所作所为就是多管闲事。
最开始,供奉着自己神身的祠堂,总是有人的。
人这种生物很有趣,在背后一边骂着你,可是放面又得讨好着自己,又怒又俱地上缴着丰富的贡品,来祈求自己不要再带来洪水。
偶尔自己慈悲心大发,也会多睡觉,少搞事。
可是,当村里有人的行为举止让他不爽啦,若是祭品不符合心意啦,自己心血来潮看星星看月亮时被乌云遮住啦……
只要自己感到不顺心,便唤起洪流,水淹庄稼。
这种似乎能够掌握一切的支配感,让河伯很是洋洋得意。
可后来,就是这位老妇,鼓舞起附近的村民们,将廷伦河给填了。
自己当时卯足了劲,进行反抗,也奈何不住人多势众,硬生生将自己激起的浪花,用沙石给淹没了下去。
河伯见着自己一天天虚了下去,反而看开了,反正自己也不乐意当这个河伯。
就这么嗝屁了也挺好。
干脆让别人骂吧,骂久了,没有人记得自己后,自己也就解脱了。
确实是这个趋势下去的。
自从河流被人填了,自己的地位也一落千丈,自己的祠堂也不再有人愿意踏足。
最后,甚至被人推平,建成了一座酒楼。
可正当自己准备躺平的时候,偏偏这位多事的老妇人抱走了自己的神像,安驻在了河边。之后,得空便来拜拜。
河伯纳了闷了,当初不就是这位老夫人带头搞的事么。自己则一直将她列为“头号敌人”,反而现在这位仇敌是对自己最为虔诚的,真是讽刺。
河伯的心也软了下来,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对她的看法太过于苛刻?
吃人手短,便也力所能及的为她种的庄稼,多送点水过去。
让她的苗子比别家的更精神,收获更多,
可河伯逐渐明白了,也发现了不对。
这哪是自己之前对她有所误会,明明是这老妇人最为狠毒啊!
早知道,本来自己都可以马上甩了这不像河伯的河伯的破烂包袱了。
看看自己这虚弱的状态,在此处苟延残喘着,就是一个鬼魂野鬼,都敢在自己跟前叫嚣!
这饱受歧视的日子,不过也罢!
可偏偏这老妇人,有事没事就过来祭拜,还天天将自己的神职挂在嘴边念叨,硬是吊着自己的一口气,不生不死,不上不下的。
对于报复仇人来说,这不是最解气的方式么?
河伯越想越气,又想到自己之前为老妇人做的那些事,不就是傻呵呵的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么?
河伯怒气冲冲的踢翻了老妇人供奉的祭品。
半天过去后,饥饿难耐,河伯又垂头丧气的捡起洒落的祭品,生硬的嚼吧着。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等本河伯填饱了肚子,再来收拾你!
河伯心中第一次燃起了杀心。
三、
“哟,这不咱们河伯大人么?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了?”一位红衣厉鬼得意洋洋地看着瑟缩在角落抱着窝窝头的河伯。
河伯忙起身,将手中窝窝头扔得老远,拍拍自己的身上的尘土,神色冰冷,浑身散发着微弱的光辉,显得圣洁而又肃穆。
“干你何事?”河伯淡淡道,突然心生一计:“你替我除了那村头的老太太,我便放你自由,如何?”
“可是李姓的那位老太太?”厉鬼收敛了轻佻的神色:“这活我可不接~”
“你也害过那么多人了,不差这一个吧?”河伯瞪眼。
“话是如此,可我偏不动她~”厉鬼笑盈盈的道:“您可省省吧,看看现在的状态,别说我了,就是一些虾兵蟹将你都使唤不动了吧?”
这真实而犀利的话,实实在在戳到了河伯的痛点。
厉鬼就像没看到河伯的表情一般,继续说:“你真放了我自由,回头黑白无常估计就得来给我勾了去,倒不如就这般一直记在您这河伯名下~”
河伯无力地看着厉鬼嚣张地笑着离开,却什么也没能做出来。
只能在心中骂骂咧咧一句:“有朝一日,若是我能恢复巅峰,定当叫你们好看!”
可河伯也知道,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这厉鬼,是之前跳河自杀的,按理说,一直都归自己管理,可自从供奉自己的人越来越少,制服自己手底下的这帮孤魂野鬼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河伯心不死,你厉鬼不办这事,自然有人肯办!
可后来又一连找了好几个精怪,可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都用别扭态度拒绝了。
“您老人家没求我们办过事,按理说,这忙是得帮,我怕帮了后,您老人家后悔。”
河伯愤怒低吼了一声,看来,自己的耻辱还得靠自己来终结!
四、
河伯一连几天韬光养晦,终于积攒了一口仙气。一看今夜月色正好,果然是动手的好时机!
老妇人正点着烛火缝着一件大衣。
突然,大风四起,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抢夺着老妇人手中的衣物。
老妇人虽然死命抓住,可终是年迈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衣被吹走。
只有一张一条纸条:“速来河边取。”
老妇人轻叹口气,摇摇头,支着拐杖,蹒跚地来到了河边。
见大衣正在河面中心浮着。
如今的廷伦河,最中心也只能刚刚末过膝盖,夏日里,孩童总在里面嬉戏,其家人也从不担心会有意外。
老妇人没有迟疑,撸起了裤腿,准备淌水过去捡。
河伯兴奋地在水底等着“猎物”进入圈套。
冰冷的河水让老妇人一激灵,脚步却没有停,坚定的向最中间走去。
河伯眼疾手快的抓住老妇人的脚,轻轻将其放平,毫不犹豫地捂住了老妇人的口鼻。
老妇人没有挣扎,也没有惊呼,只是温柔的看着前方,似乎一眼贯穿了那个谋害了自己的河伯。
河伯不知怎的,感觉身体一麻,泪水也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和河水融为一体。
怔怔地抱着老妇人冰冷的身体,顺手抓起那件大衣,这是一件明显是男子穿的衣裳,上面绣着俩字——“陈郎”。
厉鬼在一旁笑的抬不起身:“咯咯咯,没想到神仙会比我还狠,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河伯没有说话,只是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前方。
后悔了,自己真的后悔了。
可为何成了神,就不记得凡尘俗事了呢?
随着老妇人的去世,自己的神格也逐渐在消散。
在神格消失的一瞬间,自己成为河伯以前,那份属于凡世的记忆又重新回来了。
五、
陈家村与外界的沟通全靠这廷伦河,可这河水势凶猛,就是坐船也很难以渡河。
而这陈家村有一位木匠,见村民们渡河困难,便凭一己之力,在河面上建造了三处木制吊桥。
木匠本不富裕的家,因此也变得愈发的贫困。
可在村民中的声望却越来越高。甚至有村民提议,让木匠来接任村长。
木匠拒绝了,村长却怀恨在心。
各种针对木匠的流言开始在村里传播,木匠嘴笨,还相信事在人为,邪不压正。
从来不去解释,任由不利于自己的言论发酵着。
可正因为他放任的态度,随着流言传播的越来越久,似乎就成为了事实。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木匠是个贪图名利还偷工减料的黑心匠人。
木匠只是低着头踏踏实实干活,可是他造出来的家具,再也没能卖出去。
突然有一天,陈家村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洪水。
两架吊桥都被冲毁了,只剩下了最后一座新建的。
待所有村民都逃到了对岸更高处时,突然邻居找上了木匠:“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儿子还在床上睡觉呢!”
木匠虽然纳闷,为何逃命居然会给儿子忘了,虽有不满,安抚的拍拍妻子的手,毅然冲回了陈家村。
可找了一圈,哪有孩童的影子?
准备返程的时候,木匠却发现吊桥已经被人劈断。而自己的妻子似乎因为反抗,也被人重重的踩在泥泞中……
村民们皆是冷漠的看着木匠在那边呼喊,就差没将“替天行道”写在脸上了。
木匠死了,因为生前的功德,便成为了河伯,没有真正死,可却真正死了……
陈家村的所有人都是凶手。
六、
木匠的妻子得神仙托梦,才知晓了自己的丈夫成为了河伯,便又同一些人回到了陈家村。
成为了河伯的木匠性情大变,妻子虽然可以理解他,却不能苟同他的行为。
害怕自己丈夫以后再做出来更为伤天害理之事,便带领众人将廷伦河填上了。
“河伯啊,河伯,请您保佑自己一定要好好做神仙,切莫再作恶了……”妻子每天都这样祈祷,她相信她的丈夫一直都是那个善良的木匠。
看到为丈夫缝制的大衣被风吹走,妻子正不知所措时,看到河伯的字条,正是自己丈夫的笔迹,心也安了。
“这老头,一大把年纪了,还想跟老婆子我开玩笑。”妻子轻笑,没有迟疑地追了上去。
冰冷的河水淹没了自己,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绝望,那是死一般的寂静。
妻子安详的闭上了眼:“坚持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
河伯的名声早臭了,这次并不是被冤枉的,而是他切切实实的想做一个坏人。
信徒们虽然离他而去了,但是只要妻子在世一天,他就是河伯。
可如今,妻子走了……他也要离开了。
再睁眼时,一片彼岸花开,可妻子没有等他,自己走上了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