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姝琦回来的消息惊动了整个阜府,府内的丫头婆子、家仆奴役通通都被叫醒,烧水的烧水、劈柴的劈柴、煮饭的煮饭,有些府内的人边做活边说话——“听说府内的小姐回来了?”“是的,听管家说的,还听讲老爷和夫人可是高兴坏了!”“我来府里也有些年头了,怎么没听说过这阜家还有一个小姐啊?”“哎!这个你不知道吧!这小姐打小就被人拐了去,老爷和夫人找了好些年也没找到,后来就不找了,管家也不让我们在府里谈论这事,就怕老爷和夫人伤心。可平日里没事也会说两句,就当饭后笑谈吧!”“是这样啊!是不怎么听说,这小姐是去乡下养病了!”“哎!管他是怎么回来的呢?反正以后有咱们忙活的了”“哈哈哈!” 温娘回到府中便安排诸事,然后又让人请了萧姨娘来。萧姨娘原本是府里的丫头,温娘身边的丫头,后来温娘将她给了阜敬芝,做了小妾,她的性子倒也和善、安静。没一会,萧姨娘便匆匆赶来,只瞧一身浅蓝绣花裙,头绾双环慵懒垂挂鬟,面色微红,娇喘微微。“夫人,妾身来迟了。”萧姨娘慌张道。温娘笑着说:“没事,只是你怎么如此慌张?”“听闻夫人传唤,这大晚上的,想来应该有重要的事。后来就看见府中的人行为急匆匆,觉得应该是大事所以一路跑了过来,妾身倒也失态了。”“这倒没什么,只是这雪刚下停,路面还是滑的,万一跌倒了多不好,日后做事莫要太过慌张。”“是。”萧姨娘笑着回应。“说到事情,还真是府里的大喜事。”温娘满脸笑意,“府里的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是那个从小便离家去外乡养伤的小姐?”萧姨娘满脸惊讶。“是的,刚回来,听说都回来几天了,只是她不好意思进家门,你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温娘轻笑了两声。萧姨娘又问:“夫人,不知小姐现在身处何处,妾身好去拜访一番。”“这现在不用急,他现在正跟老爷在书房呢!只是倒要麻烦你啦,准备些香汤,然后送去浴房,待会我带他去浴房好好梳洗一番。”“是那妾身现在就去准备,妾身先行告退。” 浴室雾气缭绕,红帐暖香。室内桌案上摆放了一尊青铜三足香鼎,鼎里静静地燃烧着檀香,不时有几缕轻烟从中飘出来。“小姐水温如何?需要添热水吗?”屏风外的素星问道。“不用了。”阜姝琦安静的躺在浴盆里,头靠在桶沿,合上眼。她在静静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与舒适,一脸惬意。长途跋涉使她精疲力尽,更使她饥寒交迫。当阜姝琦的脚踏入热水的那一刻,她的辛苦随着腾腾热气而消散,如若现在让她立即死去,阜姝琦也心甘情愿。 “吱——”门开了,是萧姨娘。只见她拿着一套衣服,绕过屏风,走近阜姝琦,行了个礼,道:“小姐,这香汤和衣服我放在桌上了。”阜姝琦睁开眼,细细打量着萧姨娘,看她的装扮与府里的下人不同,问:“你是谁呀?”萧姨娘低头回答:“妾身萧氏见过小姐。”良久,阜姝琦也没有说话,她微皱着眉头盯着萧氏,萧氏觉得有些尴尬,又说:“需要我帮你梳理头发吗?”说话间,萧氏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梳子,走到她身后,为她梳理头发。阜姝琦说道:“我只听闻阜府有个温二夫人,何时多了个萧氏?!”萧姨娘被这句话呛到了,不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后来,阜姝琦又说:“你年纪轻轻,怎会想到为他人妾身?!”萧氏愣了愣,觉得尴尬极了,解释道:“是二夫人的要求,我原本也是府上的丫鬟,后来被二夫人看中,让我做了老爷的妾。”阜姝琦轻笑了两声,说:“你出去吧。”萧姨娘行礼后便讪讪离去。没过多久,温娘来到浴室。浴房门口的丫鬟说:“夫人,之前萧姨娘来过。”温娘当时觉得自己糊涂了,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怎么把萧氏这人忘了,还让她送东西给阿琦。此时,温娘心里有些后怕,又询问道:“那可有说什么?”“里面倒是安静,应该没说什么。”“嗯嗯!” 温娘进入浴室,看见阜姝琦闭着眼,便走上前去,不料她睁开了眼。阜姝琦亲热的喊道:“二娘!”姝琦对她轻轻一笑,她肮脏的小脸洗净后一张桃花面动人娇丽,只是面色不太好,有些泛黄。温娘抚摸着她的头发,满面笑容,说:“阿琦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二娘都快认不出来了。”“二娘不哭,二娘不哭。”温娘强忍着泪水,一直是笑容满面,可是她心里的苦又怎能是哭一场便可以解决的呢?温娘又说问:“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我那年被人贩拐到边境后,被人买回家做丫头,去年那个贵人家,因经商失利,债台高筑,便遣散了仆人,所以我就回来了。只因山高路远,至今才回到邺都。”“可当真是苦了你了。”温娘眼角有些晶莹的泪珠,他真不敢想象这些年阿琦过的是怎样的生活。阜姝琦说:“二娘爹和您老了许多。”姝琦眼前浮现出阿爹双鬓花白、驼背弯腰的样子,一层水雾浮在他的眼眶内。“那是自然,岁月不饶人嘛!”二娘是笑着说完这话的,他好像似乎从不在意这些。温娘又说:“我让厨子煮了些粥,做了一些点心,待会吃点啊。”“我不饿,二娘。”温娘哄着说:“还是吃一些吧,让身子热乎些。”阜姝琦有些无奈的看着温娘,只好答应。“阿琦你可信我?”“自然,娘亲走后都是二娘照顾我。阿琦早就将您视为亲生母亲,怎会不信您?”温娘心头暖暖的,十分欣慰,又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就想着过段时间把你送到乡下去休养一段时间,当然这次二娘会陪着你,你觉得如何?”“都听二娘的。”屏风外素星听到里面没有水声,便问:“夫人,奴婢能否进来为小姐梳妆?”温娘点头嗯了声。素星带了两个丫鬟进入屏风内,他们三人看见身着浅碧色的衣裳的小姐,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又匆忙低下头。素星问:“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发髻、发饰以及妆容?”阜姝琦犹豫了一会,然后她看着温娘,温娘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温娘说:“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是。”素星等三人低头出了里间。“素星姐姐,你可瞧到了?那个小姐长的很娇小,而且很。。很好看。”一个丫头悄悄的在素星耳边说。素星点点头,说:“感觉年龄有些小,恐怕还未到及笄之年吧。”“姐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我是说小姐好漂亮,又没说她年龄大小。”“素兰,做奴婢的是不可以在背后乱议论主子的,若是被人听见了告到李婆那里,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哦!”素兰轻轻点了点头,不在说话。没一会,浴房的门开了,素星和几个丫头迎了上去,行礼问安。素星等人又细看了小姐一番,果真不凡——青罗裙中红花娇,不施粉黛素颜妆。轻步慢履婀娜姿,慵懒发绾幽香随。淡笑好似桃花开,抬眸宛如碧波漾。若是百花齐夜开,谁者胜比此花娇。素星心中不禁暗叹。 温娘带阜姝琦来到正堂,正堂里都站了好些个人,当然也有阜姝琦不喜欢的萧氏。众人见到她们立即行礼,说:“见过夫人,小姐。”温娘扶着阜姝琦坐下,说:“小姐从乡下养病回来,是个好事,每人明天去账房领一吊子钱。”“谢夫人。”“管家,可安排好侍奉的人了?”“一切安排妥当,是王婆子和两个小丫头,这三人干事都挺利索的,房间还是在‘桃花境’,里面一切如旧。”温娘高兴的都合不上嘴,说:“嗯干的不错,这大半夜的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是!”下人们在回去的路上谈论不断,有的人说:“你看我们这小姐,长得那可真叫一个标致呦!”“是呀是呀!原本我一直以为何家的小姐是长得最好看的,如今想来也不过如此,哪能比得上我们家小姐半分啊!”“也不能这么说,何家小姐长得清丽,我们这位倒是有些。。。有些。。。”“有些什么?你到说说有些什么?”“说不出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反正就是好看!”大家一阵哄笑,之后便各回房间睡觉。 温娘将阿琦送回桃花境,又哄她用了些粥和糕点,待他安睡了才悄然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对下人嘱咐两句。温娘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书房,看见书房里还亮着烛光,阜敬芝还坐在案前执笔。温娘犹豫了好一会才决定过去,于是她敲门而入。阜敬芝看是温娘有些诧异,关切的问:“这么晚还没睡?”“刚忙完阿琦的事,你怎么不去萧氏那里?”阜敬芝看着窗外,不知该如何回答。“你, 后悔吗?”阜敬芝突然问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后悔与不后悔,只有该与不该。”一阵风吹进屋内,温娘有些寒意,便缩了缩身子,阜敬芝关紧了窗户,并且将自己的披衣披在温娘身上,又说:“虽说打春了,但天气还是有些冷,注意保暖,莫要着凉了。”“多谢老爷。”二人相对无言,许久温娘开口说:“阿琦身子还是有些弱,等过段时间我想带她去乡下休养,帮她好好调理身体。”“好,我会让人把诸事安排妥当,只是希望阿琦在及笄之后在回乡,你觉得怎么样?”“好啊。”阜敬芝唤道:“温儿。”温娘的心头猛然一颤,泪水在眼眶打转,他多少年没这么唤自己了。阜敬芝说:“可知我这些年过得多煎熬吗?我时不时想起从前阿琦在我身边转悠,又想到她早已不在我身边,我。。我就难受啊!还有愧疚啊!”阜敬芝的手握成拳头,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你以为我不难过吗?”温娘说,“这些年我殚精竭虑,不知道她吃的如何、睡的如何?我每天都忐忑不安!老爷,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什么了吗?我看见阿琦的后背有好几道淡疤!你明白当时我有多愧疚吗?我都不知道她在外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阜敬芝将失声痛哭的温娘揽入怀中,安慰道:“你的痛与难处我又何尝不知?为了她你更是付出一切,她虽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可你却视如己出。”“敬芝,我。。。我。。。我欠你的太多了!”温娘几近哽咽。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阜敬芝看着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竭尽全力想守住的人最终没有守住。一阵寒风吹来透了他的心。