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朋友们玩完狼人杀以后,我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第一晚盲毒我嘛?
朋友坐我旁边,用一种从未见过的认真神情盯着我的眼睛,我甚至可以看到她好看的瞳眸里我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只是我都还来不及回味那一刻的神态,我的倒影就消失在她上下翻飞的睫毛之中。
“我会呀。”
窗外的雨滴不留余地一颗接着一颗地掉,朋友坐在我的对面,她说她总是无法理解所谓预言家必上警这个潜规则,尽管我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解释了预言家上警的好处云云,她还是摇摇头,撅起好看的嘴,一脸不敢苟同的神情,然后在下一局游戏继续着她让人无言以对的操作。
我对她说:“你就不能学学我变得聪明一点吗?”
她对我说:“没关系,你一个人聪明就可以,我就不掺和了。”
其实我根本就不聪明,我全是在装聪明,她才是真聪明,聪明得连言都不用发,逻辑都不用盘,就可以在第一夜盲毒掉我这匹真狼,让我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聪明得让我叙述我的遗言时连一个单词都蹦不出来,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这个故事,聪明得让我写到这里又卡壳了,循环了四首歌,又脑补了一下昨天的整局游戏,直到想起上帝告诉我死在昨天夜里的时候才能重新继续下去。我会认认真真写下这些,因为她太聪明,总是轻而易举地看穿我所有自鸣得意的装,所以,那么,开始吧。
那天晚上我牵着她的手在午夜十二点的大马路上找住的地方,风很大,路很长,我还装模作样地问她冷不冷。我们走了不少路,现在我知道一晚上的距离大海就是从金榜公园走到中山路最后又折回来这么远吧!我们路过一家叫什么斯基的大酒店。酒店看起来威武壮观,她问我:“你说这里有房间吗?”我说:“你看,那上面写的都是冲5000送2000的,我们学校门口写的都是冲500送200的,这怎么住。”说完她就被我逗笑了。我看着她,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就好像李伟凡写过的某小说里的女主角,她不会是看过他的《诗人之死》吧,要是她来一句“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啊!”那就完美了。我牵着她的手在夜风里行走,又想到她下午对我说:“我感觉你就能这么牵着我走遍全世界。”这是多么有情怀的一句话,我现在也非常同意她这个想法。
她开始问我追过多少女生,够直接,是她的性格,但是,我喜欢。于是我一个接一个数给她听,告诉她我是怎么追到她们,追到她们后是怎么带她们去玩狼人杀,然后首刀她们的。她打断我,说:“凭什么追了这么多人就没追过我呀?”我并没有把这句话当成一个疑问句,告诉她:“其实现在还来得及。”她说:“算了吧,我们这么熟,我肯定不好意思拒绝你。”我总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后来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我继续给她数女生,数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住的地方。
我们在酒店住下后,随意找了一档狼人杀节目看,一边看一边聊着,节目刚开始她就问我这个胖子的身份,我告诉她说:“我有猜身份的特异功能,这个骚的翻皮水的胖子应该是个守卫。”我拿起手机,打开了百度,找到了这集游戏的概述,把屏幕给她看,果不其然。她瞪着我,估计觉得很神奇吧,这的确很神奇,我也这么认为。她很聪明,但猜身份是我的杀手锏,再聪明再酷的女生也会被唬住。只有一次例外,那会儿是高二,我发现我有猜身份的天赋,那天我和我喜欢的女生看着节目,她问我身份,我随口猜了一个,后来复盘的时候果然是这样,我兴奋地大吼大叫着对她说:“我的天,我的天,你看我猜的多准!天才!”她并没有我这么兴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之后我遇见了一个又一个女孩,给她们展示我猜身份的小把戏,她们都觉得很神奇,但我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兴奋。很遗憾,再神奇的小把戏也无法让我和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希望她们过得开心。
很晚了,她关了节目,开始喋喋不休地说她的前男友,我听得有点困,因为那些前男友每一个听起来都好像比我稍微聪明一点,我十分不能接受。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你觉得你能hold住你之前的每一个女朋友吗?”我想起我在其中几个面前哭得要死要活的场景,还是不要脸地回答她:“应该是的。”她又说:“那也许我们可以试一下。”我顿时又不困了,在黑暗的房间里望着天花板,心里想着这要是我几年前那会儿,估计就顺势把“要不我们就在一起吧”这句话说出口了,但我现在已经20岁半了,要稳重,要酷,要聪明,不能再像个高中生那样冲动。喜欢一个女生是一码事,在一起又是另一码事,我确定我自己已无可救药得迷恋上她了,但我还得先问问自己拿什么和人家在一块啊,凭这张脸吗?我什么都不想说,此时此刻,沉默才是最聪明的对白,房间里很安静,她好像睡着了,我能听到她一起一伏的平静的呼吸,和这个夜晚的频率一起,将我的思绪一同拽入她的平静。
下午两点,她站在镜子前面化妆,化高兴了还不忘趴到我身上给我眼皮带上一笔眼线。她说我画眼线的效果不错,画个烟熏妆估计得有德普那个效果,我又骄傲了。她在桌子前摆弄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化妆品,我起床,穿衣,走到她左边的落地镜前,把陦勾在她的脖子上,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猥琐,眼神浑浊,顶着奇怪杂乱的发型,左眼皮上居然还有一条莫名其妙的眼线,这个形象打一分不能再多了,但没关系,我旁边这个女孩容貌俏丽,化完妆的五官更加精致,我可以给她八分。我咧着嘴对着镜子里的她笑着,指着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对她说:“你看,郎才女貌,还要怎样一个更般配的组合?”说完我就低下头转身进了厕所,我实在是不想再看我自己的脸,连我妹都说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现在想想她的说话方式真是委婉。她站在厕所外面无表情地说:“配什么啊。”我也不生气,她接着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是我配不上你才对。”我又笑了,是我太聪明了吗?大概又是我自作聪明了吧,我这么肤浅,居然还以为自己又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我差点又要告诉她:“没关系,你在意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我不在乎的。”我必须要再强调一遍,她心里所顾忌的那些东西其实根本就是我不在乎的,没办法,我的确就是这么聪明。不过我没有告诉她,这是个离别的日子,我怕我们再这么矫情下去我会当她的面哭出来,这实在是太丢人了,我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好在我是逗小女生的天才,把她逗开心了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我穿戴整齐,她又穿上了我的外套,不错,的确挺合身,送给她吧。走出门,坐上离别的公交,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又得暂时分别,她打开了狼人杀的节目,突然问我:“就现在,快说,那个女生是什么身份。”我想了三十秒,感觉故弄玄虚的差不多了,和她说:“女巫啊,她下一轮就会被票出去。”她又被吓到了,这次连接下来剧情的发展都说了出来,这种感觉太棒了,仿佛我就是上帝,但我知道我不是上帝,因为上帝是个女孩,我想她一直就在我的右手边。
后来她就走了,我心情很不好,连带着游戏都打得没精打采的。我和开黑的朋友说:“我这两天状态不行,心情不好,我感觉我又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每次我喜欢上一个女孩的时候你也是知道的,我心情都不好。”朋友和我说:“别说这么多没用的了,反正你马上要是去看片,我就立马冲到你家把你的库存全删光。”我服了,他居然已经学会从我的动机来判断如何跟我对话了。但我心情真的很不好,因为她走了,而且我又莫名其妙地搞明白了一些事情。我突然又想到了三岛由纪夫的一段话,第一次读到这段话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三,在那个我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我把每一个我喜欢的女生强行代入这段话中,现在等我彻底搞明白这段话在说什么的时候我才确定,我当时的确是什么都不懂。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你们看见兔子说可爱,看见狮子说可怕。你们不知道,暴风雨之夜,它们是如何流血,如何相爱。”
我还以为我都长大了,都变成真男人纯爷们了,结果她只是静静地来到我身边,轻轻地拉住我的手,瞬间就让我感到我还是那么嫩,就像一颗还没开始发育的小青菜那么嫩。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我自己跟自己装了这么多年,每天都告诉自己:“你看,当个普通人多好,没人会找我麻烦,不会被老师盯着,出什么事没人会想到我,多爽,多自在,丢人堆里就被淹没的感觉太棒了。”后来她来了,后来她又走了,后来我再次不爽了,因为我发现我终于彻底和周围所有的傻瓜一样,对着不熟的人说你好,说谢谢,一天到晚说着蹩脚的普通话,脸上堆着假笑,这简直是傻到了极点。
我和她共同在这座城市生活,这座城市总是习惯性地模糊在一片轻薄的雾里面。我和她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正如这没有一个定准的节气,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总觉得二十年的生活使我有了十几种人格,十几种人格共同拥抱着一个身躯,这十几种人格的终极目的都是为了同一个情欲的占有,而这种占有在人格们的对立下又显得无可奈何。我的多重人格不像24个比利那样显得如此不同,这每种人格都是如出一辙的孤独到了极点,每种人格都果不其然地爱她到了极点。我也许有十几种人格,但她只要爱上其中一种就足以让我开心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了,上帝逼我至此,我也只能选择最变态的一种解决方式,戒烟戒酒,从现在开始,去上我应该上的每一节课,没错,是每一节课。我要说这和我的辅导员以及留级政策给我的压力没有任何关系。我和这学校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无法交流,因为他们也觉得我是傻瓜,那么,爱谁谁吧。对于这件事,我对我自己的评价是聪明的选择,希望你们也这么认为,希望她也这么认为。
写完上面这段后,我觉得神清气爽,仿佛现在立刻马上就能改头换面容光焕发重新做人。
然后我又想起她和我说过的很多东西。
她说:“我刚刚想起了一件事、”
她说:“为什么你见到你老师就不拉我手了呢?”
她说:“为什么你见到你同学就不拉我手了呢?”
她说:“这就说明你本质上还是个懦夫。”
她说:“我早就把你看透了,这样不好,一点距离感都没有了。”
她居然说把我看透了,我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掏出一根烟点上佯装镇定,接着跟她装傻充愣,忘了说,除了猜狼人杀身份,逗姑娘这些东西外,装傻充愣也是我的拿手好戏。她又乐了,我也乐了。她永远是这么聪明,在开心的时候用笑容告诉我她很高兴,在不开心的时候用笑容告诉我她不高兴。她永远是这么聪明,总是不断地对我说一些我意料之外的话,让我无话可说。那就这样吧,把她和我说的都写下来,这一个不怎么煽情偶尔还耍点小聪明的爱情小故事,只要她开心就好。
我不再爱她,这是确定的,但也许我爱她。爱情太短,但遗忘太长。
看着她的头像,我突然很想让她做我女朋友,一想到她可以做我的女朋友,我就止不住地笑得龇牙咧嘴。于是我就给她发消息:“我在看海角七号,看得一头劲。”
她回我:“是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吗?”她总是这么聪明,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告诉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她回我:“差得多了。”她就是这么聪明,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我说:“我上课去了。”
她说:“去吧。”
然后我就真的上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